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小杜公子也不說破,既然老鴇認爲他是書僮,他也只是哈哈一笑,又說了一句,銀子是吧?不知道這玩意兒能不能當銀子使呢?說着,他就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金錁子,手裡上下拋着。那個老鴇一看,這金錁子雖然不大,但是卻也足夠墨香樓的規銀了,於是立刻換了一副笑臉,扭着那水蛇腰,就迎了上來,手裡還捻着個蘭花指,輕輕的點了一下小杜公子,說到,哦喲,兩位公子,快快裡邊請。沒想到小杜公子並不領情,翻了個白眼,瞪着老鴇,嘴裡說到,剛纔你不是說我是雜役是下人麼?怎麼現看到金子了就改口叫我公子了?好一個勢利眼的東西。趕緊給我們一間雅間,然後去把小月姑娘請出來,我們家少爺就是爲了聽小月姑娘一曲琴纔來的,不是爲了看你這滿臉的皺紋!”
旁邊的人一陣鬨笑,都爲這小杜公子直言不爽的快意勁兒喝彩,就連馮鶴娘一旁,不禁也捂住了小嘴,輕輕一笑。
“老鴇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但是看金子的份上也就不好說些什麼。不過呢,那小月姑娘京城裡是有名的紅牌,她一向都有個規矩,不管來的是王公大臣也好,才子名流也罷,都要應上她三道題目,才能得到一見。雖然杜公子才名外,按說沒什麼問題,可是這時老鴇臉上掛不住,便把這話丟了出來。杜公子那頭剛想表態,小杜公子又說了,不就是三道題目麼?別說三道,就算是三十道三百道,我家少爺還不是手到擒來?這麼一說,老鴇纔沒了廢話,帶着兩位杜公子,上了三樓,要了一間雅間之後,便去請那小月姑娘出的三道題目了!”
“小月姑娘出的什麼題目?你可知曉?”這時,有人插嘴問道。
間說話之人頓了一頓,白了插嘴的人一眼,又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廢話,我那天就墨香樓,怎麼可能不知道?不知道,我剛纔怎麼能說那麼多?”
插嘴之人也自覺多言,不禁訕訕的退後一步,其餘衆人又紛紛問道,“你倒是快說啊!”
“很快,老鴇便拿着一個托盤走了回來,那托盤之放着一張字條。小杜公子伸手取過,當着杜公子的面展開來,交到杜公子手裡。杜公子看了之後,才知道這是一個上聯,顯然是那小月姑娘出的對子。那紙條上寫着,閉門推出窗前月。可別小看了這個上聯,看似平平無奇,可是略一思之下,卻又一時找不到一個工整的對子。杜公子蹙着眉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合適的下聯來。老鴇很得意,叉着手站一旁偷樂。這時,只見小杜公子迎了上來,朗聲便說,這種小兒科的東西哪裡用得着我們家少爺,便是我這個下人,也能對的出來了。你聽好了,我給小月姑娘對兩個,其一是投石衝開水底天,其二是垂簾摟入閨人!”
這人剛剛說完,旁邊諸人皆叫好,“對的好啊,對的妙啊!這投石衝開水底天再貼切不過了,只是這後一句麼,雖不工整,但顯然是故意調戲佳人的戲謔之言了!”
間那人也笑着說到,“何嘗不是呢,那小月姑娘拿到這兩個下聯之後,也是臉色微微一紅,輕輕啐了一口說到,這杜公子,居然調笑於我。不過,這第一道題,也便算是過了。”
“那第二道題呢?”
“第二道麼,就是小月姑娘存心要跟杜公子開個玩笑了。老鴇回到杜公子的雅間之後,也忍不住笑着說到,杜公子,我們小月姑娘說了,早就聽聞杜公子詩才蓋世,如果讓杜公子作詩,倒是小看了你了。因此呢,她想讓你就以此樓爲題,做一首詞,並且,這詞必須適合女孩兒家彈着琵琶娓娓唱來。說罷,她又站一旁,就等着杜公子難辦。這的確有點兒爲難人,雖然杜公子高才,平日裡也多少做過些詞作,只是這並非他所擅長,突然之間要讓他寫一首詞,並且還要適合女孩兒家的彈唱,這就很讓人傷腦筋了。”
“是不是又是那小杜公子擋了前邊,幫着杜公子做出了這個題目?”
那人微微點頭,笑着說,“正如這位兄臺所言,正是那小杜公子,一看杜公子眉頭微蹙,立刻說到,這種女兒家的玩意兒,怎麼能讓我們家少爺堂堂七尺男兒來做。我這小書僮麼,反正年紀尚幼,也不怕被人笑話,我來做這個題目便是。也不等杜公子和老鴇表態,他便徑自拿了筆紙,揮毫就書,不多時,一闋詞已然出爐。”
“那詞你可知道?”
“這是一闋《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心頭。”
間那人將這闕詞吟完之後,就連坐一旁的馮鶴娘,也不禁心裡暗暗的喝了一聲好。馮鶴娘自幼本就飽讀詩書,也自詡是個才女,可是想想自己家做過的詞裡,要比起這一闕來,未免還遜色了不止一星半點。
“等到老鴇把這闕詞拿回到小月姑娘那邊之後,小月姑娘呆了半晌,終幽幽的嘆了一句,想不到小女子這寥寥的心境,卻被杜公子一闋詞說的如此透徹……當老鴇告訴小月姑娘這闕詞卻還不是杜公子所爲,而是杜公子的一個書僮所做,小月姑娘立刻就坐不住了,直接拎起了羅裙,就過到了杜公子的雅間之。隨着她一同前去的,還有她的妹妹,止小猜。”
這時,馮鶴娘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怎麼這姐妹二人都是青樓女子麼?”
