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離開了,空留曉玉一個人在屋子裡。四下寂靜的似乎能聽見她的心跳。
皇上又讓她考慮了,他總是如此寬容的讓她自己做決定,決定一些她必須答應的決定。她心中惦記着K,他一定找自己找到了發瘋。也不知道馬飛怎麼樣了,受了那麼重的傷不知是否得救了。她其實不怨恨馬飛,因爲自己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似乎是命中註定的,就算沒有馬飛將自己劫出來,也一定會被修文找機會帶到這裡。她甚至還要感謝馬飛,若是讓修文遇到K,K一定不會是他的對手,也許會傷了性命。
她正想的出神,忽然一道黑影閃電般到了身前。她嚇了一跳,騰的從凳子上跳了起來,站立不穩又倒坐回椅子上。
修文眉頭一皺,說道:“你在想些什麼?怎麼連我進來都不知道?”
曉玉看着他的嘴巴在動卻不知他在說些什麼,拍着心臟,指着修文比劃半天。
修文大概瞭解了她的意思,說自己突然出現嚇着她了。修文本來就是見她呆坐着,存心想嚇嚇她的,可面上卻做的不留痕跡,彷彿是她大驚小怪。他冷着張臉從兜裡拿出封信遞到曉玉面前,便又鬼魅般的消失了。
曉玉見他走了,拆開信來。
這並不是什麼信,而是一張契約。約定的雙方是萬九臺和皇帝。內容自然是關於府尹和解藥。曉玉目光流轉在字裡行間,面色越來越慘淡。
修文在暗處看着她手中的契約滑落到了地上。她眼睛裡忽然盛滿了淚水,手扶着桌角漸漸地下了頭。修文忽然有些不忍,垂下眼簾。也許是她做過醉香樓的樓主,也許她是唯一一個和自己有共同回憶的人,所以修文在心中並不把她當作敵人,甚至不贊同萬九臺拿她作爲報復皇帝的工具。這麼多天的朝夕相處,他了解,她心底裡的那座宮殿不是皇宮,她心底裡的那個人也不是皇帝。
修文暗自嘆了口氣,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早上,當皇帝起了牀走出屋子的時候,曉玉已經等在了門外。皇帝見她時有些驚訝,轉而微微一笑,那微笑如陽光般迷人。他走到她面前,柔聲問到:“這麼早來見朕,有事麼?”
曉玉拿出一張紙遞給皇帝。皇帝忘她一眼接過紙,上面是行歪歪扭扭的字跡:曉玉願和皇上回宮,請即日啓程。
皇上看了看信,又深深的看了看曉玉,有些不可置信。這一次,他不想逼她,若她不願,他還是會放她離開的。可她卻想要與他回去?這是他沒想到的。他想從她眼中找些什麼,曉玉卻甜甜的一笑,伸手覆在皇帝的手上,點了點頭。
於是他們決定第二天就動身回京。萬九臺實實在在的進了地主之誼,爲他們準備了一輛豪華的馬車,車廂裡面的裝飾絲毫不比皇帝的寢宮遜色。曉玉看了眼馬車,心道萬九臺向來都是這麼高調闊綽。
修文看着曉玉的笑靨,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他還記得她昨夜坐在桌前,呆呆的望着燭火,默默地流淚的樣子,而如今人前又在掩飾這自己了。這女人真搞不懂,究竟是爲了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她不是很豪爽的麼?怎麼到了萬九臺手上就變的乖順了?
