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長生不是來督請“聖人龍野”出山，而是請蕁姑幫忙尋找老聖說項。
這個要求大出關小山意料之外，同時非常合理。作爲老聖後人，蕁姑確實有義務幫忙，就像遠客來訪時的應門童子有義務給客人帶路、回答客人問題；儘管蕁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也不知道先祖落腳之地，也不容輕易推脫荊長生的要求。
“這個。。。。。。小聖，你先請起來說話。”
蕁姑有些爲難，不知道如何答覆，只好先請荊長生起身。對方畢竟是小聖，即使見到今聖杜天羽也不用如此行禮，蕁姑哪兒承擔得起？
荊長生聞言不僅沒有起來，腰身反而又低了三分，沉聲說道：“蕁姑！請你先答應，只要你答應把我提前卸任的消息傳給老聖，我這就起身，回玄武壇收拾行裝準備交接之事。”
看到這裡，關小山終於明白了，荊長生此舉的最終目的還是爲了擠兌自己。老聖等一干人可能真沉迷於界間罅的人間煞氣而不理世事，損兵折將的杜天羽和荊長生想必求助無果，又知道自己不會輕易答應出手相幫，無奈之下才使出這種撒潑耍賴的手段擠兌蕁姑，打得是一旦蕁姑沾手自己就沒法脫身的如意算盤。
“哼！哪有這樣的好事。。。。。。”
關小山暗自冷笑，接着用心印術向雲出岫交代了幾句。
雲出岫聽後略一點頭示意，隨即站起來對荊長生叱道：“小聖大人！此番你只怕是走錯了地方。這裡是大道教校長室，不是老聖蕁陽子的宅第；蕁姑也出嫁到龍家，是龍家之人，早就不是蕁家人了。何況，小聖之職是聖人殿公器，如何處置應該由聖人殿出面和老聖聯繫商洽，聖人殿也應該有這個管道，與蕁姑一家庭主婦有何干系，用得着你如此逼迫？”
雲出岫聲音清脆，咬金斷玉一般，言辭有禮有節有據有力；蕁姑聽到耳中，立時醒悟過來，接口說道：“不錯！小聖大人，如今我是龍家之婦，理會不了聖人殿和蕁家之事，你請回吧，我家務繁忙，不能多陪，抱歉——”
說着，蕁姑向五位客人婀娜一禮，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校長室。
荊長生沒法再繼續躬身彎腰，只能擡起身無奈地衝關小山苦笑。章一劫注意到荊長生的尷尬，解圍似地插口說道：“龍野聖人，會戰之時，你在操練場說聖人無情；這話用在老聖等聖人身上很合適，實不相瞞，老聖已有上千年沒和聖人殿聯繫了，此番來大道教學校前，聖人殿原指望向老聖求援，可惜通傳的信息如先前一般杳杳無蹤。萬般無奈之下小聖纔來大道教學校請求蕁姑襄助。不過，若說聖人全都無情卻又未必。譬如說今聖，事實上，即使仙神陽界盡皆淪陷，今聖也絲毫不會受到半點傷害；但是，這麼多年來他從沒有半絲懈怠，全身心地投入到會戰之中，與你所言的無情可半點不相符；還有你——也是聖人，你若無情又怎會組建大道教學校，怎會將家人子弟乃至親朋故人盡皆納入托庇之下？由此可見，聖人未必真的無情。讓人不明白的是，龍野聖人既然能夠對大道教學員有情，願意傾力予以庇護，爲什麼對同系一脈的仙神陽界其他修士如此冷淡，寧可看到他們被屠戮、被奴役，也不願施加援手呢？”
章一劫說到最後，嗔目瞪向關小山，看上去十分憤怒。
“章主府，你弄錯了一件事。我和今聖並不例外，同樣很是無情。”
關小山對章一劫的憤怒不以爲意，淡淡一笑開口否定了對方的看法，然後不待對方辯駁，先一步解說道：“章一劫主府，我來告訴你真相——今聖和我不同於修煉寂滅功法的老聖，我們倆兒還沒有沉迷於人間煞氣的慾念和渴望之中，還在了無生趣中掙扎，爲了讓自己掙扎的更有意思一些，我們倆兒必須想辦法給自己找一個目標，這個目標可以說是最後的心願也可以說是執念，與有情無情無關。明白嗎？也就是說，今聖爲仙神陽界操勞並非出於有情，而是爲了完成心中的執念，同樣，我爲大道教學校操勞，也是爲了完成心中的執念。不僅我們倆兒如此，魔神陰界的段靈霄、孫成方都是如此。他們都把一統陰陽界當作最後的心願，如果沒了這個，他們將生不如死。”
