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江月離師姐弟與樑逸成自脫了歸墟後,自覺事已告一段落,便御劍飛往青雲。
三人因途中除了一夥打劫的山賊,救了那過路的商賈,受了些細軟謝禮作盤纏,甚是志得意滿。
這一日正到臨安城上空。三人透過雲層,見得腳下人山人海喧鬧,車馬絡繹不休,繁華熱鬧之極。忍不住玩心大起,紛紛按落雲頭,悄悄地降下城中來。
三衆混入擁擠的人羣,向前熙熙攘攘。入眼處,只見兩邊街市攤子上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貨物:
有五彩斑斕的布匹絲綢、精緻小巧的珠寶首飾、爭奇鬥豔的陶瓷器皿;有遊弋水盆的金鯉龜鱉、嘈雜不休的七色鸚哥、錚錚向榮的花草樹木;有油光透亮的煙燻香肉、噴香四散的春捲麪食、可愛靈巧的糕餅點心。
又有江湖術士,耍雜賣藝,各顯神通;生旦淨醜,演戲唱曲,咿咿呀呀,等等等等。真個滿目琳琅,讓人眼花繚亂。
江、醜二姐弟少下山來,第一次見得如此景象,都是歡樂喜愛之極。逮着個人問,才知今日正是嫦娥奔月的中秋節,便就四處遊街走巷,東看西賞,盡情地玩了一天。
不覺日跌時分,三人腹中都是微微的有些餓了,就尋了個客棧,打算住個晚上。
那時客棧中人影寂寥,只有個五十多歲的老掌櫃,與今日裡熱鬧景象全然不同,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幾個卻不知,這中秋佳節,本就是團圓的日子。那外面的老百姓忙完生計,已早早收工回家與兒女團聚吃飯;路上奔波的旅人也早了許多時日策馬趕歸故鄉。哪裡會有多少人在酒樓作客?
那掌櫃也是半天不見生意了,看到三人進來,連忙殷勤上前道:“三位是打火還是住店?”
樑逸成當先而入,聞言道:“都要!”
“對了,老闆,你這兒有什麼好菜?”
老掌櫃聽得,擡頭細看了他幾個一眼,笑道:“小哥兒,莫說什麼好菜,我這兒炒些家常小吃,奉點兒小酒。今日是仲秋佳節,少收你些錢,將就着吃了便。”
他看三人身上穿的衣服布料廉價,面色染滿風塵,只道是過路的旅人,身上必定沒有什麼錢。他怕這三個年輕腦熱,一下花光了盤纏,明日趕不得路,故此好心地這般說道。
豈知樑逸成聞言眉毛倒豎,喝道:“你以爲我是沒有錢的窮鬼,白吃你的不成!”從懷裡取一錠銀子出來,“啪”地放在櫃檯上:“我們可是青雲仙宗的弟子,雖身上穿的磕磣點,但這也是我仙家不慕名利之證!你可別狗眼看人低,快去,把你店裡最好最貴的東西都拿出來讓小爺嚐嚐!”
掌櫃才一喜,連忙拾起銀子道:“好嘞,您稍等。馬上就好!”引了三人入座,又將肩頭背的毛巾把那一角四方桌擦得乾乾淨淨,急奔裡屋去。
江月離坐在凳子上,微微有些嗔怨地看着樑逸成,道:“樑大哥,你幹嘛逞這意氣?我們身上總共也就四兩銀子,你這一下全部花光了,日後趕路吃什麼?”
樑逸成不以爲然:“你擔心什麼?你那不還剩半兩碎銀麼?再者說了,就算全用沒了,我們再打一夥山賊,救幾個人不便可?”
醜郎也道:“就是,就是。師姐你別擔心啦,今天佳節,先吃飽喝足了再論。”
江月離無言以對,只好閉了嘴不說。
未幾,就聞老掌櫃叫一聲:“菜來了!”將一盆魚羹端過放下。
樑逸成見此微微有些不滿:“怎的,我要的好菜就是這盆魚湯?小爺要吃魚,就憑這幾兩銀子,去哪兒吃不到?你敢來糊弄我!”
