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有可能吞噬寄主的魂魄並因此成爲一條能自由遊走、四處闖蕩的海魚,關小山心神顫慄,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展開了吞噬行動。
如何吞噬寄主的魂魄是一個難題,好在佔據視覺系統的經驗隱然提示,吞噬可能是在強烈的慾望下發生,所以,儘管從沒進行過有意識的吞噬行動,關小山卻並非茫然無緒,吞噬寄主的決心下定後,就把下一個目標選定爲聽覺系統。
心神沉入主管聽覺的魂魄中,關小山一邊用心傾聽,一邊在心底疾呼:“聲音!聲音!我要聽到聲音!聲音!聲音。。。。。。”
暗自呼喊了一陣,他似乎真被自己的呼喊感染到,一股想聽到聲音的強烈慾望油然而生,不一時便蓬蓬勃勃充滿了他整個思緒,與此同時,主管聽覺的魂魄倏然一動,關節一樣的軀體開始劇烈地翻滾騰挪,像在尋找發泄*慾望的突破口,折騰了半餉,這個魂魄似乎找到了目標,胖乎乎的身子忽然一變,射出一道纖細的白線,白線猶如靈蛇,歡快地向前遊走,白線越來越遠,越來越長,胖乎乎的魂魄如同被扯動的線團漸漸瘦了下來。
與主管視覺的魂魄一般無二,白線前行之路滿是血肉筋骨,並沒有空隙可鑽,但這些阻塞物卻不能成爲真正的障礙,一旦與白線相遇就被融化混合。
關小山大喜,他心知肚明,猜到這是主管聽覺的魂魄在侵蝕吞噬“寄主”的聽覺系統,便靜下心等待結果揭曉,就在這時,他腦中嗡地一響,一道沉悶而又遙遠的顫鳴轟然作響,與此同時,他感覺到自己有了一雙“耳朵”這樣的存在。
顫鳴聲很純淨,作響之後就沒有變化,聽不到其他雜音,聲音也不大,只是絲絲縷縷的沒有止歇。關小山側“耳”傾聽了一陣,忍不住有些納悶:“奇怪——這是什麼聲音?”隨後心神一轉念,他又忍不住啞然失笑——海底不同陸地,水下世界非常寂靜,接近無聲的境地。在這種環境生長的魚類,耳朵只怕退化了,或者是沒有進化出來。自己能在這兒聽到一點聲音已經非常不錯了,這也說明,海魚即使沒有耳朵,體內還有聽覺系統,自己感覺到“雙耳”的存在只怕並非真正的耳朵,而是佔據寄主海魚聽覺系統時的感受。
佔據聽覺系統帶來的好處看起來並不大,其中蘊含的意義卻讓人大爲振奮,這說明關小山的思路很對,他這個寄生蟲完全有能力吞噬融合寄主的魂魄。
靜心體會了片刻,關小山便開始着手對寄主嗅覺系統的吞噬,這次的吞噬同樣非常順利,行動結束後,他成功地聞到了水草的清新和海水中的死魚爛蝦腥臭味。接下來他更不猶豫,連續吞噬掉寄主海魚的觸覺系統和味覺系統,自此,他五感具備,能聽能聞能看能觸亦能辨識味道了。
不過,吞噬到這一步,麻煩開始出現了。
七魄之中的第六魄和第七魄一個負責“心覺”——也就是動物本能,一個負責“時覺”——也就是對時間的感知;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沒法催眠自己,生不出對本能系統、時覺系統的渴望,當關小山驅使剩下的兩魄去吞噬寄主的心覺系統和時覺系統的時候,負責心覺、時覺的兩魄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吞噬的對象。關小山辛苦了大半日,直忙得滿頭大汗也沒能成功。
“罷了!這兩個暫且放下,人應該知足,現在我有了五感,已經很不錯了。。。。。。”
他又是遺憾又是滿意地嘆了口氣,轉而將注意移到三魂上來——七魄的行動算得上圓滿,吞噬了寄主五魄,三魂不知能否如此?若能將寄主的命魂吞噬,他就變化爲一條真正的海魚了。
