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覺得自己也被上校引入了一片善惡難辨的混沌世界。
被《地球無雙》遊戲和英雄們塑造出來的三觀,變得黯淡而曖昧,光明和黑暗的邊界,正在漸漸模糊。
“我知道自己得了‘戰後創傷綜合徵’,沒人能抹平我心靈上的愧疚和痛苦,我只能逼迫自己去遺忘正義和邪惡的意義,我告訴自己,戰爭無所謂正邪,甚至‘正義和邪惡’的概念原本就不存在,戰爭本身就是神聖的,值得我們奮鬥終生。”
上校道,“我想要用一次次殺戮來麻痹自己,或許我更想要一顆炙熱的子彈來掀開我的頭蓋骨,我學會用槍林彈雨的高度刺激去遺忘那些笑吟吟的面孔和兒時的回憶,我對自己說,倘若那些亡靈真的覺得冤屈,就讓他們附身在敵人的子彈和匕首上,了結這一切。
“每一次,從每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中倖存,我的愧疚就稍稍減輕一分,我會覺得自己當初並沒有錯——否則那些冤魂就該來找我索命。
“但很快,這樣的自欺欺人就會失效,我千瘡百孔的心靈,又會被愧疚填滿。
“直到那場‘金丹之戰’,我和兄弟們義無反顧衝入靈磁暴場的時候,還以爲報應終於來臨,我們終將迎來永恆的安寧。
“沒想到冤魂們和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連死亡都不能令他們的仇恨消弭於無形,他們非要我用最不堪的方式活着,用漫長的歲月,來折磨我當初的暴行。
“這是我不能接受的刑罰,如果非死不可,我寧願死在修仙界,死在建設‘修羅之國’的路上,以一種更加轟轟烈烈,乾脆利落的方式。
“所以,我和天人組織合作,做了這一切——不知情者,或許會驚訝於我竟然這麼喪心病狂,但他們根本不知道,早在十幾年前的異界山村,我已經突破了人性的一切底線,無論今日造下多大的罪孽,都不可能比當時更甚,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可在乎的嗎?
“當然,我失敗了。
“你是對的,小傢伙,我就是這樣一個自欺欺人,掩耳盜鈴,連壞都壞不徹底的廢物,活該被人揹叛——既然當年的異界山村,我的兄弟們和我一起踐踏了人性的底線,那麼今天,他們當中出了幾個叛徒,不是再正常不過嗎?
“我的失敗,不是源於這次行動,也不是去年的‘金丹之戰’,而是當年異界山村的罪孽滔天,從那一刻開始,我就註定萬劫不復,無藥可救了,呵呵,嘻嘻,哈哈哈哈!”
上校笑起來。
笑得比哭還難聽。
從指縫中蜿蜒流下的黑色液體,不知是淚還是血。
“如果我能壞得更徹底一些就好了,就像‘血鷹’威爾森。”
上校喃喃道,“他和我不同,完全沒有受到‘戰後創傷綜合徵’的困擾,那次行動之後不久,他的‘雙頭鷹傭兵團’就被改編爲地球軍的核心特戰隊,他也從地球軍的上校一路高升到了將軍,時至今日,‘雙頭鷹軍團’已經是地球軍的主力機動部隊。
“和北極戰區戈沃斯基將軍那樣的區域防禦力量不同,機動部隊都是地球軍的精華,是枕戈待旦,隨時準備進軍異界的遠征軍,享受最好的待遇,擁有最先進的裝備,‘血鷹’威爾森更是掌握實權,在最高議會和總參謀部都說得上話,真正的將軍!
“最關鍵一點,戈沃斯基將軍和貝爾金董事的行爲,理論上屬於違法犯罪,還有那麼1%的可能性扳倒他們,而‘血鷹’威爾森所做的一切,完全符合地球的法律,還是爲了捍衛地球的利益,他是‘戰爭英雄’,根本沒有絲毫可能,把他打垮。
“‘血鷹’威爾森並不知道我內心的糾結,對我還頗爲賞識,三番五次邀請我加入地球軍,整隊人馬併入‘雙頭鷹軍團’,在他麾下效力。
“可是,一看到他那張臉,我就會想起昔日的一切,就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善惡難辨,天大的謊言中,所以,我不願意加入地球軍,只想離開這一切,走得越遠越好,如果非要戰鬥,我寧願投入自己最純粹,最乾淨,不摻雜任何利益和私慾成分,最神聖的戰爭中,去搏殺修仙界和幻魔界真正的強者,最終倒在那樣光明正大的戰場上,而不是以‘保衛地球’的名義,去屠殺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
上校猛烈咳嗽起來。
鮮血早已乾涸的傷口,再次被撕裂,這一次,流淌出來的,只剩下濃烈的哀傷,憤怒和絕望。
“我失敗了,我們這樣的小把戲,總歸是要失敗的。”
上校喃喃道,“當我這樣‘不夠徹底’的壞人在黑暗裡慢慢腐爛的時候,‘血鷹’威爾森那樣的人,卻穿着筆挺的軍服,揮舞着燃燒的戰旗,高喊着‘爲了地球’的口號,驅使你們這樣的無知青少年,好似行軍蟻一樣投入戰場,當你們一個個淪爲炮灰,獻出寶貴的生命,或者變成面目全非的畸形怪物回到滿目瘡痍的家鄉時,他的口袋將塞滿大企業輸送的利益,胸口則多了一枚枚閃耀的勳章。
“總是這樣,歷史總是這樣,我們總是輸,他們總是贏,你我都是小把戲,終將被人遺忘,而‘血鷹’威爾森卻將以‘地球英雄’的身份,笑到最後,名垂青史。
“多想贏一次啊,多想徹底掌控自己的命運,哪怕只有一回,多想在戈沃斯基將軍,貝爾金董事,‘血鷹’威爾森這樣的傢伙臉上狠狠踹一腳,多想……”
上校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上校,你別死啊!”