萬九臺搖着扇子踱到他身邊:“呵呵,你看我說的如何?聰明人有時候就是喜歡自作聰明。”
“可我覺得……他並不是自作聰明,她……只是太善良,太單純了。”修文望着曉玉上了馬車,眼中忽然有些深邃。
萬九臺金扇抵在下巴上,斜眼看他許久,忽而一笑:“你倒是看得懂了?”修文回望他一眼,默一鞠躬,消失了。
萬九臺嘴角一抹冷笑,走到馬車近前拱手說道:“今次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九臺會非常想念皇上和……”收住了話,頗有深意的笑了笑。皇帝雖不想冷着張臉,卻實在擠不出笑來,哼了一聲,戲謔道:“朕也會想念你的,所以會時刻關注你的。”
萬九臺金扇站在胸前,微一頜首:“不甚榮幸!”皇帝見他一副茅坑裡的石頭臉,心裡甚不舒服,翻身進了車廂。
馬車在萬九臺那高亢的一聲“恭送皇上”中緩緩的駛離了宅院。
曉玉坐在車中,望着茶几上的半壺茶發呆。
他們已經走了半天的路了,她不知道該和對面的人說什麼,或者該怎樣面對他,幸好自己現在聽不見也說不出,免了些昧心的尷尬。但她也不能幹坐着,於是就不斷的喝茶,她已經喝了三壺半了,肚子脹的要開花了,可不喝該做些什麼呢?她又拿起了茶壺,卻被皇帝按住了瓶蓋。
曉玉擡眼看去,皇帝的臉上有些無奈,嘆了口氣說道:“喝了那麼多,不舒服吧?”
他怎會看不懂她那些小小的心思?卻也不知如何開解她。
曉玉望着皇帝有些茫然,瞪着眼睛皺着眉。皇帝搖了搖頭,雙手按住她的肩膀,用力將她壓在墊子上。
這車廂寬大的很,裡面鋪着一張厚厚的墊子,錦繡的真絲毯鋪在上面,就像一張大牀。
皇帝垂頭凝望着她,漆黑的頭髮自他肩頭垂落下來。
好一張俊俏的臉。
她曾經那麼愛着他那深邃的眼睛,現在卻有些怯生的不敢去看,因爲這場景似曾相識。往事如煙,瀰漫在眼前,她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想,只覺得口乾舌燥,喉嚨一哽,垂下眼簾。
她現在是他的,她欠他的。可要說她沒有私心卻是假的。如果她留在宮裡,即便K找到了她,大約會傷心難過,或者恨她舊情復燃,也許他會放棄自己。那正是她所希望的。因爲那樣,K就不會再因她而陷入危險了。馬飛雖然倒下了,肯定還有更多人因神眼的緣故尋找自己,那些人也許會比馬飛更高強,更冷酷,更殘暴,到時候只怕會連累K。宮裡是安全的,對他們彼此來說都是安全的。
皇帝玉指撫上她的額頭,向下滑動,曉玉閉上了眼睛。她感覺心臟已經錯了位,就要跳出喉嚨了,她咬緊牙,身子也有些顫抖起來。
她已經決心犧牲自己,成全皇帝,因爲她欠他的,不僅欠他一生的情,還欠他一座城。
許久,皇帝沒有動,曉玉心中暗想他到底要看她看到什麼時候?難道他是想用眼神把自己嚇暈,然後……種種邪惡的想法在他腦袋裡攪動,害的自己掉了一地的雞皮。
她終於忍不住將眼睛撬開一條縫兒,卻看見皇帝背對着她坐在桌前品着她剩下的半壺茶。
曉玉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原來他只是想讓自己休息一下,竟是自己想多了。她覺得有些臉紅,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索性閉了眼睛。她真的有些累了。
馬車顛簸,搖晃之中她很快就睡着了。
她做了個夢,夢裡是一片不着邊際的雪原,烏雲壓頂,層層疊疊。K背對她而立,欣長的身子雕像一般。
狂風捲着雪片在他們中間橫飛,她想向他走去,卻被風捲的連眼睛都睜不開。她胳膊擋在口鼻間,眯着眼睛再望去時發現K已經邁開了腳步,他雖走得很慢,卻是離她越來越遠。
“K!”她大聲地喊,而他卻已經消失在了漫天的風雪之中。兩行熱淚流了下來,熾熱的灼燒着她的面頰。
曉玉醒了過來,眼角還有一滴殘淚,她急忙擦了擦,纔想到自己現在不能說話,就算剛纔有心說夢話,也必定是說不出的,於是放了心。擡眼卻不見皇帝,車子也停了。是到了什麼驛站了麼?她掀了簾子出了車廂。
這……
她不由覺得腦袋炸開了一般——K正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