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我本是金陵城內一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江南風俗最是養人,天堂盛景,世外桃源,是自古以來世人公認的魚米鄉,更是多情才子流連忘返的佳麗地,而我則繼承了江南女子的溫柔婉約,年方十六便生得一副傾城容貌,再加上元宵燈節智破千古奇對,自此之後,上門提親者更是絡繹不絕,那些年,家裡的門檻不知被踏斷了多少根…”
骨女悵然地笑了笑道:“衆星捧月,如天日般耀眼固然好,但既然是天日,終有西沉的那天,霞光萬丈,怎抵晚風淒涼?我本以爲這樣的生活能一直持續很久,直到他的出現。”
“他是聖上親封的金科狀元,才華橫溢,妙語天成,屢屢揣摩聖意,從而深得聖上歡心,本能伴在君側飛黃騰達,卻偏偏屈尊做了金陵城內一小小縣令,後來我才知道,數月前,他赴京趕考,路過金陵時曾與我有過一面之緣,不成想竟一見傾心,自此之後,茶飯不思,日夜難寐,費盡心機方說服聖上將他外放金陵,只爲能向我表達傾慕之情。”
“我拒絕了他,向來崇尚自由的我自然不願意成爲任何一個人的籠中鶯雀,若非錯生女兒身,必將躋身官場,一展鴻鵠少年之志,自負如我,又豈會如尋常女子那般貪戀兒女情長,然而令我不曾想到的是,也恰恰正是因爲我的自負,直接將我推下了萬丈深淵。”
說到這,骨女長長地發出一聲嘆息,漠然看向牀上那位至今依然昏迷不醒的清秀男子。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七月初七,月色很美,猶如一位披着輕紗的絕色佳人,我一路沿着蟬鳴來到了與他約好的地點,涼亭內,他凝望着夜空一動不動,如瀑的黑髮隨風揚起,月光下,說不出的俊逸瀟灑,難怪能引得金陵城無數名門閨秀芳心暗許,不惜終日在縣衙外輾轉徘徊,只爲能讓他多看自己一眼。”
“他是個大才,更是個癡情種,出衆的容貌,顯赫的身世,若不是遇見我,他的人生不知道要多輝煌多璀璨,可悲的是命運捉弄,他與我的一面之緣,終究害了他,也害了我。”
“那晚,我又一次拒絕了他,原以爲他會徹底死心,從此醉心仕途,卻不成想他嘆息過後,突然癲狂地大笑一聲,隨後便用手臂勒住我的脖子,將一把匕首送進了我的胸膛…”
“蘇小姐,你偷了我的心,那就用你的心來償還吧!”
他用匕首剖開我的胸膛,血淋淋的,將我的心挖了出來,月光下,他的表情說不出的猙獰,我怔怔地看着他,從最初的痛苦到中間的絕望再到現在的平靜,彷彿被他虐殺的那個人並不是我,我自始至終只是一個看客…
“蘇小姐,別怕,我這便下來陪你了。”
“這是我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下一刻,無邊的黑暗猶如潮水般將我淹沒,我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等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走在一條昏暗而崎嶇的小路上,走在我身邊的是兩名面目可憎的黑衣惡鬼,看着身上那根鐵鏈,我終於知曉了他們的身份,鬼差。”
“去往地府的路上並不寂寞,因爲同行的足足有數十名亡魂,但他們似乎還不能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每走一步都忍不住要回頭看看,更有幾名婦人哭得肝腸寸斷,被鬼差狠狠鞭打着才能蹣跚前行,對此我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或許這就是丟了心的滋味吧。”
“進入地府之後,賞善罰惡二司顯明善惡,區分好壞,閻王念我生性純良,在世時又常行善舉,特命我提前步入輪迴,而且下一世我貴爲尚書之女,一生平安如意,美滿幸福。”
“然而我拒絕了閻王的好意,懇求閻王能讓我重返陽間向他復仇,閻王卻告訴我,他殺了我之後,自覺難逃制裁,已經畏罪自殺,用不了多久,也會被帶到這裡,於是我就在大殿之內長跪不起,靜靜等侯他的到來。”
“閻王沒有騙我,果然未過多久,他就被鬼差押入大殿,我發了瘋似地撲了過去,掐着他的脖子質問他將我的心藏到了哪裡,然而令我絕望的是,他平靜地看着我,搖了搖頭。”
“蘇小姐,對不起,你的心已經被我吃了。”
“我踉蹌地退了幾步,臉上掛滿了不可置信,這時,兩名鬼差飄過來將我控制住,如我剛纔所經歷的那樣,他也被賞善罰惡二司帶到孽鏡臺前映照,然而得出的結論卻令我實在無法接受,由於他少年時家鄉曾遭遇大水,而他不顧危險於流水中救出數人,積累了大功德,同時在金陵做縣令時體恤民情,平反數樁冤假錯案,深受民衆愛戴,再轉世原本可爲軍機重臣,坐享權貴,奈何殺人造業,由此功過相抵,貶爲庶人,註定庸碌一生。”
“我向來是信奉善惡有報這句老話的,可現在我想不明白,爲何我熱衷行善,最後卻落得個無心而亡的下場,他將我虐殺致死,竟然還有資格去輪迴轉世,即便他曾經救過數人性命,但終究沒有救過我,我與他無冤無仇,他憑何殺我?我將冤屈說與閻王聽,閻王與賞善二司皆閉口不言,可能是之前從未處理過這類案件,畢竟敢在閻王殿痛斥閻王不公的亡魂古來少有,但誰讓我沒有心呢?”
“我們在大殿之內僵持了一個時辰,閻王見我始終不肯去投胎轉世,頓時就要以擾亂公堂之罪將我拿下,這時,我連忙跪倒在閻王面前,乞求閻王放我重返陽間,爲此我寧願付出輪迴的代價,永世化爲鬼物飄蕩世間。”
“閻王最終答應了我的請求,命令之前的那兩名鬼差將我趕出地府,我之所以執意回到陽間,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向他復仇!”
“就這樣,我遵循着生前的記憶回到了家,頓時發現家中一片縞素,昔日紅光滿面的父親如今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憔悴地倚着一具棺木,看上去癡癡傻傻,孃親則是對着我的畫像哭成了淚人,看到這一幕,我是多想撲過去與他們緊緊相擁,可我終究只是一道亡魂,人鬼殊途,連這個最簡單的願望都實現不了,也正因爲如此,我也就愈發地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