掌櫃忙道:“客官您別急呀,這是個開胃的湯點,後邊還有大菜啊。而且就我們這盆羹,它也是有講究的。”
“這個羹呢,我先把鱖魚以沸水給蒸香熟了,然後細細地把魚肉全部剝下,打碎成粉,最後添加其他多種佐料,精心燴制而成。味道極美,您快試試!”
樑逸成癟了癟嘴,道:“這麼玄乎?我嚐嚐!”急取瓷匙打了一碗來吃。
但見他一勺入口,胡亂地嚼了兩下,原本鄙夷的神情突兀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不解,旋又變作深深的驚訝。末了,已是滿臉感動萬分,涕泗橫流。
他珍而又重,一點一點地將口中魚羹咽入喉嚨,又回味許久,才抹了一把淚花,道:“太……太好吃了!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魚羹!”
江、醜二人聞得,各自有些不信,及打來嘗試,也都是流淚稱讚不已。
老掌櫃見得笑逐顏開,又奔入裡屋去忙碌起來。
但不過小半個時辰,三人桌上早已擺滿各式各樣精美的菜餚,有糖醋魚、西施舌、東坡肉、烹蝦仁,有清蒸蟹、燉海腸、紅燒雞、白切鴨,有黃麂頭、燜鹿尾、醬肉兔、爆花狸,還有煮甜瓜、醃蘿蔔、蒸秋葵、炒花菜。不論雞鴨魚肉,野味家常,青菜海鮮,盡是一應俱全。
三人看得口水橫流,食指大動,個個如餓虎撲食般暴起,掣箸執勺席捲桌上美味。
就見樑逸成拿筷子戳了戳那東坡肉,夾起一放在嘴裡細嚼慢嚥,只覺嫩滑甘美,肥而不膩,忍不住嘖嘖兩聲。再夾一塊,就“嗯嗯”地點頭不止。第三遭,已是不顧斯文地投了箸,把肉盆據爲己有,“嘩啦啦”往嘴裡亂倒。
醜郎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有這麼誇張麼?”自顧自伸出手指,在那隻長得頗爲性.感的燒雞屁股上抹了一下。卻方放在嘴裡舔了舔,立時也是芳心大亂,急忙捧起整隻就張口呼嚕嚕亂啃,糊得滿面油光。
江月離到底是女孩子,比這二個倒是矜持得多了。但見她輕輕拿過一小屜小籠包,就着青菜放在嘴裡慢慢地吃。姿態端莊,儼然是個有教養的大家閨秀模樣。
三人嘴不停歇,把桌上菜品刷拉拉逐個消滅,腰上皮帶不知不覺放了又放,鬆了又鬆,到最後,乾脆就扔開不顧了。
有大半個時辰,那三個已把桌上美食一掃而空,吃得肚皮溜圓,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打着飽嗝。
老掌櫃才從內廚出來,笑嘻嘻地道:“三位都吃飽了,這菜還合胃口麼??”
江月離和醜郎聞言道:“多謝掌櫃,你燒的菜實在太棒了。真個比得國宴珍饈,龍肝鳳髓!”
老掌櫃聽得喜笑顏開:“過獎過獎!”
卻樑逸成正用細籤剔了剔牙齒,聽他幾人對話,嘖了一下,道:“掌櫃的,我跟你說。”
老掌櫃聞言急忙轉過去:“客官有何吩咐?”
樑逸成點頭道:“說實話,你這幾道菜確實不錯。” 輕輕地又嘖了一下,故作高深地搖搖頭:“可是,嚴格來講,你這廚藝其實還不夠火候。”
此言一出,江、醜二人都是微微不解,老掌櫃更是一愣,旋而躬身道:“請客官賜教。”
樑逸成仰着下巴瞥了他一眼,待要說話,又微微遲疑,摸了摸下巴:“只是這,若是我說了出來,提高了你的廚藝,我有什麼好處呢?”