“吾之命魂——吾命汝即刻出發,去搜尋、去侵蝕、去吞噬吧。。。。。。”
關小山心情甚好,裝模作樣地對自己調侃了一通,隨後心神沉入命魂,驅使着四下搜尋。命魂的搜尋比七魄容易得多,他心念剛剛一動,命魂似乎就感應到目標,關節一樣胖乎乎的身子立時探出一條細絲,沒有一點遲疑地向前延伸。不過,這次的目標很明確,路徑卻非常曲折,命魂細絲前行時不斷轉變方向,一忽左一忽右,一忽上一忽下,盤旋環繞着遊走了好一陣才止住延伸之勢。
就在命魂停止延伸之時,關小山心神中驀然涌出一絲又是哀傷又是恐懼的思緒。他微微一愣,正想探究是怎麼回事,這絲思緒突然失去了蹤影,轉而有一些看不出是何意義的圖像片段零零散散地從心神中掠過,有模糊不清的水草,有猙獰可怖的黑鯊,有密密麻麻的浮游生物羣,也有小魚小蝦貝類龜鱉。。。。。。總歸都是海底世界的景象。
關小山霍然一悟:“原來這些是寄主矇昧的記憶,剛纔哀傷恐懼的情緒應該也是寄主的,它倒明白自己死到臨頭了,我能感受到這些,看來命魂的吞噬已經完成了。。。。。。”
他正自思酌之時,心神中忽然涌出想吸食浮游生物的衝動,對於人來說,這原本很古怪,關小山此時卻覺得很自然,好像是天經地義之事一般,不由自主地就發出張嘴吸食的意識。
待吸食了幾口混合着浮游生物的海水後,關小山又是一悟:“自己在吞噬寄主命魂的同時,還吸收了寄主的本能!”
“本能”這個詞語從心神掠過的時候,他忽兒想到自己負責心覺的魂魄還沒吞噬寄主的心覺,此時怎麼會有本能衝動產生呢?疑惑之下,他的心神沉入負責心覺的魂魄仔細一看,但見那個魂魄已經轉變爲細絲,和命魂的細絲絞合到一處了。
“難怪剛纔無法吞噬——原來心覺與命魂相互依賴相互融合,只有吞噬了命魂才能吞噬心覺。這麼看來,時覺可能與天魂或地魂攪在一處,吞噬了天魂、地魂,也就融合了時覺。”
想到這種可能,關小山精神一振,旋即着手天魂的吞噬行動。他對現在的結果其實很滿意,但若有機會圓滿,將心覺、時覺無一遺漏地全部吞噬,自然是更好。
天魂的吞噬進行得很順利,讓關小山驚喜的是,吞噬完成後,他能夠內視——能夠清晰地內視寄主的軀體內部,這說明吞噬的天魂中含有寄主的心神,寄主原是一條普通的海魚,心神沒有內視的能力,但和關小山修煉多年的心神融合後,自然而然具有了內視的能力。另外,負責時覺的魂魄沒出現異動,這說明時覺同天魂沒有關係。
接下來關小山繼續地魂的吞噬,地魂的吞噬同樣順利,而且和預料的一樣,時覺確實隱藏在地魂中,地魂吞噬完成後,負責時覺的魂魄也發生了變化,成爲一條細絲和地魂糾纏在一起。
至此,關小山的三魂七魄盡皆完成了吞噬融合,修練出來的實體蠶寶寶也變成了八爪魚模樣,主體依舊依附在兩顆神丹和一片心肌組成的啞鈴狀肉*團上,只是瘦削了許多,瘦削下去的部分化作八條章魚觸鬚一般的細絲射向四面八方,其中六條更細,是負責五感的魂魄和天魂,另有兩條稍微粗一點,是命魂和負責心覺的魂魄、地魂和負責時覺的魂魄相互糾纏出來的。
關小山徹頭徹尾成了一條海魚。
“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關小山愜意地暗自吟誦記憶中的名句,然後搖搖尾巴,腮部緩緩開闔,吐出一串氣泡,便一閃腹鰭,開始在水波中輕盈地躥來躥去,仿若逍遙遊。
不過,好景不長,逍遙遊很快成了泡影。。。。。。
水波激盪,魚蝦四處亂躥,一隻小船大小的章魚忽然從黑暗中冒出來,虯鬚一樣的觸手東掃西卷,攪得海底世界一片大亂。
