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9、沖喜(九千字,月票加更)

皇帝一回園子便上“天然圖畫”島來,跟着婉兮一起到五福堂旁的“竹深荷靜”殿裡去。

那間殿的明間兒,已是臨時佈置成了供神的堂子。明間兒本不大,這時候兒更是滿滿當當擺滿了各種神像:供奉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兒哥哥、藥王、藥聖、城隍、土地……幾乎凡是能與孩子、種痘聯繫到一塊兒的神像,都被請過來,供奉上了。

皇帝握了握婉兮的手,便也上前親自拈香,跪拜。

有皇上如此,婉兮這顆心倒是更安定了不少。雖說眼角還是藏不住淚,可這淚,已然是歡喜的。

皇帝挨個兒神像前拈香行禮,這一圈兒下來便是小半個時辰去。婉兮看着皇帝那麼轉着圈兒地拈香、跪拜、起身,再拈香、跪拜、起身,都覺着頭暈。這便悄然擦去眼角的淚,含笑上前扶住皇帝,“……爺,心到佛知,倒不必挨個兒都拜了。”

皇帝便也含笑點頭,揀了幾位女神娘娘,本就不宜男子行禮的錯過不行禮罷了,這才起身,握着婉兮的手走出堂子。

外頭,胡世傑早引了當值的幾位太醫、以及首領太監來請安。

皇帝便也與婉兮道,“這幾位太醫,都是太醫院裡‘種痘科’和‘小方脈’的行家裡手,伺候過多位阿哥種痘,經驗豐富,你放心就是。”

四位太醫都上前向婉兮行禮,都竭力保證,定盡心盡力確保十四阿哥平安“送聖”。

皇帝還親自查看了太醫值班的排單。四位太醫分兩班,日夜輪流當值,每天三次爲永璐把脈觀察。

皇帝囑咐胡世傑,必定要親眼看着太醫們將所有的事體都記錄在底檔上,由內務府派職官審覈。關於阿哥種痘的臨牀情況,隨時分別向他、皇太后、皇后三宮,聯名作保上奏。

至於坐更太監,更是胡世傑親手挑選出來的,十幾名太監,日夜輪換當值,必定片刻不離十四阿哥的身邊兒……他與皇帝耳語,皇帝聽了人員的佈置,便也點了頭。

不僅如此,皇帝還又吩咐胡世傑,立即帶人到五福堂左右遊廊,掛錦搭坊、結綵佈置。

不多時,這院子裡竟然是張燈結綵,全然不像從前種痘時的肅殺,倒像是過年,又像是誰家要辦喜事了一般。婉兮驚得望住皇帝,“爺……孩子在堂內,連日月星這三光都不可見,爺又何必這般?”

皇帝點點頭,卻更是吩咐,“五福堂內,以香油點燈。油燈長明不滅,直到你們十四阿哥平安送聖!”

婉兮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外頭張燈結綵倒還罷了,總歸那五福堂里門窗都用青氈、紅氈圍住,外頭的光倒未必能透得進去;可是連五福堂裡頭都要點燈?

皇帝吩咐完,胡世傑忙帶人去安排,皇帝這才輕輕握住了婉兮的手。

“……小鹿兒怕黑,爺纔不叫他在那黑屋子裡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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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婉兮眼中,剛剛強壓下去的淚意,這便又浮涌了起來。

婉兮卻笑了,“撲哧兒”的一聲,倒是叫自己心上一直壓着的沉重,這會子全都卸掉了。

這種痘時候兒之所以要不見日月星三光,是因爲這種儀式屬於滿洲傳統的“背燈祭”的一種。與坤寧宮家祭的背燈祭一樣兒,因爲這痘神娘娘,還有諸多主孩子們健康的神靈,在滿人的傳統裡,都是女神,稱爲“娘娘”;而對於女神的祭祀,尤其是與子嗣、生育有關的,多不方便大庭廣衆,故此適合背燈祭(祭祀時不點燈,以免被人看見真神,衝撞了去)。

這樣兒的規矩,自是誰都不能擅破了的——可是這世上,唯有一個人可以更改這規矩——那就是天子啊。

皇帝瞧着婉兮破涕爲笑,便也輕哼一聲兒,又囑咐高雲從,“記下:以後皇阿哥、宗室阿哥種痘,堂子內點長明油燈,著爲例。”

