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叮鈴~
我看到……
我看到天空崩中出現了黑色的火焰,就像是一隻手抓着那層薄薄的天空,在扭卷着撕碎,直到黑色的雷電閃過,所有的一切,都開始崩碎,天空!陸地!大海!森林!沙漠!雪山!
電閃雷鳴,猶如炸膛的天鼓,在天空中沉悶的絕響!
火山肆無忌憚的噴發!火焰與濃煙遮天蔽日!在這暗無天日裡,如此渺小,毫無意義。
海嘯遮天蓋地般的翻卷,層層涌起的高浪,將海洋中的萬物撕碎!在這奔騰不息的力量面前,如此脆弱,無力反抗。
森林的瘟疫,讓異變與瘋狂遍地,聲名狼藉的,毫無防備的,從世界的中心,無邊無際的蔓延。
沙漠,風暴!降臨!
冰雪,暴怒!無情!
這是我看到的……
看到的所有的一切!
噹——噹——噹——
教堂的鐘聲,像是催命的絕響,響在這位老人的心口,那快要蹦出來的心臟,就像是永遠無法跳出水坑的尾魚,跳動着,掙扎着,絕望着窒息。
死亡,或許即將到來。
他看着,眼前的這個男孩子,那邊綠色的長劍在他的手上,就像是屠宰的刀刃,明晃晃的,他覺得,有那麼一絲恐懼,因爲這個孩子剛剛還在奇怪的哭泣……
“我的名字,叫洛肯,其實,我蠻怕死的……”那個男人又忽然的坐下,在教堂的長椅上,那些由斑斕的五彩玻璃拼成的細碎聖母,正用那雙黑色的眼睛盯着他。
他看着那儀態優雅的聖母,把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有那麼一瞬間,他恍惚的回到了第一天來到溫緹郡的時候,那鵝毛大雪在靠近溫緹郡的邊界便停了,整個溫緹郡青青脆脆,天壤之別,便是如此。
天……
地……
差別爲什麼這麼大呢?
“我剛來到溫緹郡的時候……在龍興會做幫工,我每日每夜的跑,沒日沒夜的跑,從這家轉到那家,只是因爲,我需要寄錢給小村子的母親,我的弟弟在照顧她,他們都等我的錢,我以爲人是不會被累倒的,但是我還是倒了……那段日子……現在想來……真是難啊……”
男孩緊緊的抓着手裡的劍。
就像是看着,一個木頭一樣,那雙哭紅的雙眼,就像是佈滿血絲般的鮮紅。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
“那段時間,真是難啊……我本來有一些親戚住在溫緹郡,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去投奔他,多麼天真,我早應該知道……我的母親在病牀上哀鳴……是不應該去奢望有什麼親戚的……我得到了我有史以來第一個白眼……那是我舅舅的白眼……當我躺在病牀上的時候,我就在想……我,我的這個小家,是不是悄無聲息的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會不會……我連自己需要買的藥就花光了自己沒日沒夜工作換來的丁點收入……因爲付不起出龍大會的費用,因爲付不起學院的費用!我只能幹那些體力活!我連一個尋找好工作的機會都沒有!”
洛肯笑了一下,他低着頭,看着褲子上的褶皺,他拍了拍,將褶皺拉平。
“我啊……那個時候只能躺在牀上一邊咳嗽,一邊痛哭,我想着我父母……我想着我的弟弟……我想着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的希望,我無比厭惡着這個世界!爲什麼!我要出生在那樣一個家庭!爲什麼!我不能像其他小孩子一樣參加出龍大會!爲什麼!我永遠低人一等!爲什麼!我怎麼努力也賺不到那麼多金幣!爲什麼!我只能是這樣的命運!爲什麼!面對這樣子絕望處境的永遠是我!”
爲什麼!
爲什麼會有這麼多爲什麼!
