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更爲殘酷的是,這種情況並非第一次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根據我朦朧的記憶,這已經很多次了,或許這正是我腦袋有時會莫名劇痛,裡面像針扎一樣的原因。

可我知道,我知道,我根本沒有任何理由抱怨,我不是無辜的,是有罪的,父親也並非是無緣無故的打我,他努力賺錢,然後將這些錢花在我身上,給予我和別的孩子一模一樣的生活水平,我知道父親很努力,而我只是在踐踏父親的努力成果而已。

但,不知道爲什麼,儘管我毋庸置疑的知道這一切的一切,我還是恨,對父親恨之入骨,我想,我可能就是世人所謂的異類,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哦,其實我也不喜歡這個世界,是真的不喜歡。

接着父親就開始了他慣有的拳打腳踢,或許父親在期待我的哭泣,我的求饒?但他沒能等到,而我只是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完全不知道爲什麼,而且腦袋開始昏沉,視線開始模糊,只感覺這個世界開始慢慢消失……

父親打了很久,但或許這還不足以讓他息怒,我只是努力的蹲在地上,絕望中等待着意識的恢復……

其實我早就知道父親會打我,甚至每次都會想着如何反擊,更可怕的是,有時候我會想到用刀反擊,只是真正打我的時刻,那一切都忘了,真的都忘了。

父親在邊上抽菸,而我不知道在地上蹲了多久,反正意識漸漸恢復了,接着就是感覺渾身劇痛,地上有很多血,透過近乎昏暗的燈光,我發現血似乎是順着鼻子流出來的,很自然的就用手去抹,然後起身出門。

是的,我是一個十足的膽小鬼,對於死亡這種事,我深深的從靈魂深處所懼怕着,我怕血流光了我會死,至此才用塑料臉盆去自來水管處接涼水,然後努力用冰涼至極的水清洗鼻子裡面。

盆中的水立刻腥紅一片,還有一些血疙瘩,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是血嗎?好像又不是,因爲在我的概念中,血應該是種流動的液體,可那些零散的血疙瘩,明顯不是液體。

但我根本顧及不了那麼多,渾身的骨頭就像被人生生的折斷了一樣,太疼了,肚子裡也翻江倒海的,像一個攪拌機在裡面攪動,但我知道我必須忍受這種痛苦,因爲這不是父親第一次踢我的肚子,我還無比清晰的記得,那次我把家裡鍋碗瓢盆賣了,父親一腳踹我肚子上,我飛出了三四米遠,那刻呼吸都開始困難,差點斷氣,這次還好了。

只是與之前所有的捱打中,唯一不同的是,我之前很害怕,怕父親失手打死我,心臟會跳動得很急促,而這次我太過於平靜了,就好像在經歷一件,根本就是預先知道的必然之事一樣,平靜得可怕,再疼,也不會出聲,只有那因爲怕死而爲了活命,做出一些必然之舉而已,比如清洗鼻子裡面。

清洗好以後,我即再次回到奶奶的房間,捂着肚子,因爲痛!而父親臉色依舊難看至極,就像恨不得馬上至於我死地的樣子,而我沒有說話,只是拿了小凳子,看了磚頭地面上的血,然後坐在了蜂窩煤爐子邊上,意圖以這小小的溫暖,驅散身上的痛苦一般。

而父親這會再次拿出他無比廉價的香菸,繼續抽着,一句話也不說,當然,我更不會說話,因爲我對父親此時此刻不僅是停留在詛咒的階段了,那是有了濃烈的殺意了。

我知道孝經的存在,我更是瞭解父親那對我如山般的愛,可是這些根本不足以抹掉我對他的殺意,但我知道我不能破壞平衡,父親他並不是爲我一人而活,他有更重的擔子。

此刻的我知道自己變了,真正意義上成爲了一個冷血的惡魔,出了這種事,我的心臟跳動此刻都是規律的,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因爲父親一邊抽着煙,一邊盯着我呢,我竟然感覺不到絲毫恐懼,我想此刻我可能對以往父親的那種,所謂的敬畏之心,徹底崩碎,完全不復存在了。

我依舊挖着鼻孔,因爲我感覺裡面有東西,事實是,又挖出了一些像黏稠鼻涕的東西,但我知道那不是鼻涕,因爲這玩意從裡到外都是血紅色的,我不知道這是什麼。

這時父親突然冷冷開口:“郭豹,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聽到父親的話以後,我只是感覺他此刻莫名其妙,因爲這也許是我想問他的話,我很想問問這位被世人稱爲我父親的魁梧大漢:你到底想做什麼,或者說,你到底認爲我該怎麼……

