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雁翎被紅毛怪猿打入叢林間,不知多久才醒來。顧不得疼痛,慌忙起身奔到原先無花果樹下。
只見此時,四處枝葉散落,一片狼藉,早不見了勾玉蹤影,不由大急,聲嘶力竭叫道:“勾玉姑娘!”
擡眼見得密林豁了個口子,原來是被紅毛怪猿生生撞開的路,慌拔腿趕將去。
這林間果是樹沼紛密,雜亂不堪。趕得不久,忽覺腳下陷了一下。
楊雁翎一驚,慌將腳抽回。及細看時,原來前方落葉之下,隱藏着一片爛泥潭。虧得他反應及時,否則掉入這沼澤之中神仙也難脫身。
正暗暗慶幸,忽這沼澤之中陰風四起,爛泥滔天。不多時,便“轟”地一聲自那潭中央炸開一片泥漿,登時瘴氣滾滾,惡臭撲鼻。
楊雁翎大皺眉頭,及細看時,只見一頭渾身裹着爛泥的人形怪物自泥潭之中鑽出,雙目赤紅,大張佈滿尖牙利齒的巨嘴,徑直朝自家方向撲來。
楊雁翎失了勾玉,正心急如焚,見泥沼怪擋路,心上驚怒,大叫一聲將離火輪斬去。
但“嚓”一下,怪物早中了一輪,立時斷作二截落入沼池中。
楊雁翎見得怪物不堪一擊,心上有些意外。但因勾玉被捉,火急火燎間不及細想,早化金烏鳥飛起。
忽而沼中又生異變。但又聞“砰砰”幾聲,那處轟然炸開幾個口子。口子中便倏忽地竄出四條毒蔓藤來。
楊雁翎未曾防備,立時被毒藤捲纏住雙翼和腿腳,刷的一下拉入泥潭中來,“撲”地一下跌在爛泥池中,頃刻滿身泥垢,狼狽不堪。
但感藤蔓仍舊往沼池深處拖去,慌得他急掙身而起,奮力撕扯。
但這毒蔓藤竟是無比堅韌,將他死死地扯住了,定在一丈多高的半空中掙脫不得。
便方纔怪物又從沼中冒出,猙獰地齜牙咧嘴,頗爲得意。此時腰身重合,看着竟未曾受得半點傷害。
冷笑一陣,手中化出一支長棍,對着楊雁翎搠來。
楊雁翎又急又驚,慌使力一掙,險險避開了棍頭數寸。
怪物見得戲謔地笑,扯緊了藤蔓,回棍又搠。
楊雁翎避無可避,但被它一棍子搗在肚腹之上,登時疼痛難忍,冷汗大冒。大怒之下,身上呼地一聲燃起了太陽精火。
呼的一聲,那一個火球早裹挾蒼雷轟隆打下,撞得火星紛飛,爛泥四濺。
當是時,衆多生長在水澤之中的怪魚巨蟹,蒼黿老鼉抵擋不住,頃刻被燒死一大片。僥倖不死的,亦是紛紛浮頭,自燒得灼熱的水中逃離出來。
怪物再次被撞得四分五裂,及融合時,只再無了方纔氣勢,但將身一縮,慌收了藤蔓要逃入老巢。
原來這怪是泥水所化,烈火正是其剋星。
楊雁翎心甚惱怒,那裡肯放?但鳥嘴一張,數個火圈兒飛出,搶在這泥沼怪入水之前把他死死箍住,活活炙烤。
怪物疼痛難耐,慘叫不止,慌跪下了不住磕頭求饒。
楊雁翎才心生憐憫,念一聲:“螻蟻尚且偷生,何況山精野怪。”將火圈兒收了放了怪物。
卻這泥沼怪突發人言,道:“多謝上仙不殺之恩!其實餘本非怪物,而是凡人,名唐煥,祖籍嶺南循州海豐郡河源縣。只因尋仙訪道到此,不慎跌落沼池,受了毒障,方纔化作怪物。
我在此間殺生無數,業報重重,自忖難逃天道。今日幸被上仙真火灼醒真靈,願投上仙麾下,重新修行,以贖罪孽。”
見得楊雁翎將信將疑,怪物將面上爛泥扯去,果露了一張浮腫腐爛的人面來。
楊雁翎見得,雖是嫌惡,不由也有些同情。但說要收留,這般怪物誰會願意帶在身邊?
揮揮手教他起身,道:“我方纔是追尋一頭巨猿到此,你可曾看見麼?”