章一劫身形一矮，頹然坐下；關小山說得如此坦白決絕，讓他都沒辦法表示憤慨。
荊長生臉色也是一白，卻不甘心地問道：“龍野聖人超然物外，相比看得非常清楚，那麼——仙神陽界以後該當如何呢？”
關小山微微一笑，沒加思索地說道：“今聖若是能夠爲仙神陽界萬千修士安危着想，最好放棄執念去界間罅修煉寂滅功法，仙神陽界就讓段凌霄、孫成方一統算了，這兩人心中執念一旦完成，也將了無牽掛地去界間罅修煉寂滅功法。陰陽兩界從此可避免毫無意義的會戰，歸入祥和境界，如此豈不最好！”
關小山話音未落，下方嘣地一聲響，一直沉默的習蓋魔拍案而起，怒吼道：“不可能！習某絕不容許此事發生！”頓了一頓，他怒視關小山，喝道：“龍野聖人！你已經成聖，可以超然物外忘記龍家在歷次會戰中死去的先輩，習某還未成聖，仙神陽界數百宗族、數十萬修士也還沒成聖，我等還記着先輩的教誨，還記着家族的血仇，只要有一人不死，就絕不可能任由魔神陰界一通陰陽兩界！”
習蓋魔憤慨到了極處，眼珠通紅如欲噴火，關小山看在眼裡便不由自主地閉上嘴，他儘可以鄙視老聖的無情、杜天羽、段靈霄、孫成方的執念，卻不敢褻瀆性情中人的忠勇義舉，哪怕這種舉動實質上可能很愚昧。
雲出岫卻沒想這麼多，她看見的只是習蓋魔的無禮，當下俏面一沉，寒聲下起了驅客令：“諸位！大道教學校瑣事繁多，如果沒有其他事，我等就不奉陪了。”
習蓋魔聞言更是氣怒，冷哼一聲拂袖而起，喝道：“走！大不了和魔神陰界拼個死，不就是一條命？沒什麼大不了！”
荊長生、章一劫各自一嘆，向關小山揖手道：“龍野聖人，我等告辭啦。”
關小山起身回禮，口中淡然道：“諸位好走，我就不遠送了。”
兩位客人再不多說，一拂袖，閃身而出追趕習蓋魔去了。
“出岫，我們回去修煉吧。”
客人都離開後，關小山招呼上雲出岫一道出了校長室，他準備回六合樓繼續魂魄實體化的修煉。
“小山，你是不是認爲仙神陽界只有投誠一條出路？”
回程的路上，雲出岫問了一聲。
“當然，陰陽兩界實力原本相差無幾，可惜雙方帶頭人的才能相差太遠。杜天羽和荊長生這兩人太過平庸，與段靈霄、孫成方相差甚遠；無論如何都能戰勝。”
關小山一邊回答，一邊掠進六合樓一樓，然後在修煉靜室門口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可惜杜天羽不會放棄自己的執念，不會輕易認輸，仙神陽界的修士接下來還有不少苦頭吃。哎。。。。。。”
關小山說罷，又唏噓一陣才鑽進靜室；誰知雲出岫也跟進了靜室，關小山有些奇怪，詢問地看了一眼。
“我。。。。。。小山，我們好久沒。。。。。。雙修了。”
雲出岫很是羞怯，猶豫着道出進入靜室的用意，說罷螓首一垂低得看不見面目。
關小山無聲一笑，伸手攬過眼前嬌軀，柔聲說道：“嗯，是有好長一陣子了；對不起，我。。。。。”
“不用對不起。”
被摟進懷中之後，雲出岫顯得自然多了，她一伸手反摟住關小山，一邊說道：“小山，我不是想雙修。我是想讓你快樂，不想你一直了無生趣；我記得你以前特別喜歡雙修，所以想試試，能不能讓你重新喜歡上雙修、能不能沉醉進。。。。。。嗯，唔。。。。。。”
雲出岫話未說完，櫻脣已被關小山堵死，隨後小舌也被纏住了。
這時候不需要太多的言語，關小山只想用行動表達自己的心意。他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成聖之後生命再沒有了追求，好在還被許多溫情支撐着，不管是陰差陽錯的他人之婦蕁姑，還是千年依舊的姑奶奶赤靈心，或者是水花子、李青、雲出岫，都讓他覺得不捨，都讓他有留下來的意願。。。。。。
“出岫，你知道嗎。。。。。。”
