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3章 影墜(四十八)
“以龍之先生……天下的和平,到底應該由什麼來維持呢……”
一副古老的棋盤在大廳的中央被衆多的星石捧奉,由樹枝與樹葉組成的拱形橋樑將整個大廳撐起,這四處無牆的樹木宮殿內,白色的蓮花敬請的綻放,它們點綴着由來已久的精靈王座,將這裡染上讓人無故沉醉的芳香。
被問的人兒安靜的坐在大廳的中心,閉着雙眼,被華衣浸染,彷彿一座絕美男子的雕像,靜謐而安詳。
有那麼多可以回答的答案。
有那麼多可以詢問的問題。
偏偏這一個,他沒有回答。
而問問題的人背對着他,精靈的白花袍託至地面,輕盈的精靈樣式長衣隨着緩緩而行的風流動,她的整個身子都挺立着向前,看向沒有太陽的天空,燈籠草將她的臉頰照亮,金色的發也如日出東方的白晝,如雪般撫了肩,又等待着風將其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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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即便他是以龍之,也不一定能夠回答所有的問題,她的心便安定了下來,沉默着低頭,不再望向垂死的天空。
“那些傢伙,還不死心麼……明明才安靜了幾年的時間而已……”她側着身子去看以龍之,見以龍之安詳的休息着,她便迴轉身子,彷彿一個老者將雙手扣在背後,頗爲無奈的嘆氣:“這纔過去了,一百年不到,他們就又要掀起戰爭,明明上一次,獲得的已經足夠多了……”
“以龍之大人……”
她懇求着,卻話還沒出口,便被以龍之溫柔的聲音打斷了。
“精靈王國很安全啊……【小汀】,你又何必顧慮如此之多呢……”
以龍之依然閉目養神,他的手垂在大腿之上,沉睡之姿悄然無聲,他的不在意,有時候會讓人心生恐懼。
因爲,畢竟他真的是不在意這些,人間的瑣事。
“銅玉族,羽蛇族,山宗族,甚至是巨龍族古龍族,都一一消亡了。【天華山之戰】後,還有幾個可以看得見摸得着的種族活下來呢?如果要再打下去,怕不是所以的一切,都要再次覆滅!”
“【克萊絲汀】……”
“以龍之大人……”
他們互喚了名姓,克萊斯汀不知道爲何以龍之要打斷她的僅有的“憤怒之言”,或許是因爲還有一個種族,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華族,也已經覆滅,三千年了……以龍之大人……”
她揭開這道可怕的傷疤,以龍之睜開雙眼,低沉着看向百花鋪築的地面,卻又沉默了下來。
“我的先祖,爲了守護世界的和平,付出了沉痛的代價,而戰爭卻從未從我們的身邊遠離,它就像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無法阻止流血的傷口,從沒有一次獲得短暫的和平。”
她再次說了起來,不再帶有半點的停頓。
“就算是黃金時代的末尾!新約時代的現在!也從來沒有停止住戰爭!被創造出來的【族羣】們,被填充了那麼多可悲的【慾望】,在一次又一次的殺戮中,釋放自己對於慾望的渴求!並且!再無消亡的可能……”
她憤慨的將自己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廳,身爲精靈王國的女王,她威嚴的一切,都變爲了一種由憤怒而生的悲哀。
她,無能爲力,改變這一切。
精靈活的太長了,有那麼多生離死別,有那麼多傷春悲秋,有那麼多脣亡齒寒,有那麼多空幻如夢,都一併在這幾句話裡,將生命的長度,變的極短,好像明日,她就要死去。
可……
“所以呢?小汀……”
以龍之輕聲的笑了,他並沒有在嘲諷克萊絲汀,而是一種遇到天真之言與她的身份不符而產生的違和感。
這種違和感逗笑了以龍之,就好像天生闊達的人被一個本身仇怨萬分的勸導着樂觀一點。
“我爲我的先祖感到不值得。”
克萊絲汀鏗鏘有力的甩了長袍的輕紗:“他們的犧牲,只是換來了一次又一次戰火的重燃!他們誓死保護的和平,被一次又一次的踐踏,並且毫無邏輯可言!”
戰火,好像從哪裡都能夠燒着。
戰火,好像各種理由都能夠點燃。
而和平,卻只是,戰爭的另一種形式。
這種莫大的悲哀,壓迫到需要爲此爲付出全部“真情實感”的【守護者】身上,讓他們的犧牲,變的更爲【無用的悲壯】……
而讓揹負着犧牲者信念的後人!
無與倫比的!
憤怒!
“這種不值得!讓我難過……”
克萊絲汀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整個人也再一次背對着以龍之。
可她好像只能難過,因爲她不可以率先發動發動戰爭。
不,她不可以以這樣的名義發起“反擊”——在沒有名爲【正義之名】的時刻,她只能默默的承受着隨時可能被攻擊的壓迫感。
而這種常人難以理解的“身爲善良者的悲哀”是會讓人咬牙切齒的。
就好比你知道某個人罪惡滔天,卻只能等待着司法程序一步一步的收集證據來審判他,而只能隱忍着,對他的滿腔憤怒。
“克萊絲汀,在你的眼裡,我算是壞人麼?”
以龍之輕聲的笑,將這句話傳達給安靜下來的克萊絲汀,而克萊絲汀愣了一秒,才又想起要問爲什麼。
“什麼……”
“如果,以良知便能夠去做任何事情的話,那這個世界也會變得極沒意思,不是嗎?”
“我不懂您的意思……以龍之大人。”
“憤怒,是人之常情。”
這句話迴盪在大廳之內,那副還沒有下完的棋局早已經成爲死局。
【既然是死局,便沒有在繼續的必要嗎?
克萊絲汀。
那也未免太小看自己,太小看爲了這幅棋局而奔走呼號的各位了,你的先祖並不會爲了終生奮鬥的事業犧牲而後悔。】
“請你不要妄自菲薄的,爲他們擔心。”
“你身爲精靈王國的女王,應該懂得這個道理。”
以龍之沉沉鬱鬱,臉上又顯露出難得的悲傷之情。
“原來有那麼多……需要去做的事情啊……”
他再一次的閉上雙眼,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哪怕是擦邊的回答,他也不願意回答。
遙想着,在三千年前的一個上午,一個長着山羊鬍子的華族人也問了一個同樣的問題。
他明明能夠說上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想出很多很多讓和平維持的方法。
他們相談甚歡,那時候,彼此都想着。
以後的以後,
可以見到人多人,說上,很多話……
請有自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