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科學昌明,醫療技術發達的二十世紀末期和二十一世紀初期,人類自以爲消滅了絕大多數傳染病,殊不知,細菌和病毒僅僅是以更加陰險的方式蟄伏起來,在無數疫苗、抗生素和醫療手段的圍攻之下,不斷進化,等待着重新浮出水面的一天。
到了災厄紀元,這一天終於降臨。
在地震、洪水、颶風橫掃之後,鼠疫、天花乃至烈度增強十倍的變種流行性感冒病毒相繼出現,瘋狂爆發,看不見的洪水猛獸,不斷收割着新鮮的生命,摧殘着人類岌岌可危的脆弱秩序。
在整個災厄紀元中,一共爆發過三次全球範圍的超級瘟疫,每一次超級瘟疫都造成數億人感染,絕大部分感染者都在三到六個月內死去,即便僥倖活下來的人,亦是終身致殘,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這倒是非常符合抗震救災中,那條非常殘酷的“九一定律”。
在一次曠日持久的天災中,直接死於自然災害,諸如地震、海嘯、風暴和泥石流的人數,不會超過總死亡人數的10%。
其餘90%的人,往往是死於災後的瘟疫,社會秩序崩潰導致的饑荒和混亂,等等“間接傷害”。
對抗瘟疫的戰爭,是人類在災厄紀元中,面臨最殘酷,也最絕望的戰爭。
在這場黑色的戰爭中,一支被人們稱爲“烏鴉”的防疫部隊,應運而生。
一開始,烏鴉部隊僅僅是軍人、醫生、護士、消防員、各行各業的志願者臨時編組起來的應急隊伍。
可是,隨着災情的持續和擴大,拋開三次全球大疫不提,波及一個大洲的中等疫情每年都會爆發,籠罩一座城市的“小型疫情”更是一天都沒有平息過,漸漸的,烏鴉部隊也就成爲了和紅盔部隊類似的常備軍,並且在地球軍的序列中,排到了相當前面的位置。
之所以叫“烏鴉部隊”,是因爲他們習慣性穿着塗抹了特殊納米防化材料的隔絕服,通體漆黑,不露出半寸皮膚。
同時,新型的高效空氣過濾面罩,長長向前凸起,能夠瞬間發現病人身體異常的掃描鏡片,又呈現出猩紅的反光,都令他們像極了傳說中那種不詳的鳥類——烏鴉。
烏鴉部隊的處境,亦像是烏鴉這種被詛咒的鳥類的風評一樣,非常複雜。
從理性上,人們知道這支防疫部隊戰鬥在對抗瘟疫的第一線,面對的是致命細菌和變異病毒這樣看不見的惡魔,危險程度遠超紅盔部隊和普通的軍事部隊,烏鴉部隊的成員都是當之無愧的英雄,應該得到鮮花,擁抱和榮耀。
然而,從感性上來說,每次烏鴉部隊的出現,都是和恐怖的瘟疫,腐爛的屍骸,死氣沉沉的城市聯繫在一起,再加上他們神秘莫測的手段,以及不近人情的規矩,令人們很難克服心理障礙,對他們產生崇拜和親近的感情。
更重要的是,人類和細菌以及病毒的戰爭,是一場永遠都無法取得勝利的,永恆的絕望戰爭。
剛剛撲滅這個城市的疫情,下個城市又爆發了新的瘟疫。
剛剛研發出對抗這種病毒的特效藥,病毒卻產生了新的變異,變得充滿耐藥性。
這就像是人類和永不疲倦的死神的賽跑,無論人類怎麼筋疲力盡,最多暫時拉開和死神的距離,但用不了多久,死神終究會追上人類,往人類的脖子上,架上它冰冷的鐮刀。
最要命的是,在災厄紀元秩序崩潰的年代,支離破碎的當局對絕大部分瘟疫,其實並沒有任何控制的手段,唯一能採用的方式就是——“隔離”。
發現一例疫情,就隔離一個家庭。
一座城市爆發了瘟疫,就隔離一座城市,任何人都不許出入,然後,等待人類的免疫系統以及虛無縹緲的命運,來裁決究竟誰更有資格活下去。
執行隔離任務的,往往也是烏鴉部隊。
在這種情況下,這些身穿黑色隔絕服,佩戴着鳥頭型面具,夾着猩紅掃描鏡片的“烏鴉”們,就變成了人們心中死神的化身。
哭喊着想要逃出疫區,求一條生路的“健康市民”,認爲當局隱瞞真相而無比憤怒的記者,還有不明真相卻充滿樸素同情心的普通民衆,虛弱的老人,啼哭的孩子,發瘋的婦女……所有這一切,都被烏鴉部隊組成的黑色冰冷的城牆阻隔。
這是疫情爆發的地區,隨處可見的場景。
在這種情況下,烏鴉部隊若還能取得好的評價,那真叫見鬼了。
“孤獨,陰冷,殘忍,不近人情,像是一具具沒有情感的機器,伴隨着細菌和病毒而來,眼睜睜看着疫情爆發卻無計可施,只是沉默等待着死亡收割所有的生命”,這恐怕就是很多普通民衆心目中,對烏鴉部隊的刻板印象。
是以,連楚歌聽到“烏鴉部隊”這個名字,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他自然知道,疫情爆發和烏鴉部隊沒有絲毫關係,細菌和病毒的肆虐也不是烏鴉部隊可以阻止,他們是比紅盔部隊更能忍辱負重,也付出了更大犧牲的英雄部隊。
不過,內心深處的毛骨悚然,卻不是這麼容易就能用理性思考清除的。
“這一次,最高議會派到靈山市來的烏鴉部隊,將由一位剛剛升上來,名叫‘烏正霆’的中校指揮。”
關山重乾咳一聲,猶豫了很久,才輕聲道,“或許,我不應該在背後說同僚的壞話,不過,這位烏中校可不好對付,楚歌,你千萬別以爲能像說服我這樣,輕易說服他。”
楚歌皺眉:“什麼意思?”