便從永璐這兒開始,不止小鹿兒一個孩子可以在種痘時候兒點燈,其他的皇子皇孫、宗室阿哥們也都可以了。這樣兒便不顯得小鹿兒這一宗特立獨行,也叫天上衆神都適應這新定的儀式。

婉兮便也含笑點頭——她的心也跟着悄然放下了。

原本她不無擔心,在那黑漆漆的屋子裡,便是太醫、太監們誰動了點手腳,旁人卻都看不見;如此換成油燈長明,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光明之下,便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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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皇帝這樣一番再周密不過的安排,婉兮便也鬆下一口氣來。

“所謂盡人事,聽天命”,皇上這樣一番親自的佈置,已是“盡人事”了;其餘,便都仰仗衆神護佑。

這個晚上,由皇上陪着,婉兮終於睡着了。

次日一早,婉兮醒來,本要伺候皇上更衣;皇帝卻努了努嘴,指了指她自己的吉服,“也穿上。”

婉兮張了張嘴,“……難不成有何慶典?只是奴才還想跟爺求個恩典,奴才哪兒都不想去,就想留在島上,陪着小鹿兒。”

皇帝卻撅起嘴來,“還有十多天呢,你就這麼守着,這麼耗着?是不是等小鹿兒送聖完畢之後,你卻又要跟着大病一場?”

婉兮垂下頭去,也是輕輕嘆息一聲兒。

她知道自己不能那麼着,只是放不下心啊。終究對於當孃的來說,這會子不管天下還有什麼大事兒,在她心上,卻都比不上這一件不是?

皇帝輕輕捏捏她面頰,“帶你去看個人。是你一直都想見的。”

婉兮一詫,一時也想不到是誰。

皇帝便笑了,“前兒兆惠他們凱旋,不光朝廷大軍回來了,他們還帶回了在平定回部之亂時,立功的各部伯克……”

婉兮心便呼啦亮了起來,“爺是說,鄂對伯克也來了?!”

皇帝促狹眨眼,“快換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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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真是一個驚喜,神往多年的人,盼望了幾年,終於跨過這千山萬水到了眼前來。婉兮便也暫時撂下了心上的憂愁,歡歡喜喜起身更衣。

圓明園中亦有“正大光明殿”,是圓明園裡對應紫禁城裡的太和殿而建。爲皇帝在圓明園時,朝會聽政,以及舉行重大慶典之地。便在這一日,皇帝在圓明園中的“正大光明殿”,召見玉素布、霍集斯、鄂對等四十六位回部伯克。

賜哈密扎薩克郡王品級貝勒玉素布、和闐阿奇木郡王品級貝勒霍集斯、回部新附之阿克蘇貝勒品級貝子鄂對等四十六人、冠服有差。

今日隨同前來觀禮的,除了皇后那拉氏、婉兮之外,還有和貴人。

召見之後,婉兮與和貴人在後殿,單獨等着召見鄂對。

雖說之前在正殿,婉兮等人的座位前,降落竹簾隔開後宮與外臣;可是那竹簾的縫隙並不綿密,尊禮卻不生分,倒叫婉兮能將那些回部的伯克們看了個大概去。

婉兮還留意到,今兒前來覲見的回部伯克們,穿着是兩個樣兒。其中品階高的,三品、四品的,並未穿着回部的衣裝,而是穿着大清官員的朝服,剃髮蓄辮。五品、六品的,依舊穿他們本部的服飾。

今兒皇上還又特地賜他們冠服亦是有差,三品四品的阿奇木伯克們,都是統一的大清官員朝服;五品六品的伯克們,倒還是兼顧他們本部服飾的特色。

婉兮瞧見了,便也悄悄兒捏了玉蕤的手一下,叫她也同樣留意。

玉蕤看罷,也是在婉兮耳邊低聲道,“……換上官員朝服、蓄髮留辮是大清一統、歸化而治之意。可是,皇上怎麼還容許另外那些依舊還是本部的模樣?”

