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上川義經率領殘餘部下與上川賴朝追兵廝殺。
他部原就無賴朝軍操練之精熟,人數更是遠遠不及。此番被圍,猶如甕中之鱉,難脫災禍。雖有真田永慶這等百人敵的勇將,也難力挽狂瀾。
不過多時,早被賴朝殺得全軍覆沒,場中已只剩了義經和永慶二人。
義經與永慶背靠着背抵擋敵人,見賴朝率百衆兵士圍上,面上不禁悽慘,暗道:“此刻已是窮途末路,逃脫無門。我便橫刀自刎,也省受他羞辱!”
向身後真田永慶道:“真田,我們倆要一同死在這兒了,你可後悔跟了我這個主子麼?”
真田永慶回頭笑道:“大人,當年我殺人犯事,本就是死罪難逃。是您救了我一命,於我有知遇再造之恩。我這一世跟着您衝鋒陷陣,快意恩仇,那有一絲悔意!”
義經聞言,心間不由得開朗了些,亦笑道:“好兄弟,有你這句話,我無比快慰!”
眸光瞬轉凌厲,“這些人想殺我們可沒那麼容易,就算死,也要拉些作墊背,黃泉路上纔不會無聊!”
便聞賴朝一聲令下,對面數百兵士便持兵器一擁而上。
義經與永慶急各執長刀鐵棍,大喝一聲,與敵兵戰在一處。
只聽得山下殺聲震天,交兵不斷,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接連被兇器奪去生機,化作一具具屍體撲倒。
二人站在三尺多高的屍山血海之上,奮力地揮舞着手中兵器,打向衝殺上來的敵人。
義經歇斯底里,呼喝着把手中的長刀劈下。每每聽着刀刃砍入血骨的“喀嚓”與兵卒的慘叫,心間便愈多一份悲涼,彷彿刀子砍中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的內心。
不知過了多時,上川賴朝見二人漸漸地無力抵抗,才冷笑一聲,揮手示意兵卒停止進攻。
義經與永慶殺得遍體鱗傷、滿身赤紅,如同沐浴鮮血的惡鬼一般。見得敵人退卻,心上一鬆,不禁力怯跪倒,大口地喘息,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上川賴朝呵呵冷笑,驅馬上前,指着二人腳下的死人,道:“你滿口仁義,口口聲聲說要爲你父親報仇,但你如今殺了多少人的父親?又殺了多少人的丈夫?若是他們個個都來找你報仇,你能償幾條性命?”
義經聞言毛骨悚然,冷汗如雨;又想到自己父親也與腳下這些兵卒一般慘死,屍骨無全,不禁掩面嚎啕。
真田永慶則大怒,向上川賴朝厲聲叫道:“那獐頭鼠目的小兒,不要胡言亂語!這些士卒都是你手下的兇徒,我若不殺他,他便要殺我,不過是各求生路!而他們之死,其實是受你命令之故,你纔是殺人的罪魁禍首,該爲此償命,受萬鬼分屍的刑罰!卻敢大言不慚,在這兒顛倒黑白,撥弄是非!”