那些人聽到馮鶴娘開口了,紛紛看了過來,間說話的那人微微一笑,搖頭說到,“這位姑娘有所不知,小月姑娘自幼家貧,不得已才委身墨香樓,並且不是賣身,只是跟墨香樓有個協定,五年之後,等到她的妹妹止小猜長大**,她們便一同離開。這墨香樓三年間,她還從未讓任何一位客人入過她的闈帳,無論是誰出多少的銀子,也只能讓她陪坐片刻,若是能聽得她一首曲子,那便已是莫大的榮幸。至於她的妹妹止小猜麼,雖然年齡尚幼,卻也色藝雙絕,這姐妹二人,雖然是身處青樓之,卻也與普通的青樓女子不甚相同。”
“就這樣還有客人捧場?”
馮鶴娘這話讓所有人都笑了,那人又說,“若是姑娘聽到小月姑娘一曲,就不會這樣說了。雖然小月姑娘清高非常,可是自她委身墨香樓之後,墨香樓的生意怕是比以前好了不止數倍呢!”
聽到這樣的話,馮鶴娘不禁也有些好奇。原本她剛纔還爲杜牧跑去青樓找妓女暗暗不爽,這下子倒是忘了這茬兒,反倒對於衆人口的小杜公子以及這位止小月止小猜姐妹二人有了極其濃厚的興趣。
那些人見馮鶴娘不說話了,又重圍了起來,間那人又繼續往下說,“小月姑娘同她的妹妹一起轉到了杜公子的雅間之後,自然也被小杜公子那奇怪的形狀弄得呆住了。她們原本以爲能夠如此從容的對出兩道題目的人,即便是個書僮,恐怕也是個極爲俊秀的人物。可是,雖然小杜公子長的也的確是個清秀的模樣,但是那身打扮,以及那古怪的髮型,還是讓兩位姑娘爲之厥倒,若不是她們這墨香樓早已見多識廣,恐怕當時就要笑出聲來。小月姑娘年長一些,也就相對從容的多。可是那個止小猜,原本就是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此番見到這麼好玩的人,立刻就出言說到,你這人好生奇怪,也叫人好生失望。我與姐姐還以爲你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沒想到你就像是個粗野村夫的樣子,我看你呀,根本就是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小杜公子聽了也不氣惱,只是微微一笑,隨口說到,這便是小月姑娘的第三道題目麼?好吧,既然剛纔那兩道都是我爲少爺代勞的,這第三道比起前邊兩道還要簡單,我便也一併替少爺答了吧。我是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你這個黃衣的小妮子,便是山竹筍,牙尖嘴利腹空……這話一說完,止小猜恨恨的跺了跺腳,卻又無可辯駁。而小月姑娘和杜公子,則相顧莞爾,不禁爲這兩個年紀都且尚幼的少年之間的鬥嘴笑個不停……”
“什麼?小杜公子還是個少年?”
那人很是疑惑的看了一眼,“我剛纔沒有說明麼?小杜公子看上去也就十四五歲的模樣!”
這下子衆人皆譁然了,“才十四五歲,就有如此才情,那還了得?看來我長安城又要出一位少年成名的大才子了!”
聽到這個時候,馮鶴娘徹底坐不住了,她也完全沒有想到原來這個小杜公子居然還如此年少,聽到之前的那些東西,她還以爲這位小杜公子也許是比杜牧小一點兒,卻至少也應該差不多才是。
只見馮鶴娘往桌子上扔了一錠銀子,拉着丫鬟小青就往門外走去。
出了門之後,馮鶴娘招呼坐馬車車轅上抽着旱菸的張老漢說到,“張叔,趕緊上馬,我們回去!”
張老漢感到莫名其妙,“小姐,今兒可是你要來郊外欣賞秋色的,怎麼突然就又要回去了?”
此時馮鶴娘已經鑽進了馬車,“叫你回去就回去,趕緊的,別回家啊,直接去杜牧他們家!”
張老漢雖然納悶,可是小姐吩咐的,也只能照辦。於是一揚手裡的馬鞭,馬兒嘶鳴一聲,帶着馬車向着長安城的方向駛去。
很快,馬車便停了安仁坊杜府門前,馮鶴娘沒等車停穩,就從車上跳了下來,頭也不回的大步就向門內走去,邊走邊說,“張叔,你帶着小青回家吧,我一會兒自己回去!”
進了院門,繞過一道影壁,馮鶴娘立足未穩,就聽到身後頭頂有一個口音古怪的聲音,“喂,你們倒是快點兒啊,一個個怎麼都跟沒吃飯似的。我告訴你們,要是磨磨蹭蹭的到了下午,我可沒精神再給你們登記借書了啊!就算是讀書人,如果連書都搬不動,你們還讀個什麼狗屁的書?”
馮鶴娘定睛一看,眼前是一羣讀書人,正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抱着一摞一摞的書本院子裡走來走去,感覺怎麼像是要搬家的模樣!
想想不對,怎麼剛纔那個聲音是從頭頂上傳來的,這時馮鶴娘才扭頭一看,就那道影壁之上,赫然坐着一個打扮古怪,頭髮超短的少年,他咧着嘴笑着,手裡還拿着一根樹枝,正得意的手心裡轉着……可惡的是,他的一雙長滿黑毛的小腿,正懸馮鶴孃的頭頂,悠閒自得的晃悠着……
馮鶴娘心說,這個,想必就是那個行徑古怪,卻又才情滿腹的小杜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