婉兮便也點頭,“我也覺得皇上做得好。回疆因與內地相隔遙遠,他們的相貌、信仰本就與內地不同,他們便容易當自己與內地是兩個世界。而如今這般,既然接受朝廷冊封,便是大清的官員,這般同樣穿着大清官員的冠服,纔是真正的和而爲一。”

“我仔細瞧了,皇上賜下朝廷統一朝服的,都是高品階的阿奇木伯克。他們都是回疆大城的伯克,如喀什噶爾、葉爾羌、和闐等。這些大城干係到回疆的穩定,更能在回部有‘一呼百諾’之效,故此這些大城的伯克,必定要與朝廷一條心才行。”

“只是,求同之事急不得;如今回部剛定,求同的同時,怕也要存異。在朝廷大一統的前提之下,依舊尊重他們自己在飲食穿着上的習慣,才能讓他們看到朝廷的誠意。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成爲一家人,心無嫌隙。”

玉蕤便也含笑點頭,“可不,就如同純貴妃、慶姐姐她們,在入旗之前,在宮裡依舊可以穿着漢人衣裝;便是大禮吉服,都可以依舊按着漢人的鳳冠霞帔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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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貴人因位分僅爲貴人,不可與婉兮並肩而坐,只在下首側坐。

婉兮這邊兒與玉蕤低低說笑,和貴人不由得擡眸望過來。

婉兮便也大方地迎住和貴人的目光,含笑側身過去,輕聲道,“……皇上賜封鄂對伯克爲葉爾羌的阿奇木伯克。葉爾羌是你家世代居住之地,你便也想要親眼看看這鄂對伯克,才能放心吧?”

從前的葉爾羌城,爲和卓家族管轄。如今阿奇木伯克換成旁人,雖說也還是同爲回部之人,婉兮明白,和貴人的心下也難免有些不是滋味兒。

和貴人倒也不遮掩,直率點了點頭,“是。終究葉爾羌的百姓,都曾是我家族的子民。雖我家不能繼續管理葉爾羌,也希望他們依舊能過得好。”

婉兮含笑握了握和貴人的手,“你的母家不是不再管理葉爾羌,而是被皇上接入京師來居住了。你五叔六叔、你哥哥和你堂兄,他們獲封的品級都不比鄂對伯克低。”

和貴人便也緩緩點了點頭。

和貴人並不隱瞞,婉兮便也以誠相待,將方纔與玉蕤說的話,也都與和貴人說了。

和貴人挑眉凝視着婉兮,半晌,緩緩道,“……那是不是說,我也應該換換這身兒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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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貴人果然聰慧,一聽便明白了婉兮的意思,婉兮心下也是暗暗稱讚。

“阿窅,你目下只是貴人,在冠服之上倒沒那麼多講究;可是我相信,你來日必定有晉位爲嬪、爲妃的一日,到時候這冠服上的講究便自然多了起來。”

“其實你也看見過慶妃姐姐,她平素燕居依舊穿漢人的衣裳,梳漢人的髮髻;可是若在正經的節慶之日,便得正正經經按着大清命婦的衣着來更換了。故此你啊,便是將來,平素燕居也儘可以穿着你自己喜歡的,只是正經的場合,應當還是需要你更換吉服的。”

婉兮說着促狹眨眨眼,“到了嬪位,就有冊封禮了。咱們便是不管其它時候兒,可是冊封禮上穿吉服,卻總是要的呀!”

說到冊封禮,那是一個後宮女人最要緊的日子,和貴人這才面上一紅,微微偏開臉去,不肯說話了。

婉兮微微猶豫,卻也還是覺着,既然今兒就着這個事兒,將這個話說開了,不如再多說兩句。

婉兮便起身走過來,在和貴人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阿窅,你是回部和卓家尊貴的女兒,這是女孩兒家在母家的身份;可是俗話說‘嫁夫隨夫’,你這會子的身份,也已是大清皇帝的嬪御了。故此在存着自己在母家時候兒的習慣的同時,其實也是時候想想‘入鄉隨俗’四個字了。”

“我知道你們回部有你們信仰的神,可是在大清後宮裡,每個宮裡都在正殿的東暖閣裡設小佛堂;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在信仰自己的神的同時,也好歹開始看看佛經呢?”