“這樣罷,我若說了出來,你這頓飯給我免單,把銀子退我,如何?”
但見得老掌櫃犯了難處,又循循善誘道:“這幾兩銀子換你廚藝提升,保不定哪日被哪位達官貴人吃着了,就作了人家家裡的大廚,甚至皇帝的御廚,到時就是平步青雲了,這可比你在此當個小小掌櫃好多啦,很划算的哦!”
老掌櫃聞言半信半疑,眉頭愈皺愈深,摸着腦袋衡量個不止。
卻江月離聽着,又看到樑逸成目光狡黠,不覺有些可憐老掌櫃這個實在人,急忙道:“老闆,他在逗你呢,你別信他的。您快些去幫我們去鋪好房間罷,要三間上房。”
掌櫃的聞言,“哎”了一聲,轉身上樓去了。
江月離才轉頭,埋怨道:“樑大哥,這老闆今夜裡給我們燒了這麼多好菜,你幹嘛還要坑騙他?”
樑逸成聽得,不滿地道:“嘿,你這小丫頭怎麼說話呢?什麼叫‘坑騙他’呀。我下山這些年,從鄉下小吃,到宮廷御膳,啥好東西沒吃過?我是看這老闆人不錯,想提點提點他哩!”
“再說啦,方纔不是你嫌我花錢多麼?我還靠本事賺回來,你怎的還不樂意?”
“……”
江月離見他強詞奪理的模樣,知道爭不過他,乾脆就閉了嘴巴不說。
便在此時,忽聞門外街市上傳來一陣喧鬧,旋而看到許多男女老少提着花燈奔走路過,歡笑不絕。
三人心上歡喜,也急忙跑出門去,混入人羣中直奔西湖邊。
但看那時西湖苑中處處燈火通明,張燈結綵,霓虹閃爍。那無數的老人小孩,男女青年盛裝出席,呼朋引伴。或載歌載舞,或遊園賦詩,或賞燈猜謎,真個是熱鬧非凡。
三衆奔來跑去,玩得興致勃發,樂不思蜀。
好容易到了歇息時候,江月離忙去攤販那兒買了三個月餅與一個大柚子回來,與樑逸成和醜郎一同在湖邊涼亭外鋪好。其他人亦早取了點心,找乾淨地方擺上。更有許多達官顯貴,乘着豪華舟船泛於西湖,供上豐富犧牲。
衆人個個點香奉月,仰頭望着天外悠悠飄過的輕紗似的雲兒,期待着那一輪瑤臺玉鏡露出容顏。
八月十五的月兒果是名不虛傳。正到亥時,那一輪寶鑑便漸漸地掛入中天,低低懸在頭頂,放射千道豪光,溫柔地灑滿西湖每一個角落。
江月離嘗着手中月餅,看着那月兒,只見圓圓的滿月皎潔美麗無比,其中朦朧若見,有棵桂花樹亭亭如蓋,飄落縷縷黃花;有隻玉兔淘氣俏皮,在花雨中輕輕跳躍……
忽地見湖中一盞盞明亮紅豔的荷燈,打着旋兒輕輕游出,順着水流輕輕飄入湖中心,甚是可愛。
江月離急擡眼望下,就見有許多男女聚在湖邊禱告。附近岸旁,還擺着許許多多一模一樣的荷燈。
她畢竟少女心性,連忙叫上樑逸成和醜郎去。
三人一人買了一個荷燈,也到湖岸旁點着,默默地許了願,放入水中。
便那三個荷燈兒搖搖曳曳,悠悠盪盪。不多時,帶着衆人念想匯入那一片繁星點點,乘着秋波飄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