楚歌急了,看出上校不是僞裝,急忙撲過去,“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爲,我恨你。”上校道。
“哎?”楚歌傻眼,這什麼對白?
“是你莫名其妙跳出來,毀掉了這一切,難道我不應該恨你嗎?”
上校道,“知道我最恨你什麼嗎,不是你的所作所爲,而是你臉上那副自以爲正義,實際上愚不可及的蠢樣,我討厭你的樣子,所以告訴你一切,打破你的幻想,希望你也沉浸在和我一樣的糾結、掙扎、痛苦中,這是我能做出的,唯一的報復。”
“好吧,你的報復很成功,我現在的確挺糾結的。”楚歌道。
“告訴我,小傢伙,如果你是身處異界山村的我,你會怎麼做?”
上校死死盯着楚歌,“你會血洗山村嗎?”
“應該……不會吧?”
楚歌想了想,遲疑道,“如果對方是青面獠牙,脖子上套着骷髏頭的那種修仙者,我應該能狠下心來,但如果是手無寸鐵的婦孺,笑起來很可愛的小姑娘,甚至身懷六甲的孕婦,我估計是下不了手,沒辦法,說到底這還是個看臉的世界。”
“那你就有可能害死所有人。”
上校道,“你就會變成地球的叛徒,全人類的公敵。”
“……好像也是,我不知道。”
楚歌嘆了口氣,撓着頭皮道,“現在空口白話,說什麼都沒意思,我只能說,倘若真有那麼一天,我必須面臨如此殘酷的抉擇,一定會牢記你今天的教訓,無論如何,我還是想當好人,做好事,不希望自己變成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人性深處,總該有些東西,是高於星辰的吧?”
上校沉默半天,顫抖越來越劇烈,聲音變得無比沙啞。
“如果當初的我,也和今天的你一樣想,敢於放棄一切去阻止‘血鷹’威爾森,或許一切都會不同,即便烈風突擊隊不復存在,至少我的兄弟們都能活下來。”
上校哀嚎,“可惜,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不晚啊,只要你願意,什麼都不晚。”
楚歌急道,“如果你有戈沃斯基將軍和貝爾金董事確鑿的犯罪證據,你可以拿出來指證他們,如果你覺得當年屠戮山村的罪孽滔天,你也可以公諸於衆,發出你的懺悔,並且讓全體地球人一起討論這件事——我想,現在的局勢還沒有到《地球無雙》裡描述的,科技文明、修仙文明和魔法文明非要不死不休,倘若和平還有希望,爲什麼不能爭取一下呢,無論成敗,至少值得嘗試,就算全面戰爭不可避免,至少都要讓全體地球公民搞清楚,我們究竟爲何而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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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朋友在討論自動步槍射速的問題,覺得每分鐘一百二太慢了。
解釋一下,二十一世紀初的自動步槍理論射速是可以達到五六百以上,但考慮到彈匣和彈鼓的容量,實際射速也就是理論射速的20%到30%。
另一方面,二十一世紀初自動步槍的目標,往往是同樣持有自動步槍的敵方士兵,需要一定的火力壓制。
而在“深入敵後,面對手持刀劍的修仙者”這樣一個戰場環境中,提高精度、節約彈藥,恐怕纔是第一位的,火力壓制的需求,可以往後排。
固然,二十二世紀的技術肯定能做到理論射速七八百甚至更高,但一分鐘就把十幾二十個彈匣報銷,而目標很有可能一個“縱雲梯”就逃之夭夭,又有什麼意義呢?
在己方戰場,城市防禦作戰中,火力固然越兇猛越好,但對於上校和血鷹這樣的偵察小隊,火力讓位於精度,寧可射速慢一點,我覺得是相對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