和貴人輕輕咬住嘴脣,擡眸凝注婉兮,“……這很難。穿着更換其實倒簡單,可是供神的事,纔是最難。”

婉兮點頭,“其實大清皇室從前在關外,也不信佛的。那時候的滿人先祖,有自己崇敬的萬物之神。所謂薩滿婆婆降神,她們代表的不是固定某一個神,而是這蒼天之下,田野山川,哪怕一樹一花,都各自有的神靈。”

“可是大清皇室在逐步入關的過程中,與蒙古各部融爲一體,接受了喇嘛教;後來定鼎中原,再接受漢人的文化,也開始融入道教和儒家。這信仰卻不是更改,而是更加包容。”

“你瞧咱們宮裡,除了有薩滿傳統的堂子和家祭之外,還有佛堂,有道教的宮觀……皇上過年的時候兒,將這各種神明全都要拈香行禮一遍。”

婉兮伸手輕輕握了握和貴人的手。

“所以皇上也不會排斥你的神,他一定會容許你繼續信自己的神;那你呢,可否也嘗試着向佛法走近一步來?便是未必肯認同佛法精神,至少可以容得在自己的寢殿裡也擺上一尊佛像,也好與宮中其他人都一樣兒,你說呢?”

和貴人娥眉輕蹙,垂下頭去,“您叫我想想~~”

婉兮明白,這必定是一個不容易的決定,也需要留給和貴人一段悠長的光景來做這個決定才行。

婉兮便笑了,輕輕點頭,“傻姑娘,我絕不催你。你今兒肯說‘我想想’這三個字,已經叫我十分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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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話兒,總管太監劉玉進來通稟,說鄂對已經從正殿下來了,已在後殿外候旨。

婉兮這才含笑起身,輕輕拍了拍和貴人的手,然後轉回正座坐下,吩咐道,“請鄂對伯克進殿吧。先囑咐好了,今兒不是正式召對,只是我與和貴人想私下見見他。”

劉玉明白規矩,出去便囑咐了鄂對。故此鄂對進殿,沒有行雙腿跪安,只是單腿安。

婉兮輕輕與和貴人解釋,“終究鄂對伯克也是回部人,這些請安的規矩怕還是生疏。咱們便也不必與他拘禮了。”

和貴人自是感念,含笑輕輕點頭。

因有和貴人在,鄂對在給婉兮請過單腿安之後,又起身按着回部的禮節,以右手按在左邊心口,躬身單腿跪,又是一禮。

和貴人略有些不好意思,擡眸向婉兮示意。婉兮卻輕笑點頭道,“其實我喜歡你們這禮節。這右手按在心口的姿勢,叫人看見真心真意。”

和貴人便也起身,用這樣的禮節,給婉兮行了一禮。

婉兮忙笑,“快都請坐。和貴人、鄂對伯克,都坐下說話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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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後宮與外臣的座位之間,仍舊要垂下一道竹簾。只是坐得這樣近,倒不似大殿裡那般拘謹了。

婉兮留意到,鄂對的衣着也是官員朝服、剃髮蓄辮。婉兮心下有數兒,便含笑道,“方纔在大殿上,有幸見皇上親賜鄂對伯克冠服。恭喜鄂對伯克。”

鄂對腮下虯髯,可一雙藍眼卻瀲灩有波,可見是一個勇猛,卻又不失溫柔的男子。

鄂對忙又起身謝過,“蒙皇上恩旨,微臣被授予葉爾羌阿奇木伯克,犬子鄂斯滿爲庫車的阿奇木伯克……”

婉兮含笑點頭,“鄂對伯克還是貝勒品級的貝子,我也可稱一聲‘鄂對王爺’了。”

鄂對忙又是單腿跪禮,“微臣不敢。”

說了一會子客套話,婉兮便按捺不住問到了熱依木。

“不知尊夫人此次可曾與鄂對王爺一起進京來?她若來了,安置在何處,可否請她進園子一見?”

鄂對一愣,完全沒想到一位深宮裡的貴妃,竟然知道他的妻子,且如此熱切希望與他妻子相見。

婉兮便輕笑,“鄂對王爺別驚慌。這些……都是皇上講給我的。”

這會子自然不便提及“狐說先生”。

鄂對受寵若驚,急忙又是行禮。

“微臣不知令貴妃娘娘如此擡愛,若早知道,必定攜內子一同前來……”

婉兮微微失望,“原來,熱依木夫人沒來?”