關小山挺身前刺，將命根送進潮溼的深處，一邊附在愛侶耳邊柔聲呢喃。“界間罅的人間煞氣真的很冷，冷的刺骨入髓，冷到了五臟六腑，心兒似乎都被凍結了，蘊含了無數凡人貪慾、怨恨、不滿足以及渴望等等諸般情感的人間煞氣真的好厲害，當初我是魔神將級，卻也有點禁受不住。但是，當時最令我震撼的其實不是人間煞氣，而是那一個個被厚厚的土石覆蓋、沒有一點生氣外泄的聖人。數千上萬年的歲月，他們就那樣或蹲或坐，一動不動；事實上，塵土還有被風吹拂飄飛的時候，石塊也有滾動的機會，這些聖人甚至連土石都不如，一如恆古不變的化石除了沉澱歲月的痕跡，再沒有一點生命的意義。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渡過來的，我只知道，換作是我可能早就瘋了。。。。。。”
“小山！小山——別想這些，來！愛我！用力愛我——”
雲出岫顫聲嬌呼，雙手緊緊摟住關小山，似乎想把他整個人塞進體內撫慰疼愛，只是俏臉上一片濡*溼，淚水順着眼角無聲無息地往外狂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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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詞拒絕了荊長生之後，關小山以爲從此能夠清靜，誰知結果不然，一個月後的一個夜晚，他正在靜室修煉，突然有一個綿和悠長的聲音傳入耳中：“龍野——出來見我。”
聲音入耳，關小山想也沒想縱身就出了靜室。這個聲音不僅熟悉而且氣勢非凡，他一聽就知道是今聖杜天羽的。
關小山循聲從靜室飛上高空，但見皓月之下，杜天羽凌風立於雲霄之中，飄飄然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模樣，便飛近過去揖手道：“今聖光臨，大道教學校上下與有榮焉。”
“嗯，龍野，你這話不是出自本心。前段時間你還在大道教學員以及荊長生等面前直言指摘，將仙神陽界的困窘、會戰的罪惡都歸咎餘我；今日爲何如此謙遜？呵呵——”
杜天羽絲毫不客氣，一開口就道出關小山的矯情，不過他不爲己甚，呵呵一笑掩過話題又道：“罷了，以前的事不說了。龍野——你陪我四處走走吧。”
說罷，杜天羽不等關小山答應，一閃就失去蹤影，等身子再出現時，已經在西邊兩三裡外了。
關小山使開瞬移之術，身子跟着一閃攆了上去。
杜天羽也不說話，使用瞬移之術默默前飛，關小山未摸清對方來意，也不敢貿然開口詢問。兩人一前一後在月光下飛行一千餘里，前方大地上現出一道森嚴蒼莽的大山脈。關小山認出，這道山脈乃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大吉嶺。
“如此河山，豈能容敵寇踐踏！”
飛地大吉嶺上空之時，杜天羽突然收住身形，雙目凝視下方大地發了一句感慨。關小山這才知道，對方一路飛行原來是在巡視下轄領地。知道歸知道，他卻識趣地逼近雙脣，沒有接口議論什麼河山俊美大地壯麗的話題。
“龍野，你知道嗎？”
杜天羽等了一陣，感覺等不到同伴的湊趣後，只好揮臂向下一指，自顧自拉開了話匣子。“數萬年來，仙神陽界一直都有三四十萬修士棲居。一萬年前，陰陽兩界開始會戰，爲了補充戰損，聖人殿構建了九個生靈星，從此以後，仙神陽界修士數量不減反增，兩千年前達到鼎盛，共有五十七萬餘修士。可惜，盛極而衰是天地不變的至理，當年的鼎盛猶如曇花一現，自荊長生擔任小聖後，仙神陽界再沒有取得驕人的戰果，修士人數隨着會戰次數遞減，新生修士的速度再也趕不上戰損的速度了。一千年前，仙神陽界開始陷入危機，修士人數第一次降到五十萬，不過，那時候沒有人擔心，因爲那時候仙神陽界有你——龍野。你的潛伏計劃已經成功展開，只要熬下去就有建功的時候。”