上川賴朝聞言勃然變色,喝道:“混蛋,你敢胡說八道!”右手一揮,“給我殺了他們!”衆敵軍便又擁殺上去。
二人見得,急起身掣刀相迎。
只見上川賴朝把胯下黑馬縱起,當先直衝上死人山,舉刀望義經便砍。幾乎與此同時,其下十餘個兵卒迎住永慶大戰。
義經見得賴朝的大刀來勢兇猛,連忙舉起手中已捲刃的長刀招架。
但他久戰力怯,已是強弩之末,哪裡抵得住?只“鐺”地一聲,敵人大刀上一陣巨力傳來,將他震得手骨劇痛,全身痠麻;又一刀砍下,義經手中長刀立時脫手飛出。
他大叫一聲,看着自家右手手掌鮮血流淌,不禁又痛又駭,涕泗橫流。
上川賴朝大笑兩聲,又舉刀橫劈來。
義經不甘就死,連忙矮身一滾避過,左手捉住一支長矛倏忽向前捅去。
那矛尖鋒銳,一下捅入賴朝坐下馬匹肩後肺部,深入二尺。那馬匹驚慘嘶叫一聲,帶着長矛奮起全身氣力向前猛地躥了一丈多,才氣絕撲地。
上川賴朝始料不及,吃了一驚,被坐騎一竄之力帶出,重重擲在地上,登時摔得灰頭土臉。
他暴跳如雷,抓起地上掉落的長刀爬起,面目扭曲喝道:“你這混蛋!”回身竄來,一腳將義經踢翻在地。手中刀舉起,便向後者腦頂劈去。
義經早已是氣力衰竭,痛楚難當。此刻避無可避,不禁面露絕望。
眼看這一刀便要砍在義經頭頂,卻見一根鐵棍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打來,“鐺”地一下截住長刀。原來是真田永慶見義經危難,急來相救。
上川賴朝見得怒哼一聲,舉刀連連劈下。他也是個身經百戰的猛將,永慶力大萬鈞,也幾乎抵擋不住,被長刀砍得連連後退。末了只覺後背一陣劇痛傳來,不禁大叫一聲。轉頭一瞥,原來那處是二個兵卒趁永慶不備,“刷刷”地在他背上砍了兩刀。
永慶吃痛怒吼,手中鐵棍疾向身後打去。二個兵卒躲避不及,立時被砸得頭骨碎裂而亡。其他士卒見得,連忙一鬨退散了七八尺。
又見上川賴朝執尖刀劈來,慌掣鐵棍架住,二個兵器打在一起,擦得火星四射。
不過幾招,上川賴朝大叫一聲,把長刀又重重壓下。
永慶急忙舉棍擋着,只覺頭頂一股巨力傳來,長刀轉瞬沉下,幾乎要切入自己脖頸。
永慶亡魂大冒,慌奮起神力抵擋。二人角力,各自拼得怒目圓睜,汗落滾滾。
上川賴朝見永慶拼死抵抗,手中刀難進分毫,大喝一聲,擡腿重重踢在真田永慶小腹上。這一腳氣力極大,一下將永慶踢得雙眼大凸,翻倒在地。
永慶疼痛難當,仿似被這一腳踢得體內五臟六腑都碎裂了一般。見上川賴朝再舉刀劈來,連忙自死人堆上躲開,揮棍相迎。
楊雁翎蹲在半山坡雜草叢中。他本已打定主意明日一早迴轉蓬萊,是以不願節外生枝。
但眼看曾共事過的二個同伴頃刻間要遭逢大難,心間也甚是不忍。轉頭向晴子道:“我要去救他們。”將她小手牽住,將身一縱,化作流光急電向戰場中去。
永慶正被賴朝一刀砍開鐵棍,刀尖瞬息向他心窩剜來。眼看已是死局,避無可避,他心頭頓生一陣絕望,不由得閉目等死。
便在此時,只見半空一道紅藍光芒轟然而下。“轟隆”一聲巨響,地上人馬盡皆遭到撞擊。
奪目光芒之中,只聞得無數人倉皇大叫,戰馬嘶鳴。
上川賴朝被撞得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待得回過神來,眼中光暈消散去,那紅藍二色光芒早已又騰上天穹,如流星般消失在天際。
他捂着沉悶的胸口站起,擡眼望去,只見自家軍伍七零八落,人仰馬翻,倒在地上哀哀慘叫不止。卻不見了上川義經與真田永慶二人的蹤影,不禁暴跳如雷。急火攻心之下,“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卻說上川義經與真田永慶被光芒裹着飛上天際。
永慶本以爲必死,卻不料發生如此異變,不禁又驚又奇。又聞得耳邊風聲呼嘯,連忙擡眼看去,眼中光暈消失處,只見蒼雲渺渺,輕撫皎月;千山匍匐,飛掠腳邊。
他是個勇猛無敵的戰將,千軍萬馬皆不放在眼中,卻獨獨怕站在高處。見得此刻自家竟然御空而行,不禁腿軟筋麻,膽戰心驚,差些便從仙劍上掉落下去。
虧得義經眼疾手快,連忙將他扶住。主僕二人看着晴子和楊雁翎,都是不可置信,訝異萬分。
不多時,楊雁翎御着冰炎,幾個閃身落在一處土坡上。二人才如夢初醒,連忙躬身向楊雁翎謝道:“多謝雁翎君救命之恩!”