鄂對忙道,“因此番是隨朝廷班師大軍一同來京,女人跟隨其間多有不便;再者,微臣的長子鄂斯滿蒙皇上恩旨,賜爲庫車的阿奇木伯克……可是他年少,今年才十六歲。微臣擔心他憑自己之力,無法辦好庫車諸事,故此內子需要留在庫車協助於他。”

“微臣生怕犬子年少,有負皇恩……”

婉兮聽罷,便也輕嘆一聲,點頭而笑,“鄂對王爺是爲了庫車地方安定,是爲了朝廷安穩。我非但不能怪你,還得欽佩你,也更加欽佩熱依木夫人。”

“這次沒能見着,我心下雖說遺憾,不過卻也不失望。我相信以後總有機會,等你們夫妻下次再來京覲見,我再期盼着吧。”

婉兮說着向和貴人伸手,“好在我這會子得以見着和貴人,便如同我見着半個熱依木夫人一樣兒。回部女子的美麗、剛毅,我已廓然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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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皇帝在園子裡賜功臣、回部伯克食。

婉兮知道今晚兒皇上過不來,這便也準備早些安寢。剛一躺下,便聽窗外一片亂聲。

還沒等有人進來通稟,外頭人便自己直接衝了進來。婉兮一瞧,竟是四公主。

四公主闖進來,自是沒人敢攔着;況且這些年憑四公主與婉兮情同母女的情分,便是直入婉兮的寢殿,倒也無妨。

婉兮是被四公主滿臉的淚給驚着,也顧不得穿大衣裳,便下炕一把扶住了四公主問,“拈花,你別急,這是怎麼了?”

四公主哭倒在婉兮懷裡,已是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緩緩展開手裡一張帕子給婉兮看。

婉兮一看之下,也驚得險些跌坐在地上。

一張染紅的帕子——那帕子婉兮認得,是純貴妃素常最愛用的;原本綰色(淺絳色)的帕子上繡着江南的花樣兒,蓮葉田田之上,是蘇州的水道與小橋。

可是這會子,那帕子已然不是綰色,這會子已是被染成了血紅!

四公主哽咽得零碎不能言,“……吐血了,令姨娘,我額娘她,又吐血了。”

“雖說是從去年九月就已經開始吐血,可是都沒這次這麼多的。令姨娘你看,她這次吐了這麼多血……我該怎麼辦?我好害怕。”

婉兮也是盯着那張血紅的帕子,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可是這會子四公主方寸已亂,婉兮自己便更不能亂。她抱穩了四公主,竭力平靜地安慰,“你別急啊,好孩子。走,我帶你去求見你皇阿瑪。”

這會子正是皇上賜宴功臣、回部伯克之時,尋常人不敢去打擾。還是婉兮親自去了,這纔將皇上請了出來。

皇帝一看那條血紅的帕子,也是愣住。

皇帝與婉兮兩人急忙奔赴純貴妃寢宮。

一路上,婉兮的指尖有些涼,緊緊攥着皇帝的手,低聲道,“……拈花的初定禮,爺原本給定在了四月初三。這會子,我覺着,爺還是給提前些吧。”

純貴妃吐血已然如此嚴重,婉兮真的怕,純貴妃已經熬不到親眼看見女兒出嫁了。

皇帝長眉也是陡然而結,“好,我這就下旨,叫禮部更改日子,緊急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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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日,五福堂裡的小鹿兒順利打了第一個噴嚏。

從吹植痘種,到第一個噴嚏,這便兆示小鹿兒已經正式感染上了天花。接下來就等着由這樣微量感染的天花之毒,叫人體自行產生抵抗之力。

而這日,皇帝也回到宮中,在太和殿受平定回部的正式朝賀。

凱旋將軍兆惠、富德率從徵各官、行慶賀禮王公百官俱行禮。

兆惠自被恩授鑾儀衛總理大臣、紫禁城騎馬之後,此時又以戶部尚書,署理兵部尚書事。

便也在三月初一這一日,禮部得旨:“本衙門具奏,內開和嘉和碩公主成婚日期,奉旨於三月初七日初定禮筵宴,本月十二日成婚禮筵宴。”

