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氣怪得很,茂林修竹的青青江南下了鵝毛大雪,可千里之外的北國之都卻是一派晴空萬里。毒辣的陽光在這數九寒冬顯得很不合時宜,普照之下一座端靜的宮殿矗立在紅牆之中。
“聽說皇上在外幾日遇到了……玉妃?”太后吹了吹茶麪的熱氣,不動聲色的問道。
這幾日在皇宮之內傳得最盛的便是皇帝迎玉妃娘娘回宮了。據說玉妃死後託生在了一個和她模樣很像的姑娘身上,並託夢給了皇帝,於是皇帝連夜啓程趕去見她。怎知玉妃的靈魂和新的肉身不合,日日咳血,皇帝心切招了衆太醫爲她診視,不日便會回宮了。宮中各種驚訝,各種猜測,各種看好戲的人都有,可當皇帝回宮之後卻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個人出現,於是又是一番喋喋不休。太后自然也有些耳聞,於是招了李太醫。李太醫稱並未見到玉妃娘娘,而是皇帝風寒夜露,身體不適。雖然李太醫口風緊得很,可太后以爲無風不起浪,定是皇帝叫他如此回覆,於是打算試探皇帝一番。
皇帝臉上露出了招牌笑容,喝了口茶,說道:“母后難道忘記了麼,朕的玉已經死了……”他的眼中有些什麼一閃而過,垂下眼睫頓了頓,“再也回不來了……"
太后定定地看着他,卻沒有捕捉到他細微的變化,眉頭一挑,問道:“那麼,皇上爲何連夜出宮去了江南?連母后都沒有通曉一聲?”
皇帝放下茶杯,恭敬的鞠了一躬:“所以兒臣一回宮便來向母后說明。因當時事關重大,所以未來得及向母后請辭。那夜,兒臣接到了萬九臺的一封書信。”
“萬九臺?”太后雙眉一皺。
“不錯!他在書信中寫道,蘭月皇姐還活着,請兒臣速去江南。”
太后的臉一下子變成了綠色,蘭月可是她親自賜藥毒死的,怎麼會又活了過來?!她一時心驚,直直的看着皇帝愣了神。
“呵呵,母后不必擔心!兒臣已經去驗證過了,萬九臺他,不過是找了個和皇姐很像的人,並不是皇姐本人。”
太后稍稍鬆了口氣,於是又端了架子,問道:“可萬九臺爲何要如此大動干戈?”
皇帝嘴角一翹,眼中明亮:“他是想要朕的一座城,可惜他的算盤要落空了。”
皇帝說得滴水不漏,也的確未見到方曉玉的人,太后稍稍安心了。不過想到萬九臺那張永遠春風得意的臉,又未免擔心起來:“萬九臺一向詭計多端,皇上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後這樣冒失的事,還是不要去做爲好,若是他藉機對皇上下手可如何是好?!”
“母后放心,兒臣再也不會上他的當了。”皇帝放下茶杯,心中有些落寞。曉玉永遠不會回來了,那麼,還有什麼能讓他放下一切,毫不顧忌的衝過去呢?
“說到此,母后倒想起一件事來。皇上不在的這幾日,母后把秀女們又過了一遍,果然不再有漏網之魚,都是名門之後,大家閨秀。皇上也不能太偏愛常妃一人,雨露均粘才能讓皇家的血脈得以延續。”
“母后說的是,兒臣一定盡力。”皇帝微微頷首。這態度讓太后倍感意外,也甚爲驚喜。果然那蠱惑君心的妖女一除,皇帝便又成了她那乖巧懂事的孩兒。太后露出一絲笑意:“皇帝你一路勞頓,先回宮歇息吧。”
皇帝從慈寧宮出來,臉上的招牌笑容就轉成了陰雲。林翊跟了皇帝多年,知道他是在擔心萬九臺那樁事。果然,一進御書房,皇帝就擬了封信,讓他連夜送去萬九臺處。
當萬九臺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春風得意的臉上驟起了陰霾。
“夕聞烏爾維羅太子殿下樂善好施,朕不以爲然,今收到太子殿下贈予玉妃丹藥兩枚。玉妃服藥後已大好,正如殿下所說恢復了往日的活力,朕倍感欣喜。如太子殿下這般積德行善之人,必定福壽雙休。另,太子殿下既已將蘭月皇姐醫治如常,當歸還當日爲皇姐陪葬暫借給太子殿下掌管的宗海一百四十八家商鋪的掌權。然念太子殿下繁務纏身,朕已命人代勞。朕與殿下本是一家人,此等小事太子殿下不必言謝。代問皇姐安。”
已近午夜,皇帝依舊在書房處理這幾日離宮積攢下的公文。天香端了碗桂花蜜放在皇帝桌前。皇帝仍舊擰着眉頭,仔細的批閱公文,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來過。天香不想打擾他,微微行禮,轉身離去。她剛走到門口,便聽皇帝問話:“這粥不錯,你做的?”
