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遇凝視着奔涌着的混黃河水，道：“也不給船家添麻煩，麻煩你看什麼時候方便，把我送到岸上，給我指個路就好。”
船家見他通情達理，也就點了點頭，沒有多問。
“哥兒，我就送你到這兒。”船家把船停穩道，“你從這裡上去，往前一直走，會看到一個破廟，那破廟對着的就是蛟龍灣了。”
楊遇道了謝，付錢上岸。
此時已經是月亮初升，岸邊荒無人煙，草叢裡窸窸窣窣的，也不知有什麼藏在裡面。月亮將松樹林的影子拉得很長，奇形怪狀的像是要撲人的鬼。
楊遇點了火把，一路往前走。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什麼來，圈起手指打了個唿哨，不多時便有兩個黑亮亮的身影從空中撲騰着飛下來，正是墨寶和墨墨。
“可找到元寶了？”
那日趙武把香花的木簪送來後，元寶就不見了蹤影，他們這一路找來到現在也沒看到它。
墨寶哇哇叫了兩聲，應該是沒找到。
楊遇肩上馱着兩隻烏黑油亮的烏鴉，手裡舉着火把，獨自穿行在這荒蕪潦倒的樹林裡，活像是要殺人越貨的賊首，驚得好些小動物都遠遠地逃走了。
很快，楊遇見到了船家說的破廟。
這廟可是真破，小清山上的山神廟見了它都要甘拜下風，楊遇懷疑一陣風就能摧枯拉朽。
“哇，哇！”墨寶和墨墨又叫了兩聲。
楊遇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便自言自語道：“餓了？給。”
墨寶翻了個白眼：他哪裡是說餓了？不過，不吃白不吃。
但他既然拿出了吃的，墨寶便和墨墨埋頭吃了起來。
楊遇順着這破廟一路看下去，果然在岸邊看到了一個凹進來的地方，那裡水流洶涌激盪，與別處迥然不同。
他目力極好，藉着火光往下一看，便見到了隨着水流來回飄蕩的紙船殘骸，在月光下彷彿是一件破敗的女人衣服。
楊遇注視着那殘骸許久，面容從一開始的心驚膽戰，到片刻的錯愕迷茫，再做最後的神情木然，也不知想了些什麼，忽然就拔腿朝蛟龍灣跑去。
墨寶正忙着吃，見他這股不要命的勁頭，連忙飛過來衝他哇哇叫。
楊遇腳步絲毫不慢，反而越跑越快。
墨寶見狀想到大事不好，連忙叫墨墨一起幫忙來攔，可它們倆在楊遇面前就是螳臂當車，楊遇力道不大地揮開它們，從山崖邊上一個猛子扎進了蛟龍灣。
“哇，哇！”
這個瘋子不要命了！
墨寶急得跟着飛下去，但蛟龍灣浪花能激起兩三尺高，它自己也得當心被浪捲進去。
好在楊遇鑽進水裡後沒多久冒出頭來，氣得墨寶在旁邊哇哇大罵。
楊遇靈活地遊近那陰森的紙船。慘白的船體已經坍塌大半，只有船頭部分還保留着形狀，上面的顏料也都混成一團，看起來十分瘮人。
紙船裡如今肯定沒人了，楊遇把那紙船看了個遍，然後深吸一口氣又扎進水裡了。
墨寶在半空中罵得唾沫橫飛——
“這小崽子蠢就不說了，還犟得和牛一樣！”
“你鑽下去吧，到時候我可不給你收屍！”
“臭兔崽子，怎麼還不出來？別是真被憋死了吧！”
墨墨比墨寶沉穩些，也飛下來哇哇說了幾句，大意是楊遇心中有數，它別在這兒幹叫喚了。
楊遇過了一會兒就浮上水面來呼吸一下，然後又扎進水裡，如此來了個七上八下，他才終於攀着崖邊石壁往岸邊遊。
墨寶本打算等他上了岸就用翅膀給他一下，但見他上來之後就躺在地上起不來了，臉上手上還都是傷，也就罵罵咧咧地作罷了。
楊遇躺在硌人的石頭上，喘了好半天的氣才緩過來，可這剛一緩過來，他便聽到有東西沿着河邊走過來。
他側頭一看，見到兩隻綠幽幽的眼睛。
和一個在暗夜中也能看出白色的身影。
“哇！”墨寶先高興起來，撲着翅膀就要飛過去和老友來一個大擁抱，然而元寶很不客氣地拒絕了。
“喵。”元寶盯着楊遇叫了一聲。
這一人一貓對視片刻，楊遇忽然理解了它說的是什麼，也說：“你找到了嗎？”
元寶搖搖頭。
聽到香花的死訊後，可能元寶的震驚和悲傷僅次於楊遇。它先他一步到了賓州，這段時間一直在找尋香花的下落。
“那日水葬，你可在場？”
“喵。”在的。
“那……真是香花？”楊遇舌頭打了一下結。
元寶沒出聲地望了他一眼，無聲勝有聲。
楊遇身上溼透的衣服緊貼着他，他咬着牙說：“我不信，香花沒在這兒。”
墨寶也拍拍翅膀，跟着哇了一聲。
“喵——”元寶淡淡地掃了墨寶一眼，你就別跟着瞎湊熱鬧了。
那日被送上紙船的確實是香花本人，元寶本想混上船去，可來看熱鬧的人太多了，當真是摩肩接踵，它根本沒辦法鑽過去。
等它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擠到岸邊，紙船已經飄出去了。
它一路跟着紙船走，起先還跟得上，但後來河流分叉多，河水也變得更加湍急，走在岸邊的難度變大了。
元寶便託了河裡的魚替他留意——那紙船上有一個小姑娘，若是紙船破了，無論是死是活，務必把她送到岸邊。
那之後，元寶也每日都會問魚兒香花的消息，後來有一天魚兒說那紙船果然破了，但是它們沒看到所謂的小姑娘，那紙船上只有紙人和花，沒有別的。
元寶也問了有沒有其他船接觸過這紙船，或許是安平公主暗中派人把香花帶走了也未可知，但大多數魚的記性都不好，幾日前的事就忘得差不多了，因此也沒問出什麼來，最後的結論竟然是——香花失蹤了。
可這麼長篇大論的一段話，元寶顯然沒法用喵喵語告訴楊遇，像上回那樣用“手”指也要費上很大一番功夫，這會兒就撿點要緊的先說着。
“喵。”香花的確不在這兒，元寶望了望河裡，又喵了一聲，香花不在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