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簡陋歸簡陋,可是規模真不是蓋的。”他見到的每個鑄造工場都是人聲鼎沸,烈焰沖天,不管是鑄銅還是鑄鐵,都非常的繁忙。鑄造規模已經相當的可觀,僅僅一個工場的空地上就有幾十多門銅鐵大炮,大大小小,長長短短,讓黃天宇目不暇接。
鑄造工場裡的火炮的鑄造,基本上還是傳統的泥模鑄造法,但是鑄造水平相當的精良,不過,照黃天宇的看法,這些大炮還都是舊式的火炮,不是虎蹲炮就是佛朗機炮,最大的也不過是大將軍炮,並無傳說中的西洋紅夷大炮。
“這裡的鑄造工人很多,而且待遇出奇的低。”黃天宇在房中小聲的說道,“我問了下,只要領工的老師傅能拿到一二兩一個月,一般的工人,都是一日不做一日不得食,很奪人連老婆都討不起,日子過得很苦。以我們給得待遇要招募工人不難。”
“你要招募的陶瓷工怎麼樣?”
劉三不是工能委成員,但是是這次出差的負責人,所以一應事務照例要同他商量之後才能辦理。
“更慘了。”黃天宇面色沉重,“不瞞你說,我今天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萬人坑。就在一座大窯不遠的地方,坑底就是累累屍骨,死掉的工人要是無人收殮,就直接丟到坑裡去。就我在那裡的半小時裡,丟進去好幾具屍體。活人的模樣也不怎麼樣,一個個都和地獄裡的活小鬼差不多,渾身都是黑的。聽聞有許多工人失業,要招工人的話,只會比鑄造工更容易些。”
“你就動手招人吧。”劉三說,“不過我們在這裡人地生疏又沒個名義,不大容易下手,萬一要把官府給惹來了,問問我們招募工人幹什麼,我們怎麼說?”
“掛出招工牌子大概不行,不過可以私下串聯。”黃天宇說,“先談好一二個工人,再由他們去串聯願意去臨高的人,第一批不要多,去個十幾個就是了,以後他們嚐到甜頭了,再派他們回來私下裡招工。”
“好,就這麼辦吧。”劉三從懷裡掏出一張五十兩的票子,“明天我跑一趟‘楊潤開堂’把銀子都兌開,這樣你就能付安家費了。每個願意去的工人給二兩銀子的安家費。別忘記,一定要叫他們在契上按手印!”說着打開隨身的一個用來裝要緊文件的首飾匣子――從裡面取出一疊印好格式的文契。
“起威在佛山有家鏢行的分櫃。”劉三說,“你把人集合齊全了,就分批帶去分櫃上接頭,自然有人會安排他們動身。這是信物。”說着他又給了黃天宇一個象牙籤。
兩人正在秘議,只聽得外面一陣嘈雜聲,陳同跑進來報:“劉老爺,有個要飯的花子,非要見您。”
“要飯的花子?”劉三皺眉想了想,大約是今天他救治的那個青年乞丐吧,“給他幾百錢讓他去了就是。”
“我給了,可是他不要。”陳同說,“這人說您對他有救命之恩,想當面見您一面,給您磕個頭。”
“好吧,你把他叫進來就是。”劉三無可奈何的點點頭,行善有時候也容易招惹出閒事來。
不多片刻,只見一個青年壯漢闊步走了進來。果然是下午他救治過的人。只不過幾個小時不見,此人已經恢復如常,走起路來虎虎生威,頗有些武人的氣概。
見到劉三他倒頭就拜:“黃安徳,謝劉大夫救命之恩!”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請起吧。”劉三隻好來出手相挽,心想今晚怎麼也得洗個澡才能睡覺――這漢子身上散發出一股不知道什麼味道混合氣體。
黃安徳站了起來。他長着一雙蒙古眼,高顴骨,直鼻樑。和本地人的樣貌差別很大。眼睛不大但是看起來炯炯有神,看他的氣概模樣,不象是個慣於在街上諂媚行乞的職業乞丐,也不似一般鄉下人那樣畏畏縮縮。不由得有了幾分好感,當下關照陳同,取五百錢來並一瓶“避瘟散”來給他“不,不,使不得。”黃安徳連連搖頭,“小的這次來,是專門給恩人磕頭道謝的。藥鋪的夥計說,要不是恩人當場施救,小的這條性命就算交代了。”
“救死扶傷,乃是我輩分行醫人的本分,恩德不恩德的,也不用提了。”劉三做出一副誠懇的模樣,隻字不提是爲了打廣告才救得人,“你如今身無分文,現在又是酷暑時節,還是拿着備用吧。”
黃安徳也不答話,又深深一揖,轉身就往外走了。
劉三注意到他的雙臂筋肉結實,手上還有些疤痕,心裡一動,忙叫住他問:
“敢問這位黃兄弟,你原是做何營生,爲何落魄至此?”
