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十年後歸來,依舊我行我素,不論他如何苦心媽婆的勸,他仍是一意孤行,行一已之所欲。
這樣的性子誓必要惹怒天威,這孩子永遠不知道天高地厚,永遠是這麼的任性妄爲,叫人不省心吶!肋
既然最後叫他如願的走了,爲什麼還要回來呢?
不僅回來,而且還要活生生死在他跟前,讓他徹底絕望!
兩番白髮送黑髮,痛斷腸,絕了活的期望,因爲這世上再尋不到髮妻沉顏生命的延續,他們唯一的傳嗣先他化作了塵泥,孫媳腹中的那塊肉,他這輩子再不可能看上一眼了……
他在病裡混混噩噩的時睡時醒,老淚縱橫,悲心不矣!
所幸,老天沒有絕徹底,聽說他還未死!
沒死就太好了,沒死,他就算上了閻羅殿也便無憾了!
----------紅袖獨家連載--------
走進那一間藥腥沖鼻的臥室,所有侍在黃山奇鬆迎客屏風旁的婢女皆紛紛退了下去,幾位長輩皆守在屋裡,見得來客,各自散去,留他們的大家長與她話別!
已是回光之照,宇文辰撐着最後一口便是想見她,因爲她是他最心愛的孫兒的女人!
依靈一身淡素的衣裳,似出塵的山中仙子,散着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與宇文家的金碧錦繡全然格格不入。鑊
宇文府裡所有人知道,便是這樣一個女子,是大公子癡情執守的最愛,也是宇文老太爺最終承認其孫媳身份的人。
能讓宇文老太爺認可,讓老太爺在彌留之際急欲召見的人,那必有其獨秀之處的!
依靈靜靜的站到老太爺的跟前,曾威武不屈的一代雄才,終還是敵不過宿命的招喚。
那雙渾濁黯淡的半開半閉着,茫然的盯着帳頂,似在追憶什麼。
人再強悍,終究免不得歸去!
依靈輕輕一嘆,想到一年前見到老太爺時,他的精神還是非常矍鑠的,如今卻因爲宇文棠風的一個假死噩耗而徹底被打垮。
“老太爺!”
她輕輕的低喚了一聲。
那一雙木木的眼珠子乾乾的動了一下,伸手在空氣中胡亂的抓了幾下,想來是的聽到了聲響,卻看不清來人在何處。
依靈忙坐上牀頭,輕輕扶住了老人,低低的道:“老太爺,我在這裡,您有什麼想與我說嗎?”
抓住了那一團溫柔的觸感,宇文辰竟想落淚。
眼前的視野很模糊,他幾乎已經看不清面前之人的容顏,但他知道,那張清麗的臉孔上有與與棠風驚人相似的神采,皆是淡淡的,不可捉摸的。
這總讓他想到亡故的妻子:溫柔淡雅,即便出門高貴,卻絲毫沒有驕縱之色。
他們的兒子就像她,王侯世子不驕不躁,襲承的是其母親之情操,外冷而內熱,而他們的孫兒更勝其當年之雅秀之姿,不僅神采飄然,更懷胸懷俠骨之心。
其實他們皆是好孩兒,皆是他太固執了,才一再的生下錯事!
如果當年他不曾逼迫遙兒另娶,不許穀雨玫一庶民入門,那女子也許便不會一怒離開,至令遙兒癡追而去;
如果當年放了遙兒與棠風府門外,也許遙兒就不會英年早逝,棠風也不至於恨他至今,而不願改口喚他作一聲爺爺;
如果一年前,他不曾在木歡玲身上用了苦肉計,棠風就不會回了京城,會在那個時候,就此與自己的所愛逍遙世外,也就用不着無端端歷經了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劫數了!
“老太爺有什麼要說的嗎?”
依靈輕輕的問。
“有!”
他用足了畢身的力道緊緊的抓住那團溫柔:年少癡執時便有迷戀過的柔情——也不知從何時起,他失了那份少年心思,野心勃勃的只想主宰名利,操縱別人的生死,結果什麼也沒有得到。
“把棠風找回來了……然後,替我好好照看了他……那孩子心裡一直很苦……我委屈了他……”
十年了,這是他一直想說的,可惜總是無緣與他傾心相談,他與他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一顆懺悔的眼淚聚攏在眼窩裡。
“棠風太倔了……”
倔強的人在官場上得不來好臉色!
宇文辰嘆息着,拍拍依靈的手,費用的擡起頭,想鄭重的叮囑,卻怎麼也擡不起那沉重的身子。
依靈用力扶住他,心中不免有些心酸,這位老太爺雖然專橫霸道,但說到底,他也是一個尋常之人。
“您不要起來,有什麼叮嚀的話且就這麼說吧,依靈若尋到爲棠風,必定全話帶到!”
“好……好……你若能見到他……叫他不要再來京城了,尋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人們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亦善,果是如此!
此時此刻,宇文辰所提及的每一個字,皆透露着對於他那個長孫深深的虧欠與牽掛。
是的,每個人心中總有柔軟的地方,只是有些人從來不懂去表達自己的柔情,因爲他的柔情早被挖空。
等到歸去時,才尋回了失落已久的純摯之心!
“可惜,老夫再不能見得他了?”
宇文辰粗重的一嘆,那是隕沒前的唯一遺憾:“便讓他恨我至死吧!”
“不,老太爺,棠風早已不恨你……在你暗地裡助他離開京都之後,他對你再無一絲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