天香頓住了,她以爲自己聽錯了,扭頭看去,皇帝依舊批着公文。原來真是自己幻聽了。她心中剛升起的激動霎時間又被失望取代了。
“聽到朕的問話爲何不答?這粥是你做的?”皇帝擡起頭放下筆,笑眼看着她。
天香只覺得有些受寵若驚,眼中竟泛起了淚花,她急忙俯身道:“回皇上,是臣妾所做。”
皇帝拿起勺子嚐了一口,滿意的點了點頭,將剩下的粥都喝淨了,才繞到天香面前。他低眼望着天香,她雖低着頭,看不見面容,可那圓潤的下巴上卻擎着一顆晶瑩的淚珠。皇帝托起她的下巴,望着她。她的眼睛如一汪碧泉,清澈見底。他知道她的美麗,知道她的身世,可和白虎暢談的那夜之後,他似乎覺得今日是第一次見她。
“朕的常妃……”皇帝像是自言自語,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睛,說道,“要常伴朕左右啊,否則……朕會孤單的……”他的眼神有些飄渺,像在看着她,又像看的並不是她。
天香雖不知他這話是何用意,可他眼睛裡那些悲傷她卻看得清楚。
“是,臣妾會一直陪着皇上的。”天香輕聲回答,眼中有淚,嘴角卻擠出一絲微笑。
無月,夜空中的星子向撒落一地的玉珠,放着明亮卻不耀眼的光芒。
天香陪着皇帝走在高牆紅瓦之中,天香大着膽子擡眼看他,他雪白的臉頰凍得微紅,他呼出的哈氣襯着那俊朗的臉,天神一般。她終於可以走在他身邊了,以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嘴角浮上一絲微笑,心中比蜜還甜。
“你要看朕到什麼時候?”皇帝不溫不火的話讓她一下子驚醒過來。
“臣妾不敢!”她急忙停了步子,俯身行禮,心裡咚咚直響。
“不敢?”皇帝扭頭看她,“朕卻沒看出來!”
天香不知該如何回他,偷偷瞄他一眼,他嘴邊似乎帶着絲笑意,她才安了心,心中還有點小小的驚喜。
“起來吧!”皇帝繼續向前走,天香起身跟了上去。
夜這樣靜,前面不知那座院子裡傳來的低低的笑聲聽起來格外清晰。皇帝的腳步一頓,天香已覺察到了他心中的異動。果然,皇帝加快了步子。
那方向是……榭香閣!天香心頭一動,原來皇上還不知道。自方曉玉離宮之後,榭香閣一直空着。儘管佳人已去,可皇帝還是經常會去榭香閣,有時深夜站在樹下望月,有時在堂中細品一壺茶。儘管他只是短暫的逗留,可衆人知道榭香閣對皇帝來說就像曾經的那個人,或許,他留着那院子是還在等着那個人。
許久以來儘管榭香閣只留了春曉一人看守,卻一直保持着曉玉在時的樣子,沒有人敢動榭香閣,除了太后。太后不想那女人的陰影一直籠罩在宮裡,於是趁着皇帝外出的時候將榭香閣賜給了一個名叫柳晴的秀女。這秀女是相國家的千金,長得如花似玉,人也一副懂事的模樣,雖然有時有些嬌氣,可也算是皇后的一位不錯的人選。太后將榭香閣賜給柳晴已經月餘,柳晴果然絲毫沒有讓太后失望,將榭香閣改了個面目全非。
皇帝一步踏進院子的時候,臉上是何表情,天香在他身後並未看見,可他肩頭那微微的一顫,她卻看得分明。她心中陡然升起淡淡的哀憐,很想拉起他離開那裡,可她不能,她只能看着他緩了步子走進院中。
那低笑的人自然是柳晴,她按捺着心中的激動上前行禮,心下暗道,這福地果然倍受皇帝青睞,他一回宮便被引來了這裡。皇帝似乎並沒有看到她,徑直越過了矮身施禮的她走到了院子正中。那棵開花的大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精緻的涼亭。他望着那涼亭發呆,曾經樹下相擁的那兩個人似乎也隨着那棵大樹慢慢的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