無頭女鬼(下)
第二天是週六,祁穆睡到很晚,起來的時候客廳裡只剩下大黑。
半睜着眼睛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順手打開電視,正好是新聞頻道,24小時滾動播報新聞。因爲頻率太高,爲了湊夠節目時間,就出現了同條新聞重複播報以及芝麻綠豆的小事也加入播報行列的現象,看了一會兒,祁穆的瞌睡又上來了。
這時,播到一條兇殺案的新聞,是前幾天無頭女屍的後續報道,祁穆稍微集中了一點注意力。
“之前在龍湖廣場發現的無頭女屍案已取得突破性的進展,被害人的身份得到確認,她是某報社的一名先鋒記者,以一絲不苟的探究精神和辛辣的文稿風格在業內聞名,由於揭露過幾件違法犯罪活動,生前受到多次恐嚇和威脅,目前警方已經鎖定了嫌疑目標,正在進行進一步的調查……”
然後,畫面上放出一張被害人的照片,是一個很年輕很有朝氣的女孩子。
剛想感慨幾句,突然聽到撞死鬼驚愕的聲音:“這…這不是俺閨女嗎?!”
祁穆嚇了一跳,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
“你說這是你閨女?”祁穆轉頭去看一眼電視,又僵硬地轉回來,和撞死鬼一起把目光投向旁邊的無頭女鬼,“也就是說…她是你閨女?”
“她、她她……”撞死鬼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在原地轉了幾圈,忽然一頭飄進了房間。
祁穆在原地哭笑不得,不知道該說“天意弄人”還是“命中註定”,世事好像就喜歡像這樣不動聲色地嚇人一跳。
然後他的下一個反應是——不用報警了……
兩廂權衡,祁穆覺得比起客廳裡沒有頭的無知女青年,房間裡那個更需要安慰。
於是他起身走進房間,撞死鬼正面向角落不停地飄上飄下,說是要安慰,但這時候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躊躇半天,祁穆只能安靜地站在旁邊。
大概是平靜下來了,撞死鬼才發現祁穆的存在,呆了半晌,慢吞吞地道:“沒事,俺就是有點反應不過來。要是擱以前,知道閨女死了俺也不想活了,不過現在俺已經死了那麼長時間,好些東西看開了。這也沒什麼,俺們父女還能團聚團聚。”
祁穆覺得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太對,只好告訴他:“警方既然已經鎖定了嫌疑人,一定能很快破案,只要抓到人,就能找到你女兒的頭了。”
“對對對……”撞死鬼連連點頭,又搓着手說:“俺就說怎麼瞅着她眼熟,原來真是俺閨女。”
最初的衝擊過去,就只剩下父女重逢的喜悅,撞死鬼激動地圍着女兒轉圈,不過後者一直沒什麼反應。
幾天以後,又有新的報道,警方抓到了一名嫌疑人,審訊過後才得知這是團伙作案,但是犯人咬死不供認同夥的行蹤,被害人的頭也沒有下落。
倒是撞死鬼看見新聞裡那個嫌疑犯的臉,頓時叫出聲來:“就是他!一年前就是他撞的俺!”
祁穆挑眉道:“你想去報仇?”
撞死鬼道:“算啦,他都被抓了,俺現在只想找到閨女的頭。”
祁穆心不在焉地瞟一眼電視畫面,這個人一年前撞死了人,他所在的犯罪團伙一年後又把人家閨女殺了,砍頭這種極端殘忍的方式如果不是爲了泄憤就是單純的心理變態。
父女兩人接連死在同一夥人手裡,真的只是巧合麼?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祁穆總覺得事情並不那麼簡單。
到了晚上,撞死鬼拉着女兒來請祁穆幫忙。
“找頭?去哪兒找?她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撞死鬼支支吾吾地說:“看見那個撞死俺的人,俺想起件事……那天晚上俺是去倉庫拿貨,但是因爲堵車,到的時候比平時晚了半小時,俺進去看見幾個人在說話,其中就有那個人……俺怕拿晚了被老闆罵,趕緊裝好貨就走了,結果還在路上就被那個人撞死了……”
“你是說,倉庫裡那幾個人可能是他的同夥?”
