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遇這一番話,又是對衛起和京城的審時度勢,又是對香花的安危擔心,又是擔心香花會對衛晞“回心轉意”,當真是酸甜苦辣鹹,全都聚齊了。
“在那樣的羣狼環伺之下,還有閒心想這些。”香花啼笑皆非,提起筆來寫回信。
“感君深情,如春江水。”
香花寫了這一句,才發覺情意綿綿的話要多少有多少,只怕黏糊起來一晚上未必夠寫,就撿了要緊的說,免得楊遇越發對京城牽腸掛肚。
除了對楊遇說的幾件事一一回應,香花特意說了梅呂的事。
“爹的蠱毒或許有法可解,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在京城諸事皆安,望君珍重。”
香花絮絮叨叨寫完前面好幾頁,總覺得還有什麼要緊的沒說,想來想去,總算拍着腦袋想起來。
只是信紙已經寫滿了,只能在邊上空白地方用蠅頭小楷寫了短短几句話,吹乾了墨跡,總算覺得行了,便裝好信封,託可靠的人送了出去。
香花黑甜一覺醒來時,梅呂已經起了牀,正在問人要玻璃。
老嬤嬤皺眉道:“玻璃倒也要,但是玻璃做的鏡子,公子可要?”
梅呂道:“要。”
嬤嬤知道香花把這古怪公子奉爲座上賓,也不敢怠慢,去把屋子裡一個金玉底座寶石鑲嵌的琉璃鏡搬了出來。
梅呂似乎不太滿意,皺眉看了看問:“有小一些的嗎?”
嬤嬤實在猜不着他要做什麼,就想了想道:“有。”
她把公主用過的一面精巧的菱花鏡給了梅呂,這鏡子背面鏤空雕刻,手柄是玳瑁做的,一看就華貴非常。
梅呂點點頭,似乎覺得可以了,又問:“有剪刀嗎?”
老嬤嬤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梅呂幾乎垂地的長髮,心想莫非這公子是打算剪頭髮?也對,男子留這麼長頭髮看着古怪,不如剪去得好。
“有,且等老奴去拿。”嬤嬤將一把金剪刀遞給梅呂。
梅呂不高興道:“金子太軟了,不如換銀的來。”
嬤嬤見他如此挑剔,心裡有些不愉快,語氣也失了些耐心,轉身換了一把銀剪刀來。
香花梳洗好後出來,正要去看看梅呂在做什麼,一出門就見梅呂用銀剪子把鏡面給撬了下來。
老嬤嬤大驚失色道:“公子做什麼!”
梅呂面不改色道:“把玻璃取下來。”
嬤嬤橫眉怒對,就差指着他的鼻子罵了:“你知不知道這是公主的鏡子,竟然敢就這麼摔了,你好大的——”
香花聽了連忙出來道:“嬤嬤別急,梅公子不知道這是公主的愛物,不然定然不會如此。嬤嬤放心,公主那邊我去說,還請嬤嬤多擔待些。”
嬤嬤見她如此說,臉色才緩和了些,道:“既然姑娘都如此說了,老奴自然莫敢不從。”
香花又嘴上抹蜜似的說了幾句,把老嬤嬤哄走了,才轉身看梅呂要拿這玻璃作何用處,這一看才發現梅呂已經不在這兒,而是回了自己屋子。
香花過去的時候,梅呂手上的東西已經做了一半,香花端詳半天,覺得這東西有些眼熟,看了一陣才驚覺這居然是一個簡易的放大鏡!
梅呂全神貫注做完最後一步才放鬆下來,見香花正好奇地打量自己手裡的東西,就解釋了兩句。
“這東西叫‘乾坤鏡’,是我從西洋人那裡看來的。當真是好東西,有了它,真是‘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
香花點頭道:“你要用這個去看那隻蠱蟲?”
梅呂嗯了一聲,繼續說:“只有看出那蠱蟲屬於哪一系,才能藥到病除。”
“我聽着那法子繁瑣至極,公子對這有幾成把握?”
梅呂戴上一雙薄薄的像是腸衣一樣的手套,淡淡道:“有傳言說能辨識得出嗜血之蟲的人萬里挑一,能辨識得出蝕骨之蟲的又是萬里挑一,能學得會這兩種法子的古往今來也只兩人而已。”
香花看着他戴上一張天絲面紗——這天絲非常輕薄柔韌,而且透氣,據說是從瘴氣密佈的川南一帶產出的,當地的天蠶吃了土生土長的桑葉吐出來的絲,據說只要用這樣的輕紗遮住口鼻,就是最厲害的賬期也無法傷人分毫。
先是那個低調奢華的梅園,然後是漫不經心地拆掉了一面金玉做的鏡子,接着是這當做手帕一樣的天絲,這個梅呂到底是何許人也?
她笑了笑問道:“不知公子認得嗜血之蟲還是蝕骨之蟲?”
梅呂拿出那個盒子,深吸了一口氣,有點緊張地說:“鄙人不才,兩者都會。”
那他不是古往今來的第三人了?!
香花喜出望外,忙問道:“公子有如此慧眼,爲何愁眉不展呢?”
梅呂看了香花一眼,一本正經道:“我雖識得這些蟲,但這些蟲並不打算與我交好,若不是我早早吃了解毒丸,又有這些準備,怕是已經死過成千上百回了。”
香花笑道:“這回公子不必擔心,待會兒等我囑咐這蟲子兩句就好。”
梅呂感激地點點頭,眼睛看香花虔誠得彷彿看專門降服妖魔鬼怪的觀自在菩薩。
香花手裡託着那小盒子,對那暴躁歹毒的蠱蟲道:“你好不容易能見天日,待會兒出來千萬乖些。”
梅呂本以爲香花要念什麼神奇咒語,見她只是這樣尋常地說了兩句,將信將疑地問:“好了?”
香花點頭笑道:“好了。”
梅呂又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這蓋子是抽拉設計的,梅呂只敢打開一條縫,生怕看到那蟲子已經自爆而亡。
然而,他再一次見證了奇蹟。那蟲子活得好好的,它先在打開的那道小口邊探了探腦袋,然後才慢悠悠爬出來。
梅呂差一點喜極而泣——他從沒見過這個溫和的蠱蟲,等完成研究一定要好好地記上十頁!
香花在一邊看着梅呂用乾坤鏡把那兩寸長的蠱蟲從上到下三百六十度地仔細觀察了一番,又把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擺在它面前,屏息凝神得彷彿看自己孩子滿月抓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