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萬佛古洞隆隆坍塌,月石盡落,明珠作粉。恍惚之間,只聞狂風呼嘯,波濤怒號,轟隆隆撼山震嶺,裂石破峰!
楊雁翎再醒來時,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
他忍痛支身,掙得遍體冷汗,才勉強把身子坐靠在身後一塊半人多高的巨石上。
這巨石自也是從洞頂落下的,正落在他身旁幾尺處,倘若再偏個幾分,早將他腦袋砸成了漿糊。
楊雁翎重重喘息一陣,咬牙將身前衣襟扯開,藉着滿地碎光珠粉,只見自家胸口凹陷,已不知斷了多少根肋骨;又見皮肉撕裂,鮮血淋漓,觸目驚心。連忙忍着劇痛用手把一根肋骨輕輕推拿回原位。
但這斷骨傷筋豈是兒戲?任他萬分小心輕柔拿捏,也難免疼得齜牙咧嘴,頭昏眼花。
直有一個多時辰,他才把自己的肋骨一根根復原,又把袖袍撕下一段,緊緊地束縛住胸腔傷口,休息一陣,才覺好受了些。
楊雁翎做完這些事,早已精疲力竭。
不經意間擡眼一望,忽地發覺頭頂已不似先前般暗無天日。透過穹頂那塊巨大的琉璃弧面,只見其外藍光澄澈,水波輕涌。
其下一方土石陷落,昏昏沉沉。大片陸生的熱帶叢林斷落失根,毫無生氣,深深地浸沒在海水之中,隨洋流搖擺沉浮,任憑腐朽;衆多禽鳥獸類屍骸沉溺,大睜雙眼,保持着死時絕望苦楚,掙扎哀叫之態,悲兮慘兮!
轉過頭,又見珊瑚層疊而起,高高聳立,有如鹿角,又似密林,真個美輪美奐;其間魚蝦翻波,黿鼉躍浪,鯨鯢撲翅,惡鮫巡遊,實是奇妙非凡。與沉淪的陸地形成強烈對比。
楊雁翎吃了一驚,看這情形,顯是這整座島嶼都破裂粉碎,沉到了海底。若不是自家躲在這萬佛古洞之中,這古洞之內又暗藏玄機,怕此刻也是如外邊那些個虎豹豺狼,豬鹿牛馬,猿鳥鼠蟲一般淹死了,真是險而又險,僥倖萬分!
但即便如此,一想到自家雖躲在這山洞裡,畢竟被重重大洋埋葬,難覓出路,又無水無米充飢。且自家傷口甚是厲害,無草藥救治,屆時不是被餓死,就是傷口惡化而亡,不禁又是憂愁不已。
便在此時,忽聞身旁不遠處響起痛呼哀叫。
楊雁翎急轉頭看,但見一塊巨石之下,有個人影方纔轉醒,痛叫着賣力掙扎。
他定睛細看,見得是那着夜行服的江明,微微一怔,纔想起江明三人也與自己一同被圍困在這山洞之中。
他對這三人其實有些芥蒂,尤其是曾威逼加害自家的醜郎周堅二人。
不過想到此刻同陷入這絕境,各自都是將死之人,且江明雖然也會功法,卻暫時不曾傷害過自己。更憐他受此創傷,心間隔閡便去了許多。
連忙上前,急道:“你沒事罷?”
江明被巨石砸壓住左邊小腿,掙脫不得,痛得慘叫連連,哀哭流涕道:“嗚嗚嗚,痛……痛死我了!”
楊雁翎道:“你稍等,我就救你出來。”說罷伸手就去推巨石塊。
但這巨石有七八尺高大,一丈多圍圓,估摸着不下數千斤。
他身上已無法力,更因傷殘,疼痛力怯,但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推得渾身顫抖,大冒冷汗,也難挪開半寸。
他心上大急,又去扯江明兩邊胳膊,要將他拉出。
江明的腿被石塊壓得甚緊,遭楊雁翎這般拉住,更是如要扯斷了一般,疼得哇哇大叫,不住嚎哭:“楊兄弟!住……住手!痛殺我了!”
楊雁翎聞言急忙鬆手。
卻他也是受創頗重,加上用力過猛,突兀放鬆之下,登時眼中星光大冒,腿上一軟,一下栽在江明身上。
忽地,楊雁翎如遭電擊,急忙翻身而起,倚着石頭大口喘氣。卻滿面驚奇,盯着江明,結結巴巴道:“你……怎麼是女的?”
江明滿臉通紅,如欲滴血一般,只將雙手緊緊捂着眼睛面頰,又是羞澀,又是委屈,眼中落淚不止。
楊雁翎愧疚萬分,慌連連道歉:“江……江兄弟……我並非有意冒犯,還……請你不要往心裡去。”說罷屁滾尿流地爬起,侷促萬分,道:“你……你等一下,我再想想方法救你出來!”