“對對…我就想……能不能再去那個倉庫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人……”
“已經過了一年,如果我是犯罪團伙也早換窩了。”
“俺…就想看看閨女的頭在不在那裡…”
祁穆想了很久,最終還是關了電腦,翻出一個揹包,裝了相機、手套和一把□□,又把書架上的催淚噴霧劑放進去,猶豫一會兒,還帶上帽子和口罩。
然後拿了錢包、手機和鑰匙,開門出去。
撞死鬼驚喜地跟在後面道:“你真要去?如果你不想去,俺和閨女去就可以。”
祁穆沒好氣地道:“就算你知道頭在哪裡,拿得起來嗎?”
“嘿,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免了,我只不過想早點解決掉麻煩。”
在撞死鬼的指點下,祁穆轉了幾趟公車,纔到他說的那個倉庫,倉庫建在郊外,看着四周荒涼的樣子,祁穆不禁開始擔心等會兒還有沒有車可以回去。
走近倉庫,大門緊閉着,但是門縫下露出了一截昏黃的光線。
有人。
祁穆小心地摸出帽子和口罩裝備上,把刀扣在手心裡,然後對撞死鬼指指倉庫門,示意他進去看看。
撞死鬼飄進去,很快飄了出來,小聲說道:“有四個人,兩個有點眼熟,另外兩個沒見過。”
祁穆腹誹,你一個鬼幹嘛學着人小聲說話,有意思嗎?但是沒敢出聲,開始緊張地盤算着下一步要怎麼辦。
這時撞死鬼在旁邊“咦”了一聲,問道:“俺閨女呢?”
祁穆擡眼找了找,見無頭女鬼定定地站在不遠處荒廢的土地上,撞死鬼過去拉她,沒拉動。
於是飄回來對祁穆道:“不對勁啊,俺閨女平時挺聽話的,是不是累了?”
……
祁穆懶得理他,徑直走到女鬼那裡,指指她手裡一直拿着的紙筆。
女鬼刷刷地寫下:頭。
“在這裡?”
這回她沒寫,直接蹲下來開始刨土,但是她的手從土裡直直穿過去了。
祁穆讓她起來,左右看看,竟然在倉庫旁邊找到一把鐵鍬,扛回來對準剛纔的地方挖。
才挖了一會兒,挖開的洞裡就開始散發出一股混着土腥味的惡臭,祁穆小口小口地吸氣繼續挖,終於刨出了一個黑乎乎圓滾滾的東西。
纔看一眼,祁穆就後退一步,那顆頭已經腐爛了大半,裹着很多泥塊,亂糟糟的黑色頭髮一縷縷糊在上面。
祁穆戴起手套,皺着眉問撞死鬼:“要把它帶回去嗎?”
撞死鬼搖手道:“不用不用,找到頭閨女的魂就完整了。”
果然,無頭女鬼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抱着一顆頭。
祁穆鬆了一口氣,拿出相機對着挖出的頭拍了幾張,又拍了倉庫的外觀,然後才收拾好東西,悄聲離開。
看看時間,十二點過一刻,末班車早就開走了,祁穆只能認命地靠兩條腿走到城區。
深夜的郊外真的空曠到一個人也沒有,雖然能聽到不知名的蟲子叫,卻絲毫不讓人安心。祁穆想起這附近有一片土葬的墳地還沒有被規劃,希望不要碰上什麼不該碰的東西。
小心翼翼地穿過墳地中間的小路,突然聽到有人叫道:“喂!你半夜三更來這種地方幹什麼?”
祁穆擡頭一看,見斜前方的墳堆旁邊站着一個少年,穿着寬大的運動服,正豎着眉毛瞪向自己。
“呃……”猶豫着要怎麼說,發現無論哪個說法都很牽強以後,祁穆決定反退爲進。
“你不也是半夜三更在墳地裡嗎?你來幹什麼?”
