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陣沉默。
“意料之中,不是嗎?”趙鐵山道。
“也是。”
楚歌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卻總有些東西,不吐不快,“你知道嗎,趙大哥,以前見到民間英雄,包括火焰之劍還有透明俠那樣的官方工作人員,我總奇怪他們爲什麼不信任自己背後的當局,非要自行其是,鋌而走險。
“但慢慢接觸到一些事情,見到形形色色的人,我現在反而覺得,他們的選擇一點都不奇怪,倒是你的選擇比較奇怪。
“你說,你怎麼還這麼任勞任怨,做牛做馬的當一個小警察,還沒找塊破布蒙面,出去當民間英雄呢?”
“這不是——”
趙鐵山笑道,“我還沒覺醒嘛,說不定哪天覺醒了超能力,我也像火焰之劍一樣,不和這幫鳥人慪氣,自己幹自己的,正所謂,‘豎子不足以謀’!”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地笑起來。
“你呢?”
趙鐵山問道,“官方英雄當得還算開心,沒想過去當民間英雄,私底下行俠仗義?”
“當然想過,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畢竟,官方英雄就意味着‘管飯英雄’,官方給管飯嘛!”
楚歌趴在樓道的窗口,看着下方的風景和遠處的萬家燈火,道,“我記得,最早對官方產生不信任感,就是在叢林深處,聽‘上校’寧烈講述他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認識到,原來地球聯盟也不是100%的純潔,光明和正義,而是有自己的污點,包括很多無法擦除的黑暗。
“那是我第一次產生深深的懷疑,想過要走到聯盟的對立面去,至少,承認聯盟未必正確,聯盟的對立面也未必錯誤。
“可是後來,經歷的事情越多,見到的黑暗越多,您猜怎麼着,我竟然產生一種‘債多不愁,蝨多不癢’的感覺,或者說,‘一旦接受了地球聯盟並非100%正義和光明的設定,似乎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
“大概是最近一段時間,我接受的刺激實在太強烈,腦子都有些麻木,像今天這個宣傳局工作人員的言行,已經動搖不了我了吧?”
“你的心態,倒是和我剛剛參加工作那會兒有些像,那會兒我也是個一門心思往前衝,什麼都不管不顧,充滿正義感的愣頭青。”
趙鐵山笑道,“後來,我們局裡有個老前輩告訴我,這幹警察工作啊,和結婚是一個樣子的。”
楚歌的好奇心提了起來:“啥意思,什麼叫幹警察工作和結婚是一個樣子?”
“這位老前輩說,剛剛乾警察工作,頭上戴着大檐帽,胸口彆着警徽,腰裡杵着長槍短炮,心裡充滿了正義感,總覺得自己幹着一份主持正義的工作,是絕對不能打折扣的。
“就好像剛剛結婚的青年男女,對於婚姻生活還有憧憬,總覺得100%的愛情,是不能打折扣的一樣。
“但生活哪有這麼簡單和理想化,總會磕磕絆絆,總有各種矛盾,甚至會看到彼此心底的陰暗和醜陋,發現自己發誓要去實現的理想,僅僅是幼稚的幻想。
“這個世界上從沒有過絕對不會吵架的夫妻,也沒有100%必破的命案,就算真的咬緊牙關豁出性命去破了一百樁案子,馬上還會有第一百零一樁冒出來。
“夫妻爲了維護家庭和睦,往往都要放棄原則甚至睜一眼閉一眼,警察爲了完成本職工作,很多時候也要遊走在黑白之間,學會對一些不合理乃至不合法的東西都視而不見。
“當然,會有很多人大受刺激,信仰和理想雙重崩潰,不再相信婚姻或者胸口戰徽的神聖,有人會離婚或者婚內出軌,也有警察會離職或者腐朽墮落。
“不過,只要熬過了這個最難熬的階段,過了和醜陋人性的磨合期,哎,好像也不是那麼難熬,吵架歸吵架,日子湊合着還得過,不然呢,還能離婚是咋的?
