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路路通的死,是林昊竹最關心的。
小販一口否認。
林昊竹死盯住他的眼睛,一股殺氣銳利膨脹,整個房間比冰垛子更壓抑。
元順揪住耳垂,她怕,怕林老爺暴怒,小販屍橫現場。
“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吧,”林昊竹突然收斂凶煞目光,口氣溫和的說。
說了一個不相干的事。
賣油條的小販正使出全身的氣力,來對抗鋪天蓋地,困住全身的壓迫。
這輕輕的一問,反而讓他措手不及,他愣了一下。
苦笑着說:“老爺,不大人,您開玩笑了,叫我張三就行。”
元順品着意思。老爺是有錢,大人是有權。小販眼中一片茫然。身爲一個臥底,早已經沒有性命,活着是一具軀殼。
任何真實的東西都隱藏起來。
“好,張三,不用我廢話,我給你時間,但不長。等太陽移動到樹的這一側,你決定了你的結局。”
外面陽光明媚。房子裡本來就是冰窖。
張三掙扎着坐起來,盤腿坐好,雙手搭在膝上,凝神看着地面。
每一個臥底被人發現,該是怎樣的結局?
元順好心提醒:“你們都是官府的人,目的是一樣的。”
林昊竹冷冷的說:“路路通和羅羅人交易。是叛國的大事,誰又能包得住呢?”
這夫妻一唱一和,消除張三的顧慮。
張三笑一下,比哭還難看,眉頭緊鎖,無奈的搖搖頭。
“大人的意思我懂。既然到了現在,我也不打算有所隱瞞,至於以後生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他不說實話,這一刻就得命喪當場。
他悠悠的說起,一件安排佈置了幾年的事。
張三,是丞相白楊最重視的衛士之一。從來行走於黑暗當中。
奉命潛入天字號倉庫,只是不是他聽從於師爺,而是平安州服從於他的調遣。
天字號倉庫打眼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實際總有讓人不安的東西。
比如說,連續三年每年三人暴死;每次死者兩個家丁,一個陌生人;家丁又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路路通是丞相白楊最大的錢財來源。
漸漸的,就覺得路路通很不簡單。
元順忍不住問:“怎麼個不簡單法?”
小姑娘想不通就問,可巧,許多林昊竹想問,可是不便問的,就由這個冒冒失失的花瓣姑娘問了。
元順不會審案子,但是每次誤打誤撞都能問在點兒上。
小販,不,丞相府衛士猛地卡住了。
這正是張三不想說的。
既然已經問到明面上,他是迴避不了了,林昊竹就如同一頭猛獸,饒有興趣的盯着獵物。
坐直了身子,擡眼看林昊竹,張三說:
“我說不清,但是就是不對勁兒。”
這算是答案嗎?
說了和沒說一樣。也許這就是事實真相。
元順擔心林老爺發怒,膽怯退一小步,亮晶晶的眼睛迴避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姿。
林昊竹沒有發作,點頭鼓勵:“繼續。”
元順長出一口氣,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了,問:“三堆柴是怎麼回事?他是那麼有錢的人,怎麼會甘心受你們的欺負呢?”
“欺負?”張三重複了一下這個輕飄飄的詞,搖搖頭說:“具體情況我不知道,但是據說丞相白楊老爺極爲震怒,本來是奔着取他性命的。”
林昊竹問:“那一天,你招呼我們是別有目的嗎?”
“是的,我想引起你們的重視。”
“所以你把《平安州風物記》作爲襯紙塞給了我?”
“是的。”
“有什麼古怪嗎?”
張三用拳頭捶捶自己的腿,那裡血液已經開始流動,起碼一時不會死。
一張擦拭留着血痕的臉揚起,通紅的眼睛盯住廷尉府高官,低聲說:“我不知道。”
“可是爲什麼要給我呢?直到現在,你都不信任我。”
“兩點原因。第一,那樣一個不值錢的東西放在天字號倉庫本身就是一個奇怪的事,可我實在解不開謎團。”
“第二。”
元順接上了話:“你已經覺得你處境危險,必須要把消息送出來。慌不擇路。”
張三點點頭,臉上肌肉都在抽搐,再次提醒那天痛苦。
元順問:“你有功夫,爲什麼不可以衝出來?是因爲你臥底的身份嗎?”
張三輕輕的說:“是。也因爲在路管家面前,我沒有機會。”
冰窟裡一片安靜。
林昊竹說:“最後一個問題,你和羅羅人有多大的牽連?”