運動服少年明顯被氣了一下,隨即提高了聲音吼道:“關你什麼事!這裡是墳地,你最好趕快離開,不然被惡鬼索命哭都來不及。”
“好,謝謝你的關心。”
不用他說,祁穆也不想在這裡多待,說完話就匆匆地向前走。
“等一下!”運動服少年又叫住他。
“幹什麼?”
“雖然你看不到,但是我有責任提醒,你身邊跟着兩隻鬼,而且都是非正常死亡的冤魂,其中一個還是被砍頭的女人,這種鬼最危險了,你可能不知不覺就會被他們害死。”運動服少年認真地說。
祁穆的心陡然一沉,迅速擺出一臉既害怕又好奇的表情,“真的嗎?我怎麼看不到?”邊朝撞死鬼使了個眼色,這人看得見他們,讓他趕緊帶着女兒跑。
“一般人是看不見的,只有我們才能看見。”
祁穆眼角瞄到撞死鬼他們一點點消失的身影,不動聲色地問:“你是天師?還是道士?”
“算是天師吧,反正是驅鬼的…哎呀!糟了!”運動服少年總算髮現那兩隻鬼不見了,大喊着衝過來。
“你快往城裡跑!不要回頭!我來收拾他們!”
少年從袖子裡掏出兩張符紙。
“那你自己小心。”祁穆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向前跑。
直到燈光越來越亮,路上的車輛也越來越多,祁穆才氣喘吁吁地停下,撞死鬼和女鬼在旁邊慢慢地顯現出來,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膛。
“媽呀,好久沒遇上天師了!好險!”
“你們沒被抓到?”祁穆伸手準備打車。
撞死鬼自豪地說道:“小毛孩有點本事,不過還是太嫩了,憑他一個抓不到俺們。”
好不容易等來一輛出租車,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了,祁穆把拍到的照片和倉庫地址匿名發送去公安局的郵箱,然後一倒在牀上就睡熟了。
“趕快起牀,已經很晚啦…喂……快起牀……”
一個煩人的聲音不斷地在耳朵旁邊吵鬧,祁穆翻了個身,打開枕頭旁邊的手機看一眼,離鬧鐘時間還差十分鐘。
很寶貴。
於是丟開手機,繼續睡。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你怎麼那麼能睡?!該起啦!”
誰的聲音?好陌生……
躺了好幾秒鐘,祁穆才突然意識到不妥之處,猛地坐起來往旁邊看,無頭女鬼就站在牀邊,因爲符咒的作用並沒有靠的太近,她手上還提着個什麼東西……
沒等他看清楚,那東西居然自己開口說話了:“你終於肯起了,不怕遲到嗎?”
祁穆一定神,發現那是一個懸在半空的人頭,頭上的眼睛平視着自己,嘴還在一開一合地說話。
他該慶幸這顆頭維持着剛被砍下時的樣貌,除了血污以外沒有更多讓人不舒服的東西。
抑制住心底的惡寒,祁穆對她道:“把你的頭拿遠一點。”
女鬼失望地縮回手。
“你不能把它放在正常的位置嗎?”
“你說這樣?”女鬼把頭安在了斷開的脖頸處,祁穆剛想點頭,就聽女鬼說:“這樣會掉。”然後她伸手輕輕一推,頭就掉了。
祁穆無言地看着她把地上的頭撿起來,重新抱回懷裡。
接下來祁穆很快開始後悔爲什麼要幫她把頭找回來,因爲在整個起牀到出門的過程中,她那張嘴就沒有停過。
加上客廳裡的那個撞死鬼老爸,祁穆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總算見識到了什麼叫“聒噪”,他很不厚道地想,那夥人殺這兩父女的理由有一半的可能是因爲太吵。
還好他們父女倆忙着團聚,祁穆可以一個人安靜地上一天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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