原定於四月初三的初定禮,五月十三日的成婚禮,直接都提前到了三月裡。從這一天禮部得旨開始,要在十二天裡倉促地完成。

——這便已是“沖喜”了。

以此時婉兮的貴妃位分,又與四公主多年的情分,便是此時小鹿兒尚在種痘,婉兮也不得不扛起純貴妃已經無法再擔負的“孃家媽”的身份來,代替純貴妃,幫着四公主立即忙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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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二日,皇帝於乾清門聽政。

三月初三日,皇帝在西苑豐澤園,御大幄次賜將軍兆惠、富德及諸將士、並新附回部貝勒品級貝子鄂對等宴。王公大臣皆與。次第賜酒。賞將軍及隨徵將士等、銀幣有差。

三月初五日,禮部題:“和嘉和碩公主,下嫁和碩額駙福隆安。其筵宴、請照淑慎和碩公主、及和敬固倫公主之例”。皇帝批覆:“嗣後固倫公主著筵宴二次;和碩公主,著筵宴一次。並載入會典,著爲例。”

三月初六日,皇帝奉皇太后,赴先農壇行親耕禮。

陽春三月,一年之始,這一宗宗一件件全都是需要皇帝親自去辦的國事。雖說皇帝暫時不在園子裡,可婉兮的心下倒也是妥帖的——終究小鹿兒種痘這前前後後的事兒,皇上都已經親自監督、安排好了。

而純貴妃那邊兒,即便皇上已經將四公主的初定禮、成婚禮都提前了一個月來沖喜,可是純貴妃的身子依舊不見半點好轉,反倒吐血越發嚴重……

皇帝不得不下旨,將原定在三月十二舉行的四公主成婚禮,提前在三月初九日。

——便連這三天,純貴妃怕是都要挺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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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七日,和嘉公主初定禮。皇帝親御保和殿,賜王公大臣等宴。

公主初定禮,傅恆家的女眷按說應該進宮在慈寧宮也舉宴。只是此時純貴妃和四公主母女都在園子裡,且純貴妃的身子已經如此,故此蘭佩、明瑞福晉等傅家的嫡福晉們,都留在宮裡在慈寧宮舉宴;側福晉芸香,以及明瑞的側福晉,以及傅家其餘受過誥命的側福晉們,則代表傅家女眷,也到園子裡來行禮。

皇后也留在宮裡,在慈寧宮一起舉宴,婉兮便也在園子裡承擔起女主人的角色,設宴款待芸香等人。

原本就沒什麼心思飲宴,不過是顧着公主初定禮的儀軌;況且對面的人又是芸香,故此婉兮倒沒什麼胃口。

坐在這樣盤碗累累的宴席間,反倒覺得胃口堵着,甚至一陣陣的翻涌,彷彿想要乾嘔。

這會子她心下也只能有一點小小的遺憾:篆香不是貪圖名分之人,否則這會子若是篆香以側福晉的身份進宮來,還能叫人心下舒服一點。

也多虧了芸香有福靈安這麼個好兒子,婉兮便是再與芸香並無話說,也還能誇讚福靈安幾句。

芸香倒也不矜持,含笑將婉兮的誇讚都受了,挑眸定定凝視婉兮。

多年前,她們兩個還都是給人當奴才的。一個是傅家的通房大丫頭,一個是宮裡的官女子;如今,一個是忠勇公的側福晉,兒子是多羅額駙、頭等侍衛,年少立功;一個則是大清貴妃。

這麼瞧着,芸香倒是瞧出些共同點來,這心下不由得更是意氣風發。

“奴才與令貴妃主子多年不見,今日有這個榮幸得以進園子給令貴妃主子請安,心下深覺親近。”

那芸香也是漢姓人,與婉兮說話都只用漢話。雖說聽來親近,可是婉兮心下卻做不到什麼都全忘了。

婉兮便也淡淡點點頭,“舊日相識,多年未見。容顏都已改了,若不是經人引見,我倒是頭一眼都沒敢認出側福晉來。”

婉兮這是明明白白將“親近”二字給否了。周遭其餘傅家的側福晉們

芸香面上有些掛不住,她左右橫了傅家的一衆側福晉一眼,便也強笑着說,“令貴妃主子便是不記得奴才了,也不打緊,終究令貴妃主子還記得靈兒就夠了。”

芸香瞟着婉兮,“令貴妃主子當年還親自送給我靈兒一掛佛珠兒呢!奴才事後才聽說,那本是令貴妃主子的貼身之物,竟然能送給靈兒,這又如何不是令貴妃主子對靈兒格外投緣了去!”