但是這句問話其實我只想了一半,因爲根據我的邏輯理解,認爲這句問話是有嚴重性邏輯錯誤的,而且錯到離譜,因爲我知道父親想讓我怎麼做,那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父親都期望他的孩子能做到的事,那是學習,僅此而已。

所以這種問話,我從來都沒有資格去問,因爲父親只是做了一位世人認爲中的合格父親該做的一切的一切,而錯的是我……

想了很多,或許我該恨我自己?不對,我現在甚至不恨我父親,還我自己呢?說簡單點,就是,我發現我根本不想對父親的問話,做出哪怕任何的迴應,但是我知道,我必須迴應,不然父親會繼續打我,這種事,我經歷過好幾次了,我知道後果的。

故此我給了父親一個我之前就給過的答案:“我想上學。”

其實這根本不是我捏造出來的謊言,這原本就是一句真正意義上的心裡話,我內心深處的確是想去學校的,不管我去學校做什麼,反正這上學是沒有任何錯誤的,只是我知道有更多的因素阻止並讓我討厭上學,學校從我小時候開始,那便是可怕的地獄,只是父親他並不知道這些,當然我也不會和他講,我不相信他!因爲我曾經說過在學校有人打我,他給我的回覆是,有人打你,你就不去學校了?

而父親此刻對於我的答案明顯非常不滿,以至於都冷笑到出聲了,是在嘲笑我的謊言沒有半絲邏輯可言,一瞬間就被他看穿了嗎?

我相信我猜到的是正確無誤的,因爲接下來父親冷笑過後,直接滿臉不相信我的表情,即而冷笑中開口:“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

在這種必然的無聊之中,我莫名其妙的笑了,雖然沒有出聲,但父親看到我笑了,一下子父親不再冷笑,而是出現了一種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表情,似是平靜,如冬天冰封在河裡的冰塊一樣,冰冷而又肅靜。

我只是笑笑,我知道我是在嘲笑父親,但那又能怎麼樣,反正我知道我不會再開口了,而父親繼續抽他的煙,這會我才轉頭向門外看去,原來院子裡的燈亮着……

父親抽了好幾支菸,最終籲……嘆了氣,這才起身,這是準備走了,我是知道的,因爲父親他要回家,或者去東關木柴市場搬木頭,那是父親生命的全部的全部。

果然父親還是離開了這裡,而我捂着依然無比劇痛的肚子,閉着眼睛,感受着蜂窩煤爐子的溫暖……

最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這才起身,感覺渾身無比劇痛,但依然從牀頭拿過香菸,點燃一支抽起來,我相信父親不是瞎子,他早就看到牀頭的香菸了,只是他沒動也沒問我而已。

現在我努力得抽着香菸,腦袋裡一片空白,坐在蜂窩煤爐子邊上,看着櫃子上爺爺的老相,一陣出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了。

這一出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奶奶都回家了,其實奶奶回家只是吃個飯,馬上就要去大街值班的,要到中午十一點半,才能再次回家吃飯。

奶奶進門看到地上的血嚇壞了,臉色都變白了,急促的追問我到底發生了些什麼,我只是回答奶奶,睡着睡着就流鼻血了而已,而奶奶明顯不相信我的謊言,或許此刻我對謊言的駕馭能力退化了?

這顯然不對,這可能是我頭痛而引起對謊言的駕馭失控,我扔掉手中的香菸,努力揉捏兩個太陽穴,因爲整個腦袋裡面太疼,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

而奶奶這會不問了,或許奶奶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告訴她吧?或者說,奶奶她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所以她開始打掃地上的血痕,其就是往上面撒些土,然後用腳抹,再掃掉而已。

做完這些以後,奶奶就開始做飯,而我繼續抽菸,就跟個傻子一樣。

突然奶奶開口:“你今天去學校嗎?”

我聽後微微一笑:“去。”

奶奶聽後就沒有說話了,繼續專心做飯,而我繼續專心抽菸。

這是一成不變的早晨,晨曦的光輝是那麼的美麗動人,還有一成不變的麪糊饅頭和鹹菜,好似這個世界從來不知道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一樣,當面糊的溫暖從我嘴巴到胃裡以後,我沒有感覺到溫暖,反而是肚子裡的生疼,這使得我又痛苦的摸了摸肚子。

奶奶問我怎麼了,我只是強裝着告訴奶奶,什麼都沒有,或許奶奶想和我繼續聊天,只是目前的時間不允許她這麼做,她要爲了生活忙碌,爲了父親欠下的那些債務,而滿頭銀髮亦不知疲倦的在風雨中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