唐煥道:“看見了。那畜生捉了個女子往鹹崖去了。”
楊雁翎聞得又喜又急,忙又問:“這鹹崖再何處?”
唐煥道:“蒙上仙恩德,請跟我來!”當先向前奔去。
二人走了不過二三裡地,果見那處一座石崖高聳,灌木叢生,雲霧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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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紅毛兇猿正坐在崖邊將勾玉拋來拋去吼吼地頑鬧。
楊雁翎見得大急,叫道:“勾玉姑娘!”
女孩兒正恐懼大哭,聞得聲音不由又驚又喜,用力要掙脫巨猿手掌,只“啊啊”地叫不出聲來。
楊雁翎心急如焚,一個騰身化作金烏巨鳥便撲去。
紅毛巨猿回頭大吼一聲,搬起一塊巨石砸來。
楊雁翎大怒,嘴中一張,數個火球激射,“轟隆”一聲將石頭打得粉碎。餘火掉落,把猿猴毛髮也燒起數塊,驚得它滿地打滾。
楊雁翎才覺出了一口惡氣,收翅撲下。卻怪猿骨碌幾下將火蹭滅了,又搬起一塊長石如使棍一般打來。
楊雁翎大驚,慌使個千斤墜墜下,便石棍錯過了他,狠狠將那一處山石撞得轟隆巨響,地動山搖。
怪猿見得,竟不戀戰,趁亂狀捉着勾玉靈巧地鑽到山坳中去了。
待得亂石塵霧停歇,早不見了它的蹤影。
楊雁翎又惱又急,拔腿跟上,但繞進一處山谷中。只見處處是亂石,面面是怪洞,不由大急。
唐煥趕上前道:“這猿猴名喚‘金眼魔猿’,傳說是洪荒遺種,雖不食人,卻喜將人當作玩物百般捉弄,待到煩膩才殺死,甚是兇狠奸滑。”
楊雁翎聞言更是着急,道:“我同伴還在它手上,如何是好!”
唐煥道:“這些洞窟皆有可能是那魔猿巢穴,只好一處處尋了。只是……”
楊雁翎道:“只是什麼?”
唐煥見他面色着急,嘆道:“那魔猿沒什麼耐心,若我們這般尋找,只怕怪物早就將你的同伴害了性命。”
楊雁翎面無人色。
唐煥見他驚慘面色,沉吟片刻,才道:“上仙也不必着急,若換作他人,要尋遍這洞穴確是大難。在下不才,作鬼怪時習得一化身法,可化萬萬千千。頃刻間便能將這巢穴搜查清淨。今日既已拜在上仙麾下,願效此犬馬之勞。”
說罷將身融作一灘爛泥,果是分了萬萬千千團,各自流入無數洞穴中去。
過不多時,忽聞東北山頭上傳來山石震動之聲,又聞唐煥在山上大叫道:“上仙,魔猿在此!”
楊雁翎正急,聞得聲音大喜,忙縱身飛起,化火鳥隨唐煥直奔洞穴深處。
彼時洞中無數個唐煥正將紅毛魔猿圍在覈心,將棍棒毒藤亂打。
魔猿大怒咆哮,舉起巨石不停狠狠地砸來。
洞中地界兒雖不小,但地上皆是唐煥化身,無數人影擁擠,那裡避得開?但被巨石砸中,頃刻間慘叫不斷,化作爛泥浮在地面。不多時,千百分身已是消耗殆盡。
唐煥漸漸地抵擋不住,慌令剩下的十數個分身衝上前去爭鬥,自家原身急急地退在一塊巨石後面。
楊雁翎才堪堪趕到,收了鳥身俯衝墜下,手中將火輪兒恨恨斬去,“砰”地一下將魔猿面門砸得火星大冒,血涎齊流。
魔猿吃痛,呼叫着將勾玉丟了,捂住面龐滿地打滾。
楊雁翎慌忙翻身而下,堪堪搶在女孩兒落地前將她接在懷中。
勾玉猶自驚魂未定,擡眼望見是楊雁翎,卻也控制不住,撲在他懷裡嗚嗚地哭。
楊雁翎見得大是心疼,將懷中女孩兒緊緊摟着了。
卻這魔猿護痛滾了一陣,復將身爬起。
它摸了摸滿是鮮血的面龐,擡眼見楊雁翎和勾玉二人卿卿我我,不由大是惱怒,大吼一聲,將手在洞頂扯下一根三尺粗細,一丈多長的石筍回身便打。
那二人都是大驚。但見四周石壁逼仄,又怪物棍大,避無可避。
楊雁翎咬咬牙,大吼一聲,在間不容髮之際,轉身把勾玉遠遠拋開。
而自家再避讓不開,任由身後狂風席捲呼嘯!
