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也沒想太多,自然之舉,心懷坦蕩,卻不想她反映如此風雷電掣,一不留神,隨着她腿向回一縮,半面身子倒在牀上,整條胳膊都被壓在了被裡,手上還牢牢的握着她的腳腕。
這,這姿勢若被人看去真是……!曉玉只覺得臉上又開始灼燒起來,心臟到了嗓子眼兒,想咽口水都很困難。顯然那人也是有些窘迫的,不然怎會與她僵僵的保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她擡起眼睛偷偷的瞄了那人一眼,又瞬時收回目光,不知如何是好。
動,還是不動?這是個問題。
皇帝雙脣一緊,心中不滿,只不過是想看看她的傷,至於這麼緊張麼?本想開口嚇斥,可見她再次泛紅了面頰,目光閃爍不定,羞赧的樣子十分可愛,突然起了捉俠之心,嘴角微微一動,將計就計,決定報復她一下。
曉玉心中糾結着要不要掙開他,忽然覺得他的手一鬆,頓時鬆了口氣,剛一露出鬆懈的表情,怎知那大手又隨即向上一摸,抓住了自己的小腿,她腿上原本就沒有任何遮擋,被他一抓,這肌膚之親讓她頓時狠狠地抖了一下,驚恐加羞怯,她瞪大眼睛咬緊嘴脣憤怒的看向那人。
而他的目光炯炯,一刻不離的盯着她,誓要把她所有的窘態都收在眼底似的,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看的曉玉有些刺眼,對視幾秒之後敗下陣來,用力往回掙了掙腿。
皇帝用力握着她,起初只是得意,想讓她先開口求饒,沒想到她卻硬是沉默到底,一言不發,真是個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再說那條腿,不但不老實,反而用力的掙踹着,一下強過一下,好像只要他一鬆手,就會被她踹翻當場似的,可惡至極!他終於忍不住了,手上用力把腿拉出了被子,曉玉驚的身子一蜷,整個人被拉到了他身前。
她連忙捂着被子,護住膝蓋以上,棄軍保帥似的,絕不再失一城。
她那些小心思都被他看在眼裡,只是他不說破,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倒想看看她還能耍什麼花招,把自己拯救出來。
曉玉猜不透對方心裡在想什麼,他不是喜歡在人前捉弄她,讓她難堪的麼,現在爲何又玩起了沉默?!這姿勢實在令她不舒服,心臟猛跳着,身上隱隱有些顫抖。
對方感到了她心中的恐懼和那細小的顫動,心底滿足了,輕一呼氣,淡淡的說:“你在緊張什麼?朕只想……看看你的傷!”
“啊?!”曉玉猛的擡起頭,她不知道自己哪裡受了傷,真的有傷麼?她隨着皇帝的目光向下看去,右腿膝蓋下面果然殷紅一大片,蹭破了皮還滲着血,該死,方纔她竟一點也沒發覺,這麼一看才隱隱覺得有些痛。可更令她汗顏的是,竟誤解了他,原來他只是想看看傷,而已。
“給你叫個太醫瞧瞧吧!”皇帝說着嘴角一撇鬆開手,起了身。
“不用,不用,我有跌打損傷的藥,春……”曉玉扭頭叫人,才發現那兩個小宮女不知什麼時候出去了,門也關的緊緊的,於是收住了口。心中一動,隨即想到,也罷,剛纔那麼丟人的事沒被看見也還不賴,於是暗暗偷笑。
“在哪兒?”皇帝回身問道,正見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低頭暗笑,不知她又在搞什麼,咳嗽一聲,又問,“那藥在哪兒?”
“哦!在桌子上!”曉玉這才收住了笑臉,忙指着梳妝檯說。
皇帝走到梳妝檯前,見桌上有個小瓷瓶,拿起開蓋兒一聞,果真是跌打散,眉頭輕蹙,扣上瓶蓋走回牀前,問:“你怎麼會有這東西?”
他的面上有了些許變化,明亮的眼底閃過一絲陰冷。
曉玉剛送下來的心一緊,當然知道他是在懷疑自己,可又不能說是因爲捱了銘欣一巴掌,對方命人送來羞辱自己的,只好尷尬的一笑,輕聲說道:“經常受傷,所以、留着備用……”
皇帝低眼掠過她臉上,那僵硬的面容和閃爍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在說謊。於是嘴角冷哼,這演技爛透了!可自己沒興趣繼續詢問,一抖衣襟坐在牀邊,回首發現她早就把那受傷的腿藏起來了。原來還是不信任自己的,冷掃她一眼,淡淡的問道:“還想再來一次麼?!”
曉玉對上他霸氣外露的眼睛,嘴角上一抽,又把腿慢慢吞吞的伸了出來。
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用力把腿拉了過去,架在自己腿上,打開瓶蓋用手絹沾着跌打散。
“哎?他這是要……幫我上藥麼?!”曉玉心中一驚,趕忙把腿收了回來,伸手去搶皇帝手中的手絹說:“我自己來!”