“所以,地球聯盟當然存在很多問題,包括我們所守護的人羣中,也有很多好像剛纔那傢伙一樣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甚至對我們不理解,大肆抨擊的‘鍵盤俠’,但該守護的東西,還是得湊合着守護,沒辦法,誰叫我們只有這一個地球呢?”
楚歌“噗嗤”笑出聲。
“這覺悟,挺深刻啊!”
楚歌道,“我還沒結婚,不知道結婚之後是不是真要湊合着過日子,不過聽上去有點兒道理,我現在的心態就有點兒‘沉住氣,冷靜,能湊合守護就繼續守護着,千萬別走極端’,大概是這樣,好像也只有這樣湊湊合合,鬆鬆垮垮的心態,才能應付接踵而至的社會陰暗面,以及天人組織的蠱惑。
“這位前輩,一定有過很多故事,受過很多委屈,才能發出這樣的感觸,有點兒意思,他是誰,有機會讓我也見見,讓他幫我做做心理按摩?”
“早上,你剛剛見過。”
趙鐵山同樣看着窗外,他的城市,“他就是關凱,也就是火焰之劍。”
楚歌的笑容凝固。
“真沒想到,關凱警官能把道理說得這麼透徹,但自己到底沒能想通。”楚歌嘆息道。
“知易行難,本來如此。”
趙鐵山道,“嘴裡說出來的道理,和腳底下走出來的道理,原本就是兩回事。”
兩人沉默,同時對着窗外,輕輕吹了一口氣。
這時候,有同事在後面叫趙鐵山。
趙鐵山上前和楚歌握手。
“今天的事,多謝你了。”
趙鐵山頓了一頓,道,“無論是上我家喝酒,還是剛纔的專業分析,都幫了我的大忙,楚歌,夠意思!”
“哪兒的話,幫助警方就是幫助我自己。”
楚歌笑道,“正因爲警方將90%的麻煩全都抵擋掉,我們這些覺醒者,才能窩在非常協會,舒舒服服地修煉啊!”
“要是所有覺醒者,都有你這樣的覺悟就好了。”
趙鐵山嘆了口氣,又覺得今天的牢騷已經發得夠多,及時收了回來,“今天就這樣吧,我會在非常協會的任務結算系統裡,爲你提供的技術支持,打最高評價的,過幾天有了新的線索,還要請你多幫忙,如果我們真的發現兇手,說不定,又要找你們武力支援。”
“沒問題。”
楚歌滿口答應,又想到兇手乾淨利落的動作和極度兇殘的手法,道,“我也很想見識一下,這個精通軍方監控系統,又能憑藉一卷電工膠布,就爬上十九層高樓的傢伙。”
楚歌和趙鐵山告別,正欲離開天平小區。
下樓時,卻發現消息已經傳開,小區裡的不少居民,都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這裡的居民,大多和官方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上面再怎麼封鎖現場,都瞞不過他們的耳目,反而將各種小道消息添油加醋,說得眉飛色舞。
楚歌心中一動。
剛纔在樓上眺望,無意間看到小區花園左邊的長廊裡,有一羣十七八歲的少年也聚在一起議論,表情看不出驚恐或者哀慟,反而相當興奮的樣子。
倘若他們已經知道了受害人的死訊,卻還這麼興奮,似乎沒什麼道理。
楚歌仍在糾結死者的左手。
或許是因爲他沒有看過死者的身份資料,沒有先入爲主的觀念,並不將死者看成“法官的獨生子”,而僅僅是一個名叫“周天瑞”的少年。
聚集在這裡的少年,和死者年齡相仿,彼此又居住在一個環境封閉的高檔小區裡,或多或少,應該有些交集。
人之常情,死者爲大,遇到這樣的事情,總有些哀傷或者擔驚受怕的吧?
他們這麼興奮,除非,他們和死者有過沖突?
沉吟片刻,楚歌雙手插在口袋裡,滿臉微笑,朝這些少年走去。
“楚歌?”
這些少年很快發現了他的到來,愣了一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驚又喜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