說到這裡，杜天羽瞥了一眼，卻見關小山淡定自若，聽到龍野的名字沒有一點反應，好像聽的是別人的故事。他不由暗歎口氣，繼續說道：“五百年前，噩耗傳來，說你因計劃暴露殞命於東海，與此同時，仙神陽界修士數量更下降到不足四十六萬。當時仙神陽界人心惶惶，一片慘淡；可就在這時，龍家子弟再次給本界帶來希望，蕁姑立誓要繼承先夫遺志，不顧自身安危帶領龍家子弟潛入魔神陰界刺殺對方精銳修士。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沒過多久，捷報頻傳，龍家人不僅刺殺了敵方大量精銳修士，還立住腳跟，創立了大道教，後來展開一個大行動擾亂了魔神陰界的乾坤陰陽大周天陣，配合聖人殿大勝魔神陰界出征軍。龍家人不愧是兩位聖人的後嗣，所作所爲再次激勵了仙神陽界。如果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啊。。。。。。”
杜天羽輕嘆一聲，突然一扭頭，狠狠瞪向關小山，語氣跟着轉厲，怒聲責問道：“龍野！你不是殞命東海了麼？爲什麼要活過來！你不是成聖了麼？聖人了無生趣該當去界間罅修煉寂滅功法，不該再出現；你不是去過界間罅麼？爲什麼不去！爲什麼要留在仙神陽界！爲什麼強行把蕁姑、龍家子弟、大道教徒從聖人殿分離出去！你如今的所作所爲背叛了你數千年的努力，背叛了龍家，背叛了聖人殿，和敵軍無異！在仙神陽界最艱難的時候，從背後給了自己人一刀！你可知道——上次會戰仙神陽界損折多少修士？十萬——是十萬啊！現在的仙神陽界比一萬年前沒有生靈星時還不如，一共只剩三十四萬修士了！你難道要眼睜睜看着這些人一個接一個殞命折損麼！”
杜天羽完全喪失了今聖雍容的尊嚴，如同氣急敗壞的無賴衝着關小山張牙舞爪，又如退道牆角的困獸一聲更比一聲大地咆哮。
關小山早有準備，恍若物事人一般，平靜地看着對方任其咆哮發怒，一直等待對方徹底止歇了，他才淡淡地說道：“今聖——你只需放下執念，解散聖人殿，去界間罅修煉寂滅功法就沒有這麼多煩惱了，一旦聖人殿解散，兩界完成一統，仙神陽界的修士也不會再白白損折，如此豈不更好？”
“呼——”
不知是心境平復了，還是被關小山這番話氣得過了頭，杜天羽重重喘了口氣，語氣隨即平和下來了。“我暫時也不想去界間罅，不想放棄自己最後的執念。罷了——龍野，我們不說這些，此番找你，是有事和你商量。龍野——我知道你也不想去界間罅，暫時也不想修煉寂滅功法。這樣的話，你和我一樣，必得有一個需要漫長時間才能完成的執念。你別說讓大道教學校獨立在會戰之外就是你的執念，我告訴你，那不可能——段靈霄、孫成方一旦統一陰陽兩界，必定剷除大道教，完成真正的一統。你也別說等候蕁姑成聖是你的執念，成聖需要機緣，若是沒有這一點，就算再過幾萬年大道運轉到盡頭蕁姑也成不了聖，這種執念太飄渺，靠不住。我認爲你應該開始尋找新的執念——如我這般有機會實現，又能消磨漫長時光的新的執念。你看這樣好不好。。。。。。”
杜天羽雙眸閃光，熱切地看着關小山沉聲說道：“我們着手改造聖人殿，去除大聖、小聖之分，重新組建一個雙聖殿；你我不分大小，先聯手對抗魔神陰界；一旦會戰出現轉機，再一統陰陽兩界，到那時，我們一人坐鎮一界豈不是好？”
關小山聞言，差點笑出聲來。仙神陽界的今聖、小聖真夠俗的，荊長生先以小聖之位相誘，杜天羽後以雙聖之位相誘；可惜，自己現在的眼光太高了，對這些看不上眼。
“今聖！你的這個主意非常。。。。。。不好！”
關小山淡淡一笑，給出了答案；他厭煩了這些說項，決意趁機徹底熄了杜天羽的心思，便一揖手絕然說道：“我要回去閉關修煉，以後再不見外客。今聖——告辭。”
說罷，不等杜天羽有所反應，一閃身就遠遠遁了出去，頭也不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