皇帝速度極快的按住她的腳腕,冷冷的瞪了她一眼,居然還敢如此不聽話。他的目光堅決又犀利,讓她不能拒絕,撇撇嘴,隨他去吧。
皇帝想收回目光,卻瞥見貼在她臉上的髮髻上流下的水珠自腮邊劃過,順着一縷溼溼的頭髮緊緊貼在白玉似的頸上一直蜿蜒進衣服裡……
他看的有些口乾舌燥,心中有些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趕忙收回目光,扭過頭,悄悄動動喉結,快速的在手絹上沾了藥,點在她的傷處。
“啊!”那藥剛一碰到傷處,她身子猛的一縮,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咬着嘴脣。
“疼了麼?……”皇帝也跟着她身子一抖,緊張的擡了手,慌張似的問道。
他哪裡曾做過這樣的事?!自小錦衣玉食,每次外出身邊都會跟着一堆人保駕護航,唯一有次上藥的經歷還是在二十幾年前,他不小心從臺階上摔下來,手心擦破了皮,太后給他輕輕點點上了些藥。而那時本也沒什麼大事,再加上兒時的記憶早就隨着時間淡去了,只知道上藥的時候會痛,可是怎樣的痛,卻是全然不知的。
方纔曉玉猛地一抖,他的心也跟着緊張起來,知道是自己下手重了些,弄疼了她,於是住了手,眼含歉意的瞥她一眼,見她的眼睛裡似起了淡淡的水汽,晶瑩一點,心中不知怎地,揪在一起了似的,恨不能把時間倒回去,重來一次。
他咬咬牙轉回頭,又沾了藥,可手竟不自覺的有些顫抖,在離傷處只有幾毫米的地方停住了,遲遲不敢再動。
曉玉本想閉上眼睛忍着再一次的疼痛來臨,可是遲遲沒有感覺,於是輕輕睜開一隻眼睛,想看又不敢似的望向那人,卻見他額頭似冒出了汗,面目僵硬緊張異常,身上的龍袍被水弄得深一塊淺一塊,有些狼狽。自己其實就是條件反射,這點疼痛忍忍就過了,沒想到他心底若此柔軟,竟是在意自己,狠不下心來,於是心中一陣溫暖,抓着他胳膊的手輕輕搖了搖,哄孩子似的笑笑說:“沒事,不痛!”彷彿被上藥的是那人。
“……嗯!”許久才聽那人嗓子裡擠出一聲,遲疑了一會,將藥輕輕點在她的傷處。
儘管她沒有再猛烈地抖動,可是每次按下去都能感覺她的腿在手絹之下微微顫抖,而那每一個細小的抖動都好像細針一樣,絲絲刺在他心裡。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想當初,他是何等的殘酷,用力握緊她受傷的手臂,心中略帶興奮的感受着她的傷口崩裂,並不斷的涌出溫熱的鮮血!可現居然有些心痛,難道是對這個滿口謊話,形跡可疑,又對自己及其不敬的人產生了什麼同情心,變得憐香惜玉起來?皇帝一邊小心的替她擦藥,一邊痛恨自己靜若深湖的心居然爲這小小的傷口起了漣漪。
終於他把那片殷紅都滿滿的塗上了藥,沒有漏過一個細節。望着自己的傑作,他長出口氣,將手絹扔在一邊,扣了蓋子。
“皇上,是不是到時間該出發了?”曉玉突然驚呼道。
他這才恍然記起要去正和戲院看戲的,看這時間應該要出發了,可瞥見她腿上撲滿的藥,硬生說道:“你就不要去了!”
“啊?!”曉玉一聽心裡急了,準備了一晚上,還遭了這麼多罪,怎能不去?!
皇帝板着臉,不想讓自己對她的憐憫有一絲的流露,於是頭也沒回的把她的腿放了回去,站起身也不多看她一眼。
“皇上!”曉玉本想抓住他的胳膊,沒想到他起身,手上一滑,竟握住了他的手,而且雙手握得緊緊的。曉玉一愣,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爲了讓他同意,握的更緊,很怕他就這麼走掉,急忙說道:“皇上!我沒事,我可以很快就收拾好的!”
剛纔爲她上藥時心中緊張,他的手冰冷得很,被她溫暖的小手牢牢握住,皇帝心中一怔,停了動作,可雖沒邁開腳步,卻也不敢回頭看她,只怕心中的漣漪會變成洶涌的波濤,無法自制。
見他只站着沒動,曉玉心想有戲,犧牲色相也在所不惜,於是搖搖他的手又肯請到:“皇上,你就讓我去吧!行麼?”
她的聲音柔軟又有些撒嬌似的,聽得他心裡麻酥酥的,而溫暖又從手上傳來,帶着魔力似的順着血液流變全身。真是該死!他閉上眼睛,緊緊的咬着牙,這溫暖居然讓他有些心煩意亂。
“求你了!”她咬着嘴脣,伸着脖子想看他的表情,卻始終看不見他的臉。見他還不肯說話,有些忍不住了,她的耐心向來就只有那麼一點點,於是原形畢露的把手狠狠一握:“你要是不讓我去,你也別去了!”撒潑似的往後一掙。
這是什麼話?!是在威脅朕麼?你可真夠大膽的!皇帝被她拉的一趔趄,心中暗自叫道,可自己卻似乎並不生氣,而是聽得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嘴角一翹,隨即無奈的說道:“好吧,等朕換了衣服,你若還沒收拾好就不要去了!”
“哈!謝皇上!”曉玉高興起來,立刻鬆開了手,左顧右盼,似要着手準備了。
剛剛被她握得溫熱的手上忽的一涼,皇帝心中小小失落,慢慢攥緊拳頭縮進袖子裡,定了定神徑直走到門口,推門那一瞬,餘光掃見她興奮的樣子,他很想轉頭看去,可最終還是忍住了心中的悸動,將頭一低,推門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