“奴才便想着,靈兒能得今日功業;便是十三歲就到了西北軍營效力,卻沒受過什麼大傷,便必定是令貴妃主子當年賜下的那串佛珠的保佑!”

芸香說着,還與周邊兒的側福晉們顯擺:“……你們總說,隆哥兒和康哥兒是在令貴妃主子身邊兒長大的,令貴妃主子待他們極好;那是你們不知道,令貴妃主子對我們靈兒的情分!”

“那情分啊,是早在隆哥兒和康哥兒之前的。我只不過是從前當着嫡福晉的面兒,不好意思說給你們罷了。你們今兒可都明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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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筵宴支應下來,婉兮回到島上,便更是不舒服。

忍不住抓過唾盂來,終是嘔了好幾口。

玉蟬忙上來問,“主子這是怎麼了?”

婉兮按着嗓子,搖了搖頭,“還不是對着那麼個倒胃口的人,便是勉強吃了兩口,這便也都吐出來了。”

玉蕤坐過來,幫着婉兮拍着後背,嘆口氣道,“可不!要不是這會子事兒多,懶得與她計較,不然我都要忍不住將她當年對主子所作的事兒,都在她面前擺出來。看她有沒有臉說什麼與主子‘親近’,又是什麼主子對她兒子的情分比四額駙和保哥兒還深厚了!”

婉兮接過玉螢遞過來的茶盅,漱了口,又用熱手巾擦了臉,這才嘆了口氣,“算了,與她那樣的人計較,反倒是咱們自己沒臉了。”

“不管怎麼說,她的話也不算全都錯了。我當年是給過靈哥兒那串珠子的。對那孩子,我的心意倒是誠心誠意的。”

玉蕤便也點點頭,“也只能慶幸,那位靈哥兒當真爭氣。要不主子當年的一片心,全都白費了。”

婉兮輕輕垂下眼簾去,“這樣一個人,原本是怎麼都不可能入了九爺眼的。九爺竟然還能給她第二個阿哥去,九福晉當真要回頭好好兒檢討自己一番。”

玉蟬忍不住學芸香那副嘴臉,“主子沒聽見麼,她還在那顯擺她那第二個兒子的名字。叫什麼來着,哦,福長安……她還說什麼來的,哦,說要什麼她孩子的福氣啊,長長久久,安安穩穩。”

婉兮輕輕嘆息一聲兒,“長安?便是大唐長安又如何,難道便沒有安史之亂,當真千秋萬代了不成?這世間安有長安之策?總歸事在人爲。唯有人心到了,方有長安一說。”

婉兮這邊的噁心感剛穩當下來些,外頭來報,說太醫來回話兒。

婉兮還輕輕一笑,瞧着玉蟬她們,“瞧你們啊,我都說了沒什麼打緊的。虧你們還非把歸御醫給叫來了。他剛出園子去,天都快黑了,何苦要折騰他一回?”

劉柱兒面色微微有些變,罕見地急着搶話說,“回主子,不是歸御醫!是伺候咱們十四阿哥的幾位‘種痘科’和‘小方脈’的醫士。”

婉兮原本正端着茶盅喝茶,這冷不丁一下,婉兮也是一顫,險些丟了手裡的茶盅。

婉兮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叫他們進來。”

按着宮裡的規矩,伺候皇子種痘的太醫,若是有事兒,需要稟告被皇帝、皇后和皇太后三宮知曉;婉兮雖然是生母,雖然是貴妃,終究嫡庶有別。

可是這幾位太醫忽然直接來見她,便必定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兒;急到,都來不及奏報給還留在宮裡的皇帝、皇后和皇太后三宮去。

兩位醫士進內,不過片刻,殿內便傳出婉兮的喊聲,“……快給皇上送信兒,請皇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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