“我沒有和烏正霆中校共過事,你知道,我們原本就不屬於同一系統。”
關山重道,“不過,從我聽到的消息裡來看,他似乎是一個作風非常強硬,殺伐決斷的人,一個典型的鐵血軍人。
“三年前,某聯盟邊境的熱帶雨林爆發了疑似和埃博拉病毒變異體有關的新型瘟疫,席捲附近三座城鎮,死亡率極高,幾乎十室九空。
“當地剛剛納入聯盟的勢力範圍不久,聯盟統治還非常薄弱,有許多軍閥,匪幫,毒梟,以及天人組織這樣的邪惡覺醒者勢力在活動,烏煙瘴氣,魚龍混雜,聯盟的醫療團隊根本沒辦法通過正常渠道,進入當地,進行隔離和治療。
“更加糟糕的是,在這三座受感染城鎮附近,就是一座人口達到數百萬的大城市,是無數難民涌入之後形成的大型避難所。
“一旦被三座疫情爆發城鎮裡的感染者,跑到這座幾百萬人口的大城市,瘟疫規模和烈度,都將瞬間激增百倍。
“可是,當地對聯盟的警告置若罔聞,強行突入進去的醫療團隊也遭到了軍閥、毒梟、匪幫和邪惡覺醒者的劫持。
“眼看,一座數百萬人口的大城市,即將被變種埃博拉病毒毀於一旦,數百萬人都要喪生。
“正是這位烏正霆中校,當機立斷,繞開優柔寡斷的上級,調動了一支空中力量,對三座受感染城鎮周圍實施了飽和式的燃燒彈攻擊,用熊熊烈焰製造了特殊的‘隔絕’,最終拯救了數百萬人的生命。”
關山重說到這裡,忽然閉口不言,只是看着楚歌。
楚歌凝神靜氣想了一會兒,道:“等等,當烏正霆中校投下燃燒彈的時候,三座受感染城鎮裡的居民都死絕了麼?”
“這個問題,沒人知道。”
關山重少校道,“反正,根據事後病毒學家的分析,變種埃博拉病毒的致死率幾乎是100%,無論烏正霆中校是否投下燃燒彈,都沒人能逃出這一處人間地獄的。”
楚歌道:“但那一刻,極有可能,還有人活着?”
關山重道:“或許吧,不過烏正霆中校也沒有直接對三座城鎮投下燃燒彈,僅僅是阻斷了他們的出路而已。”
楚歌道:“用燃燒彈在三座城鎮外面,‘堆砌’一座熊熊燃燒的火牆,和直接焚燒又有什麼區別?”
關山重道:“這個問題,事後亦有無數人向烏正霆中校提出,還有人直接斥責他是殺人魔王,包括那座幾百萬人口的大城市中,被他拯救的人們——說來奇怪,大約是某種負罪感的緣故,這座城市裡的人們,抨擊他最厲害,他也因爲這個原因,仕途不順,明明出生入死立下無數功勞,到現在仍舊是一個小小的中校,這次,又被上頭派來靈山市執行如此棘手的任務,看來頗有點‘破罐破摔’的意思。”
楚歌嘆了口氣。
聽關山重這麼說,這位烏正霆中校,的確不好對付。
“對了,還有一件事。”
關山重眼裡折射着頗爲古怪的光芒,“烏正霆中校該不該投下燃燒彈,投下燃燒彈時,那三座城鎮裡還有沒有人活着,這些都是永遠說不清楚的事情。
“但,另外有一件事,卻是可以肯定的。”
楚歌道:“什麼事?”
關山重道:“烏正霆中校的身世——他是孤兒,雙親都在幾十年前,死於那場席捲全球的超級鼠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