洛肯抓着自己的拳頭,緊緊的攥着。
那個男孩子只是聽,他好像需要給這位像是在懺悔人生的老頭子足夠多的時間,講人生的遺憾講盡。
“我燒了三天三夜,我的耳朵燒聾了……我的喉嚨也燒的沙啞……我沒有辦法將這件事情稱爲劫後餘生,悲慘的事情還在繼續,我不識半個大字……我沒有辦法告訴別人,我需要繼續工作,我需要繼續在這裡拿到微薄的收入……我和所有流浪漢一樣……流落街頭……我沒有想過要回家……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的弟弟,我的母親……我累壞了身子,卻沒有爲家裡帶來一個硬幣……我沒臉去見他們……”
好像,往事歷歷在目,如此悲慘,卻流不出任何眼淚,他看着那個站在他面前的少年。
或許,這個少年並不會如此決絕……他那雙黑色的瞳眸,深沉,像是黑色的寶石,閃閃發光着,對着深仇大恨般的他。
“我流落街頭,風餐露宿……餓的體無完膚,我挖掘着野菜,翻找着垃圾桶裡的殘渣……我不知道該怎麼過活……我不知道這樣子活下去的理由在哪裡……我只能哭……我一哭,便想到家裡的母親……我的胃早已經壞掉……我吃東西便會嘔吐,疼如刀絞,我能感覺到我身早就已經每況愈下,我看着那些走在街上以我爲笑談的畜生們!我忍受着所有人的驅趕……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會靠近我……但是又會被立馬拉開,讓他們遠離我這種瘟神……”
好像,真的遇到了那些驅趕他的身影一樣,他的周身,如此的繁多的黑色的遊蛇,吐着長長的信子……紅光如灼……盯着這個靜坐的老人……
男孩子緊緊的抓着這把劍,綠色的劍鋒從未有所偏轉,他好像只是看着,那些黑色的遊蛇不敢靠近他,只在他的身上打轉。
“我多想……多想出生在有錢人的家庭……我多想……多想不會生一場大病就斷送自己的未來!我多想!我多想可以跟他們一樣好好的!體面的生活在這個世界!我也想向你們過生日的時候有足夠多的禮物!而不是一件破舊的縫補的衣服!我多想在我想要一根魔杖練習的時候能夠用真正的魔杖唸咒!而不是一根破樹枝!我也想感恩!如果我有錢!我也一定能夠學會感恩!我也能夠談笑風生!”
黑色的遊蛇鑽進他的耳朵,鑽進他的鼻子,鑽進他的嘴巴,那些細小的東西,在他的身留下黑色的粘液,粘稠而又污濁,散發着血淋淋惡臭……
“我!洛肯!也可以成爲人上人!”
他大吼着,像是高昂的喊叫!那些遊蛇暴怒着,在他的身粘稠的流動,化爲交合的長蛇,就像是泥潭裡的深海巨蟒,糾纏着他的脖子,越勒越緊。
“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的!”洛肯大喊着,那些如黑色膠泥般的遊蛇從他的嘴裡飛濺而出!濺到那個冷冰冰的看着他的少年臉上,只是無聲的消亡在空氣中,化爲白色的塵埃,綠色的劍閃着光芒……猶如萬里長空上的星綠極光,輕輕的閃爍,靜靜的盪漾開光暈……
“我也可以的!只要我有錢!我的母親就不會死!只要我有錢!我的弟弟也不去偷藥被別人活活打死!只要我有錢!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傢伙們也就不會對我喝來喚去!只要!我有錢!”
黑色的遊蛇在他的嘴裡飛濺,就像是唾沫一般,讓他的整張嘴巴都開始毫無保留的潰爛!黑色的遊蛇從他的眼眶鑽出,就像是黑色的沼泥在他的眼睛裡噴涌而出。
他瘋狂的大睜着雙眼,早已經分辨不清的人形,滿是遊蛇填補着這具已經開始潰爛的身。
“只要!只要!只要!”
他瘋狂的吶喊,一拳錘在長椅之上,發出蹦噹的炸響!
那竹條與木條而成的長椅嗡的崩碎,他好像要跌將下去,但是他只是往後沒有支撐的退了幾步,踉蹌幾步,然後緩緩的站立,盯着這個少年。
少年冰冷的眼神,就像是那早已經凍住的冰霜不再改變。
“我殺了那些人有什麼錯!他們生來就高人一等!他們生來就家財萬貫!他們身來就!該死!他們才該死!而不是生了病只能死的我們!而不是我們!而不是我!”