便那處轟隆一聲巨棍敲下,登時碎石漫天,塵土飛揚!
勾玉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上面上被石頭碰撞擦破了許多口子,疼痛難禁。卻顧不上自身,回身爬去看。
只見那頭紅毛巨猿在塵埃中持石棍咆哮亂打。混亂中,那裡還見楊雁翎半分影子?
女孩兒心繫楊雁翎,見此心肝大慟,便要衝上前去。
便在此時,身前忽現一個人影,不容分說便將她捉起負在身上,向洞口急急逃去。
原來這人影是唐煥,他方纔敗了陣躲在巨石之後觀戰,見楊雁翎被魔猿砸中,凶多吉少,不由大失所望,抽身逃離。
勾玉並不識他,但見他面目慘惡,以爲是惡怪,不禁又是悲慟又是驚懼,掙扎着要逃脫。
但唐煥力氣大,只將她死死抱住了,不多時,二人逃出山谷,向密林中奔去。
有小半個時辰,便見眼前一處泥水潭。
唐煥纔將勾玉丟在地上,自家仍舊潛入泥沼中去了。
他化在泥裡,心上甚是不暢,本想今日遇到貴人,可脫離苦海,不料卻遭此禍,空歡喜一場。
呆了有個把時辰,腹中漸漸地有些飢餓。他心上念道該去尋些甚麼野鹿獐子的血食充充飢,也解解晦氣。
便在地中行了一陣,忽見得方纔不知何時離開泥潭邊的女子正嗚咽地蹣跚着腳步走在林中。
他原本心境修行不深,否則也不會墮入魔胎,加之這類泥潭沼池惡氣甚重,頃刻又將他心上染了魔毒。
此刻見得生人,登時邪念陡生,忽而“哇呀”一聲怒吼撲上岸來,將勾玉死死壓在身下,大吼一聲,把污穢不堪的爪子按住勾玉脖頸要將她掐死作食。
勾玉被壓住,只覺身上怪物重如山嶽,擡眼看時又見其面目醜惡,頓時魂飛魄散。
但被扼住咽喉,漸漸地窒息暈眩,不多時手中無力垂下,昏死過去。
怪物見得又是一聲咆哮,便要張口取食。低頭望去,卻見緊閉雙眼的女孩兒面上蒼白,千行淚痕梨花帶雨,可憐楚楚。
他心上忽而想起了什麼,手中也不覺地停了動作。許久,纔將爪鬆了,回身坐在地上。
林中蔥蔥蘢蘢,昏昏寂寂。
遠遠的,傳來莎莎聲響,彷彿有風拂過樹葉,又似有流水淙淙。鳥兒在樹梢間高聲啼鳴,彩蝶與天蛾偏偏纏繞花間。一切如此祥和,彷彿人間淨土。
深林處,有一隻白色的鹿兒正輕輕踱步,偶爾吃幾片沾染露水的嫩葉,怡然自得。忽而兩耳豎起,死死盯着那樹林某處。片刻,似是受了什麼驚嚇,撒開四蹄奔入密林,不見蹤跡。
卻說勾玉昏死了許久,才幽幽醒來。
正是黃昏時分,她躺在林間鋪滿落葉的潮溼地面上,有些倉皇無措。但覺身上各處皆是疼痛不已,不禁連連倒吸冷氣。
許久,才恢復了些許力氣,將身子慢慢支起了,艱難地靠在身後一棵樺木上。
擡頭卻見那頭滿身泥濘的怪物正坐在身旁不遠處,忍不住又是魄散九霄。
唐煥聞得聲響,只是默不作聲。許久,擡眼冷冷地道:“你叫什麼?”
勾玉正害怕地不知所措,那裡答他?但趴着地上泥土要逃。
唐煥見得,一股莫名火起,撲在面前,將手掐住她脖子,叫道:“我問你姓甚名誰,你如何不答?”
勾玉被他這一下,只嚇得花容失色,淚珠滾滾,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唐煥瞥見她口中舌根短小,愣了愣,才呸了一聲,罵道:“居然是個啞巴,今日真是晦氣到家!”
說罷手上用力一揮,可憐將這人兒一巴掌扇倒在地,卻將身一鑽,化在土中不見了蹤影。
勾玉捂着扇疼了的面頰,口角留下絲絲鮮血,不停地委屈啜泣。
她在地上仍舊坐了一陣,纔將身子艱難站起,一瘸一拐地向林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