見江明只是嗚嗚痛哭,更不理睬。楊雁翎不禁更是慚愧難當,忙轉頭去不敢看她。
他踩着腳下嶙峋碎石,跌跌撞撞向洞內去,入目皆是從洞頂掉落而下的碎裂石筍、石幔、石鐘乳,並無甚麼可以搬動巨石塊的好工具,不禁頭疼至極。
走了有八九丈深,忽地見身前地上一根長圓事物,連忙摸起,原來是醜郎用來打虎的樹幹。
楊雁翎大喜,心道:“我或可用這枝幹把石塊撬開,救他出來。”連忙抄着碗口大的枝幹便往回跑,急向江明道:“江兄……”
但見江明滿面緋紅,纔想起眼前人是個女兒身,這個“弟”字便怎麼也說不出口了,只得結結巴巴地道“江……江……”不知如何稱呼她纔好。
卻江明突兀開口道:“我的名字是江月離。你叫我月離就好。”說罷又嬌羞無限地將頭低低垂下。
楊雁翎滿是尷尬,道:“月……月……我一會用這木棍將巨石撬起,你若覺放鬆得空,便將腳抽出。動作要迅速些!”
江月離聞言,“嗯”了一聲,捂着臉輕輕點頭。
楊雁翎搖頭嘆了口氣,便擡腳向旁走去。
只見這石塊與地面貼得嚴絲合縫,四面又是光溜豎直,難以下棍,真個兒狗咬烏龜,無從下手。
他圍着看了一圈,才發覺左旁有個拳頭大小的豁口。心上一喜,便搬了另一塊小些的石頭放在巨石旁,把棍子抵住豁口,將小石頭當做支點,用力頂這巨石。
但這巨石塊何等之重?憑他使盡氣力,將木棍壓得彎如新月,也難撬動分毫。
楊雁翎試了幾次,均是徒勞無功,不禁心慌意燥,無可奈何。猛地用力一壓,那枝幹便就再也承受不住,“咔嚓”一下折斷,將他也狠狠擲在地上,撞得七葷八素。
江月離見得忙道:“你沒事罷?”
楊雁翎痛叫兩聲,灰頭土臉爬起,拍了拍身上灰塵,道:“不礙事,不礙事。就是這石頭實在沉重,我真個難弄開。”
江月離聞言輕輕悶哼,小聲嗚咽道:“哎喲,我若是未受創傷,法力還在,要脫離這石頭原也不難。但此刻說這些都沒有用了。”轉頭向楊雁翎,滿眼水霧:“楊兄,你說我會不會死在這裡?”
楊雁翎聽她說得悽楚,心上不由溫軟可憐,忙道:“不會的,莫要胡思亂想。”
忽地一拍腦袋,似想到什麼一般喜道:“我有辦法了,你等等我!”說罷又跌跌撞撞地跑開。
卻說楊雁翎向洞內去,穿入甬道,繞過幾尊坍塌破碎佛像,又擠進那隻七八寸寬,方容得腦袋通過的豁口。
其實這處與其說是豁口,不過是從洞頂掉落石塊的裂縫,若非是他體格清瘦,絕是難以通行。未幾,便又回到先前供奉定海珠的石室中。
但見這石室也是破碎塌陷不堪,被亂石重重掩埋。
楊雁翎無奈嘆氣,連忙爬上先前供臺,赤着雙手向下刨挖。
過了許久,他手上已被鋒銳石子割得鮮血淋漓。只見供臺下堆起一座小山,也不知被他挖開了幾石碎巖塊。
楊雁翎躺在自家挖開的大坑之中,望着身前那根面盆粗細,止露出地面那段便有三尺多長的黝黑鐵柱,忍不住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心中苦不堪言:“我原以爲這柱子雖粗,但或短一些,夠我勉強使用,助我搬開石頭,但此刻看來,是我想錯也。實在是白費力氣。”
長長嘆了一口氣,手掌輕輕地拍了一下鐵柱,嘆道:“你若是能變得輕小些就好了。”
哪知話才落音,這鐵柱忽放豪光,“刷”地一下,真個變小了一圈。
楊雁翎吃了一驚,惑道:“怎麼?”旋即回神,試探一句:“再輕小一些?”
果然,這鐵柱竟似懂人言,“刷”地又小了一圈。
楊雁翎大喜,忙道:“再輕小些,再輕小些!”
鐵柱便依言連連縮小,到得最後,便只剩得碗口粗細,一丈來長。輕“嗡”一聲,其上附着的黝黑鐵鏽便寸寸脫落,現出原狀。原來是一根銀白色,兩端各自鑲嵌麒麟白玉石的鐵棒子!
又見這棒子緩緩漂浮上半空,噴吐千層香霧,迸射萬道霞光,祥瑞莊重無比。棒身刻着兩行字:“擎天白玉柱,隨心鐵桿兵!”
楊雁翎驚喜無限,把這擎天柱拿起,只覺着不輕不沉,長短適中,竟是極爲趁手。忍不住揮起,向旁邊一塊大石頭上打去。
但見其頓時激起雷電,棒身未到,罡氣已然層層疊疊,洶涌而至。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那半人高的石塊頃刻化作碎石煙塵翻飛!
楊雁翎歡喜大笑,摸了摸那棒子道:“真是個好寶貝!”扛在肩上便往來路趕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