楊雁翎把緊緊綁在身後的扶桑神樹屍身解開了輕輕放下,擺擺手,道:“二位大人不必客氣。二位方纔經歷廝殺,暫先歇息片刻。”向晴子道:“你與我去尋些木柴來。”
晴子點點頭,邁步隨他而去。
四人圍坐火前,楊雁翎率先開口道:“二位大人緣何與上川賴朝反目成仇,廝殺至此?”
義經聞言身子一震,擡眼看了看晴子,才轉頭咬牙切齒道:“上川賴朝這混蛋,爲奪兵權不擇手段,將我父騙至大川醢殺。我此來是尋他報仇的。”
此言一出,晴子登時大吃一驚,道:“你說什麼?我大哥殺了利政叔父!”
義經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哼,那還有假?”
晴子聞言,待在原地怔怔不語。
楊雁翎看了她一眼,轉頭道:“如此,下一步你打算如何做?”
義經聞得唉聲嘆氣,道:“我父親的兵符被上川賴朝奪去,我手下兵馬也在今夜一戰全軍覆沒。落得如此地步,我也不知怎麼辦纔好。”
握了握拳頭,“但我絕不善罷甘休,定要再度集結兵力,尋他報仇!”
衆人沉默不語。
許久才聞晴子道:“義經,可否聽我一句?”
上川義經聞得,斜睨她一眼,半晌才道:“說罷。”
晴子聞言捏了捏手心,道:“我勸你離開這兒,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再回來,也不要再惦記着報仇……”
義經聞言變色,“呼”一下起身,罵道:“住嘴,你這個賤人!你親長兄殺了我父親,此仇重如山嶽,深如血海!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你爲你父兄的家業,與明川城聯姻結盟,是謀我父親的幫兇,安敢胡言亂語,勸我忘仇歸隱?”
晴子聽他如此言語,氣得渾身顫抖,淚落滾滾,起身一巴掌便扇在義經面上,指着他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義經本已奮怒,吃了這一掌,更是憤恨難當,急火攻心之下,叫道:“你這賤人敢打我?我殺了你!”雙手向前掐去,與晴子扭打在一處,撞得炭火紛飛。
楊雁翎和真田永慶吃了一驚,連忙叫道:“別打了!”起身去扯住二人,費了老大氣力才把這糾纏在一塊的二人分開。
晴子被楊雁翎攔腰抱住,氣得大哭,道:“我從小跟着利政叔父習武掌兵,與他親如父女。他不幸遇難,我只有比你更難過,比你更痛恨上川賴朝!但他兵多勢大,你再尋他,只有死路一條。我視你爲親兄弟,不願你也遭誅,絕了利政叔父的後嗣,你明不明白!”
義經亦被永慶箍住雙臂,聞言冷笑道:“你少在那假惺惺的。你不過是怕我萬一真把上川賴朝殺了,你家業後繼無人,斷送了香火權勢罷了,何必編這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就算真的死路一條,也不需你操心半分!”
左右掙脫不得,回頭向永慶罵道:“行了,不打啦,放手!”
永慶聞言,纔將信將疑地放開手。
上川義經回頭向他怒罵一句:“你這吃裡扒外的狗奴才!”舉手要打,見永慶捂着腦袋的無辜模樣,不覺嘆了口氣,轉頭向晴子道:“你我今日恩斷義絕,你不再是我的阿姊,我也不再是你的兄弟。你我互爲仇敵,日後必當刀兵相見,勿用手下留情。”
又向楊雁翎拱手道:“多謝雁翎君救命之恩,日後若有機會,義經必當做牛做馬,報此恩德!”扯了扯永慶,道:“走了。”頭也不回地下山而去。
晴子見他二人走遠,才掙開楊雁翎雙手,蹲在地上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