“俺原在這邊的鑄造工場做工,”黃安徳粗聲道,“只是沒什麼手藝,純屬賣力氣混飯。領工的嫌俺吃飯多,脾氣大,幾天前把俺給辭了。”
是個鑄造工人,這倒是個現成的。劉三和黃天宇對視了一眼,都起了相似的念頭,把他收留下來吧,小夥子有力氣,又有點鑄造經驗,帶回去好好培訓應該是個好工人。實在不行,這個身胚當個兵總沒問題――1.7米的兵源,如今還很稀罕呢。
黃天宇道:“黃兄弟,在下在瓊州府有一處產業,正好缺少人手。黃兄弟既然沒有去處,不如隨了在下去瓊州吧。”
“去瓊州?”這黃安徳翻着眼睛想了想,“不去!這地方聽說瘴疫很重,去了多半活不了。”
回絕的倒是乾脆。劉三笑道:“這產業是我和這位黃老爺合開的,有我在你怕什麼?包你平安無事。”
黃安徳這下猶豫了,片刻問:“能吃上肉不?”接着他又趕緊補充,“十天半月能吃上一回就行!俺不是貪心的人。”
“可以。”劉三回道的很乾脆,如今新軍和工業部的重體力勞動者的伙食標準是每天有魚,每週有肉。數量不多,但是絕對保證供應。
“那好,俺就跟你們去了!”黃安徳點點頭,又跪下來磕了個頭,“東家!”
“好了,磕頭就不用了。”劉三覺得這人粗率可愛,可惜不是學醫的料,不然倒要把他留在身邊了,“你且簽了文書。”
“要賣身?”黃安徳看起來不大情願,“要賣身俺就不去了,俺不喜歡給人當奴才。”
“不是賣身,是僱用文契。你給人當長工不也得寫個契?”
“成!”他點點頭。
當下他在文書上按了手印。劉三問他在這裡可有家眷?要不要一併帶走,還是領二兩銀子的安家費。
“俺在這裡是光棍一條,哪來的家眷。銀子不用了。跟着東家有肉吃。”黃安徳咧開嘴笑了。
“你是哪裡人士?”
“人屎?”黃安徳撓撓頭皮,“小的不是人屎。”
“你是哪地方人吧。”
“小的是山東的,世居登州。”黃安徳說,“登州待不下去了,聽說有個弟兄如今調防到了廣東,就想來投奔他混口飯吃,沒想到……”說到這裡他忽然閉嘴了。
看來這黃安徳還有隱情。“調防”?再聯繫到他的舉止言行,劉三心想,八成是個官軍的逃兵吧。逃兵就逃兵,反正能幹活就行。
劉三吩咐陳同先帶他去洗澡,找個理髮的替他修剪修剪,再給他從估衣鋪裡選二套衣服換上。又吩咐高弟把出客的衣服取出來吹一吹,預備着明天赴那位林銘的家宴的時候穿着。
這天正是林銘的夫人二十八歲的生辰日,全宅上下一片喜慶之色。尤其是本地的富商士紳幾乎一個不落全都來捧場,前來祝賀的賓朋是絡繹不絕,將整個林宅渲染的熱鬧非凡。
林家即非商家也非士紳,大家如此看重於他,百般奉承,因爲他是本地的錦衣衛百戶所的試百戶。也等於是第二把手。一把手劉百戶年老昏庸,除了每月到所拿份例錢之外早就不問百戶所的具體事務,按現代說法林銘就是百戶所的常務領導了。
午飯過後,林銘送走了上午的賀客,命人在內院中擺上瓜果糕點,請一干至親近交等院中賞戲同樂。
院中臨時搭建的戲臺上正在演出崑腔。請得是南海縣的崑腔名角張喬,扮相唱功俱佳。一衆人看得入神。
下面的主位上,坐着本次壽宴的主角林夫人。在佛山,林夫人的長相一直是本地人議論的對象――高鼻深目,頭髮微鬈。眼睛也是棕褐色的,看起來倒和波斯胡姬的有五六分相似。而這位林夫人正是色目人的後裔――祖輩歷代也是在錦衣衛當差的,歷任校尉、小旗、總旗之類的中下級職務。和林家算是門當戶對了。
按照大明的法律,色目人不得自相嫁娶,所以三百年混血下來,和一般的漢人也沒什麼不同了,象林夫人這樣長相極有色目特點的女子很難見到,這也是林百戶最值得自豪的一點,即使年齡大了一歲也娶了回來。大家都覺得林百戶這個人口味很是獨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