關小山一驚,下意識地轉過身飛速逃竄,急慌慌如沒頭的蒼蠅,直到鑽進狹窄的石隙眼見恐怖的對頭纏裹了一條金槍魚心滿意足地離去才稍稍安心。待驚魂初定後,他細細一想,忍不住啞然失笑——自己是擁有兩顆神丹的高手修士,怎麼會害怕章魚?都是融合的寄主本能意識在作怪。
想到這裡,他又想起一個問題,那就是他這個高手沒法施術,沒法外放陰陽氣,唯一能做的是吐出神丹禦敵,攻擊手段也恁少了。之所以如此,原因在於他沒有四肢可用,也沒有運轉陰陽氣的經絡穴道。
“赤靈心、關愛它們都能重塑經絡穴道,我是否也可以呢?如果可以,不僅有了諸般攻擊禦敵的手段,吐納修煉也會方便得多。。。。。。”
關小山心裡一動,就想爲這個新身體重塑經絡穴道。不過,當真正着手之時,他發覺這幾乎是一件眼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赤靈心、關愛它們之所以能夠重塑經絡穴道,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先變化爲人形,有了人形結構,才能照樣畫葫蘆,塑造出諸般經絡穴道。他現在是海魚之身,和人體構造完全不同,怎麼知道在哪構建奇經八脈,在哪佈設三千六百穴,總不能把四肢上的合谷、曲池、涌泉諸穴在腹鰭上重塑吧,另外,人類經絡穴道的末端是毛孔,而魚類身體結構的最末端是鱗甲,和毛孔完全不是一回事。
“罷了!我還是早點死心爲好,這條魚身是不可能重塑經絡穴道的,等以後有機會上岸找頭野獸身子也比現在強些。。。。。。”
關小山如此安慰自己。
不過,他說是儘早死心,其實一點也不死心。怔怔仲仲了一陣,又有一個念頭冒出來:“生物的軀體都是通透的,如同海綿有無數間隙一樣,經絡穴道乃至毛孔實質就是海綿中的間隙,目的是保持軀體通透,任靈氣或者陰陽氣自由穿行並沖刷洗滌,以此維持活力。人類有經絡穴道這種軀體間隙,魚類、獸類肯定也有,否則就不會有精怪妖靈出現,稍有不同的是,其他生物根據進化需要自有本身特色,和人類的經絡穴道構造不一樣、名稱不一樣。我若能弄清魚身上和經絡穴道類似的構造,就可以藉此吐納修煉並運轉陰陽氣攻擊禦敵了,另外,兩顆神丹如同我的分身,都能幻化出一副相貌,若能將兩顆神丹契合進這具身體的修煉系統中,自然就可以幻化人形了。。。。。。”
悟到這裡,關小山霍然開朗,心頭一片透亮,隱然看到了以後的出路。決心尸解之時他已想好了出路,那就是通過修煉讓魂魄的實體逐漸成長,直至成長出新的人形軀體;可恨的是這條出路太過漫長!他自己私下估算過,此時距離尸解之時可能有三五百年,魂魄實體卻還是一個大號的蠶寶寶,距離成人早得很。以目前的成長速度推算,長出人形至少需要幾萬年。
幾萬年對於壽命綿長的修士來說也是一個漫長的時期,沒人能預料到期間會發生什麼意外,即便能一帆風順地一直下去,等長出人形,他也可能再見不到赤靈心、雲出岫、李青、水花子等人的蹤影,那時,獨自一人的他將像一個老妖怪孤零零地活着,這又有什麼意思呢?所以,一旦有更快更迅疾擺脫目前困境的法子,關小山毫不猶豫就放棄以前的打算。
想到就做,拿定主意之後,關小山順着石隙遊走,待到了最深最僻靜處,便藏身在黑暗中凝神內視,仔細檢視軀體內部。
檢視起初不是很順利,無論如何都不能有什麼新發現;過了一段時間,關小山換了一個法子,一邊讓神丹吐納修煉,一邊透過陰陽氣機變化檢視軀體的反應,這樣以來,身體各部位的不同立時顯現了出來,經過仔細比較各部分對陰陽氣不同的反應,他隱隱看到了一條條相互連同的脈絡。
“果然和軀體結構相符,這具身體的脈絡竟然是網狀的!”