他始終不能忘懷買賣違禁礦物,將給這個國家造成多大的損害。
威力無窮的軍用物資,從根本上改變戰爭雙方的實力。
他不能冒這個險。所有與羅羅人有關的,他都會查個清楚。
林昊竹面無表情。
隨意看元順一眼,因爲元順正目不轉睛的看自己。
元順趕緊收回目光,小心臟怦怦亂跳。
在林昊竹面前,元順沒有小風的自信和親近,她怕林老爺。
林老爺的平靜下面,是火山爆發的狂暴。
元順怕,她清晰觸摸到翠翠老爺殺伐決斷的狠辣。擔心張三小販吃大虧。
張三慘然一笑說:“你認爲我會出賣自己的主子嗎?”
林昊竹站起身,抖抖手說:“恐怕不是你願不願意的事兒。”
“假如僅僅是買賣貨物,我可以不追究,只是也許你們有更深的考慮。”意味深長的看對方。
談話又僵持。
張三點頭說:“林大人真知灼見,自然不必小人再多插嘴。”
元順每次遇到這種打啞謎就很頭疼,大致想兩個人說的是一回事情。
“好吧,那你今天來做什麼?”
“據說仵作中午要來,我需要從巧妹身上找到要的東西。”
林昊竹攤開手,意思是“請便”,退後一旁。
看來這位廷尉府的大人很會偷懶,能讓別人辦的自己絕對不動手。
元順又是害怕,又是好奇,最終莫大的好奇心戰勝恐懼。
反正林老爺在旁邊總不能見死不救,元順悄悄地往前走了兩步,躲在林昊竹的身後,從旁邊探出小腦袋。
掙扎着,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這時周身血液已經逐漸開始流動,那一口藥酒妙用無窮。
張三站在巧妹身前,雙手合十,說一句:“死者爲大。”
砰的一下怒目圓睜,兩個眼睛放出兩朵鬼火,死死的盯着幼小的屍身。
嘴巴半張,沒有;渾身沒有瘡痕。
張三尷尬的咳嗽一聲說:“女眷請回避。”
林昊竹放下臉,有些不高興了。自己家沒有規矩,竟然讓旁人來立規矩。
冷冷的看向身後。
元順硬着頭皮裝着沒聽見,林老爺冷如冰霜的目光沉甸甸的,不能裝着沒看見,唯唯諾諾的退後。
把臉轉過去,頭頂着牆。林老爺才放過。
就聽聲後撲哧一聲,一股血腥味瀰漫開來。
寒涼的冰庫聞起來尤其的沉重。
巧妹畢竟遭受極品鶴頂紅一日的浸泡。
背後低沉嘶啞的聲音緩緩說:“得罪。”
元順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動了動身子,極想轉過來,又不敢。
她豎起耳朵仔細的聽,近在咫尺就在身後,發生什麼?
無法描摹的古怪聲音,稀乎乎的東西翻動。
“找到了,大人請看。”張三聲音聽上去很疲憊。
“出去。”林昊竹強硬命令,定音功施展,元順聽得清清楚楚。
花瓣姑娘手腳僵硬,正對着門,一步一步,走。
實在是女眷不宜,少兒不宜。
林昊竹看得清清楚楚。
張三早已不是猥瑣的夥計,炸油條的小販,他伸出食指中指,併攏,指尖有如鐵筆鋼刀,從屍首的咽喉處開挖,一路向下。
翻找,竟然找到了。
胃裡一個囫圇之物,拇指肚大小,是用腸衣做成的。
張三小心的解開腸衣,裡邊一張紙條還有一個看不清什麼東西,畢竟胃液血液已經浸潤了很長時間。
張三感嘆說:“這是有備而來呀”,雙手恭敬的呈上。
小小的紙條一指寬一指長,赫然寫着幾個字。
林昊竹看了之後並不多話,竟然從身上掏出火鐮,擦着燧石,隨手燒了。
帶有油脂的紙條,亮出詭異光束,化爲灰燼。
張三詫異,沒有想到林昊竹如此處理。
沒有人敢質疑林昊竹處理手段。
至於那一個小小的硬物。
是一枚碎片,極小,沒有棱角。雙色原瓷。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起點,林昊竹並不多言。
衝張三點點頭說:“你我事情已經了了。自可離開。”
一揮手,拒人千里之外。
張三毫不猶豫,踉蹌衝出去,衝進太陽地。元順站在門口,等了一下。
好吧,絕對不要惹正在辦公的這個男人,他脾氣很大。
元順心中還有一件緊要的事情,不能再耽誤咬牙倒退着走回來,使勁的盯着林老爺的臉,想看出一些什麼。
可惜什麼都看不出來。
“我想小風。”元順可憐巴巴的說,美麗的眼睛噙滿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