教堂的鐘聲,又緩緩的響起,那不是報時的鐘聲,而是有人在申請禱告,沒有人會忘記,那個五彩斑斕的教堂牆壁上的,由細碎的玻璃拼湊而成聖母。
因爲她總是如此端莊,得體,她體態豐盈,充滿着母性的光輝,她特意製成的微笑的嘴角總是這樣,微笑着,那絕不是在向你微笑,那應該是在笑這人間的悲苦,因爲她只是一塊細碎的玻璃,她只是一個玻璃做的聖母,只有銳物和石頭可以毀滅她,而不是疾病,貧窮,甚至是,言語……
“我回到家裡,面對着一具已經發臭的屍體,我尋找着我的兄弟,得到的只是噩耗……我看着老鼠們啃食……這人間的悲劇……我看着亂葬崗裡,那一身熟悉的衣服……”
洛肯又忽而平靜,看着一切的,細碎的,眼前的少年,他已經在這裡的眼睛裡化爲金色的泡影,帶着沉悶的光華,綠色……應該是希望的顏色,像是破碎的水晶球般斑駁……
叮鈴……叮鈴……
“你傷害了……琳兒……你所說的……只不過是藉口而已……我所看到的,聽到的……可不像你說的,那麼悲慘……”
少年說話了,他踏步而出,做着戰鬥的準備動作,他馬步扎的很穩,熟練的只需要一秒便進入戰鬥的姿態。
嚴陣以待,面對着眼前這個已經由黑色的氣息完包裹住的,恐怖的粘稠人影,他已經完看不出人的模樣,只有那雙眼睛還想是人,無論是身體,還是五臟六腑,都任由黑色的遊蛇撕咬,翻滾,衝撞,它們凝成這樣一個人形,吐着黑色的信子,吼着人間的話語。
“爲自己的罪行開脫的說辭,不過是徒增笑爾……名爲陳琳的女孩子那麼無辜,也不見得你手下留情……你只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惡鬼而已!”少年說着,劍在他的手上,威風凜凜,颯颯生風。
叮鈴……叮鈴……
叮鈴……叮鈴……
叮鈴!叮鈴!
“何不食肉糜……真是可笑!荒唐至極!”洛肯大笑起來!
“你如此的渺小!未來!那崩壞的,殘破的未來!都是你渺小的證明!你什麼也改變不了!你改變不了我殺掉人!你不能讓他們死而復生!你改變不了任何事情!這個已經墮落的世界!這個靈界的真相!這個世界的未來!你統統改變不了!你只是一個塵埃!你只是一個和我一樣動用私刑的殺人犯!你這個該死的!慕斯村的廢物!你那前幾世的悲慘輪迴早就已經被那些大人物們看光了!你只是一隻卑微的蟲子!拿着劍!動用私刑吧!殺了我!你就會和我一樣!你在內務府給不出任何證據!根本沒有辦法置我於死地!這就是金錢的力量!你永遠不會懂的!”
那個發狂的怪物!就像是山洪崩發的野獸,直直的撲向少年。
“殺了我!變爲和我一樣動用私刑的惡魔吧!你那些不堪入目的罪行數不勝數!你以爲自己就足夠的乾淨嗎?你現在身上的骯髒早就和我一樣!殺了我!讓這雙沾滿鮮血的手永遠也洗不乾淨!”
少年毫不猶豫,甚至是,一瞬間,那把綠色的刀刃切割着這裡所有的一切!
連同褐色的長椅,也紛紛支離破碎。
那些漆黑的遊蛇,睜着大大的眼睛,張着血盆大口撲向少年,在碰到綠色光芒的時候,化爲白色的霧氣,灰飛煙滅。
他們此起彼伏,就像是一條連續不斷的曲形瀑布,撞擊着刀刃,就像是洛肯整個飛出去,撞向鋒利的劍刃!
“我從來沒說過我會害怕……也從來沒說過我會掩藏我的過去,我就是這樣一直在這裡……”
叮鈴……叮鈴……
“如果你非要說我動用私刑……那我只能說,我在替天行道……我從來不殺無辜之人,也從來不分青紅皁白的冤枉他人……我和你終究是不一樣的……你只是一個走狗……走狗不需要懂那麼多……也不需要多少的擡舉……我從來不害怕手上粘滿罪人的鮮血,我只是恨殺不盡如你一樣濫殺無辜的人渣,你可以讓我惡夢連連,我害怕的不是揹負罪孽,而是害怕那些冤魂無法死得其所……”
叮鈴……叮鈴……
“你難道不恨嘛!你也擁有着悲慘的過去!你難道不恨嗎?!不恨嗎!”
叮鈴……叮鈴……
“我沒有辦法去恨……我知道這個世界的惡……但我也依然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美好……我恨那些所恨的,但我沒有辦法去恨那些美好的人們……你大可以恨我終結你所有的一切,但是我不會接受你的恨意,因爲我……就是這樣子的人……”
“什麼人?”
叮鈴……叮鈴……
“一個……小小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