徹底弄清魚身的脈絡結構後,關小山會心一笑,將神竅神丹鍥入到網狀脈絡的入口處一個節點上,將氣海穴神丹鍥入網狀脈絡正中心的一個節點上,然後小心翼翼地試着吐納修煉。
沒想到結果竟出奇的好。
關小山剛剛試着吐納,源源不斷的陰陽氣便從鱗甲的隙縫中進入體內,在脈絡中洶涌遊走,最後依照他的心意匯聚到神丹之中,吐納吸收的速度和以前靜坐修煉不相上下,比神丹自行修煉的速度快了許多。
關小山大喜,從此之後不吃不喝,只漂浮在石隙深處的黑暗中潛心修煉。
這樣又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有一天,關小山從修煉中甦醒,感覺體內蓬蓬勃勃似乎孕育了無數生機,情不自禁搖了搖尾巴,權當伸個懶腰。誰知尾巴剛擺動兩下,身後就嗤喇嗤喇傳出兩道沉悶而又綿長的裂響,緊接着山石震顫,水波洶涌,海底激烈動盪起來。
關小山納悶不已,轉頭回顧,卻見置身所在的石隙被自己的尾巴無意掃過後就如密密的蛛網,兩側都在龜裂坍塌。這道石隙原是一座海底山脈的底部,一旦開始坍塌,整座海底山脈都跟着搖晃崩潰。身邊巨大的動靜便是由此引發的。
“特麼的!我的尾巴有這麼厲害!”
關小山先是目瞪口呆,繼而精神一振,暗自吟誦道:“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吟誦之中,他凝神運氣,打算從裂開的石隙間一飛沖天,從此告別黑暗寂靜的海底世界。
就在這時,石隙下方豁然一亮,好像有什麼從崩塌的山脈下露了出來。關小山不由自主止住上衝的身形,好奇地向下一看,隨即呆住了,完全忘記“怒而飛”這件事。
下方露出的光亮是一個一丈見方的洞口,洞口似有一層透明的隔膜如玻璃一樣將海底世界隔在外,和昏暗的海底截然不同,洞口裡面的世界十分光亮,諸般景緻十分清晰。
關小山湊近去仔細觀看,發現裡面沒有海水,也沒有游魚,卻是一片大陸,洞口透明的隔膜像是陰陽乾坤陣的流光,將洞口內外分隔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洞口其實不算小,但由於受視野角度的限制,關小山沒能看到裡面世界的天空和流雲,只看到廣褒的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地,地面上大多部分很平坦,只其中有一處地方林立着二三十尊高矮不已、非常散亂的土石堆,土石堆中心煙霧繚繞,有絲絲縷縷的灰白色霧氣氤氳蒸騰,裡面的世界似乎沒有風,灰白色的霧氣聚而不散,似乎懸停在土石堆中一動不動。
“這是。。。。。。”
關小山非常奇怪,他本身就是見多識廣之輩,還翻閱過更加見多識廣的龍野的記憶,儘管如此,對眼前的世界卻沒一點頭緒。
“難道是陽神仙界新近才佈設的隱秘滲透點?不對——陰陽乾坤陣是單項透明的,從佈陣端可以看見對面,對面看不到佈陣端。我又沒佈設陰陽乾坤陣,怎麼能看到對面的情形。。。。。。”
關小山越琢磨越納悶,只是始終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關小山的好奇心其實很重,但更是一個謹慎之人,正常情況下,遇到蹊蹺之事的反應要麼是溜之大吉,免得沾惹是非;要麼是躲在一邊偷窺,觀察動靜虛實;絕不會輕易冒險。不過,這一次興許是受“怒而飛”豪情的影響,加上裡面的世界寂靜無聲,不像有兇險的樣子,在透明的洞口仔細打量了半日,他最後按耐不住好奇心,準備進去看看。
他探頭試了一下,發現洞口的隔膜果然像是陰陽乾坤陣的亮光,對海底世界有阻擋隔絕效用,對他卻沒有阻擾。
“既然遇到了就應該進去瞧瞧,我以這種面目出現不會有什麼危險,最壞的結果就是被人當作一條海魚燉了,卻傷不得我魂魄本體。”
關小山沉心一想便不再猶豫,然後一搖尾巴闖進洞內的世界,噗通一聲跌落在塵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