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賓看着桌子上的材料,解邇仁動作很快,清理掉了所有能證明蔡蘭和解邇仁有特殊關係的留用人員。當然,不論是趙豐田、鄭二根還是駱陽明,都可以證明蔡蘭的存在。但是他們一旦做出相關證詞,也就等於站上了和解邇仁的對立面。
除了駱陽明可以受到政保局的庇護,另外這兩人將來在元老院的幹部體系下必然是步履維艱。陳白賓已經大致明白了姬信的意思:要保護歸化民幹部。
還有誰能證明蔡蘭和解邇仁的特殊關係呢?他思來想去,忽然想起了駱陽明報告裡提到的蔣秋嬋。按照他的報告裡的說法,蔣秋嬋也曾經在三總府裡當過差。
他立刻把這個想法和姬信說了。
“正好,”姬信說,“這裡有一份鄭二根剛剛送來的材料,是他們對三合嘴營地的調查報告的結論。”他說着把報告交給了他。
陳白賓大致翻閱了一下,和他們訊問中得到有關三合嘴的零星資料基本能對得上,也證實了他們的推斷:劉有望胡作非爲,蔣佑功助紂爲虐,常青雲推波助瀾。
但是接下來的內容就有意思了。從蔣佑功的屍體上和劉有望的私人物品中搜檢出兩枚牛角小秘押章,經過辨別勘驗,發現是梧州城內瑞錦堂綢緞鋪所處。
瑞錦堂綢緞鋪的老闆蔣榮先供稱,該兩枚秘押章是他們倒賣營地的糧食和物資中所得贓款存在櫃上的憑證。
“這劉有望膽子還真大!”陳白賓吃了一驚。雖說歸化民貪腐案陳白賓也見過不少,金額大於這個的也有,但是身在前線,又是俘虜營地裡,敢於如此無法無天,肆意妄爲的,他還是頭一回見到。
“牽線的是常青雲,有意思吧。”
“這個不是很正常嗎?常青雲可是劉有望的狗腿子。”
“常青雲是個外地人,在梧州人生地不熟的的――這種私密的黑交易,他就算知道瑞錦堂有這個實力,自己找上門去,蔣榮現也不敢接。”
“那……是易浩然?!”
“雖然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是很可能就是他。我看他的供詞,就覺得這易浩然鬼得很,知道我們掌握什麼,他就供述什麼方面的事情;如果我們不掌握,他就什麼都不會說……”
陳白賓乾笑了幾聲,心想這還用說!我們拿到的供詞肯定是被“加工”過的。
“蔣榮現的妹妹就是蔣秋嬋。一度蔣秋嬋的兒子還被送到易浩然這裡來念書。所以蔣秋嬋不但和易浩然是‘瓜蔓遠親’,彼此還很信任。易浩然對他和蔣秋嬋之間的關係輕描淡寫,本身就有問題。”
“如此說來,蔣秋嬋也是關鍵人物了。”
“沒錯。”姬信點頭,“駱陽明在報告裡說過,蔣秋嬋也在三總府當過差。雖然具體做什麼不清楚,但是很可能和蔡蘭有關。”
“易浩然、常青雲、蔣秋嬋、蔡蘭……”陳百賓隨手在白紙上畫下了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圖,“這就是一張網啊!”他失聲道。
“沒錯。”姬信點頭,“易浩然坐在糧行的賬房裡,實際通過這張網掌控着全局――此人真是個天才!”
“那這個蔣秋嬋……”
“已經不見了。”姬信淡淡說道,“按照鄭二根的拘捕報告,蔣秋嬋如今已經不在梧州了,據其兄說,她十多天前便已經帶着兒子回藤縣去了。”
“呵呵,早不回,晚不回,這個時候回去,真是巧得很。”陳白賓說,“我們立刻發文給藤縣,讓他們拘捕蔣秋嬋!”
“我已經叫鄭二根發文給藤縣的警察局了,不過我很懷疑藤縣那邊到底能不能找到她。眼下局面紛亂如麻,我們的政權機構很不完善。她改名換姓很容易就能隱藏起來。”
“這麼說,這條線也斷了。”
“嗯。”姬信不置可否,“現在還有更蹊蹺的事情:按照蔣榮現的供述,當時一共刻了三個秘押章,都是常青雲經手的,所以並不知道具體的持有人是誰。”
“有三個?”
“沒錯,兩個我們知道了,還有一個是誰?只怕只有劉有望知道了――偏偏這個劉有望就是不說,不管怎麼審他,翻來覆去一句話:‘打我殺我都可以,但是絕不會出賣朋友’。”
“想不到這人還挺講義氣。”
“他不但講義氣,還無比熱愛元老院。”姬信道,“我看他的供述,對元老院真得是充滿了熱愛――不是爲了祈求活命,完全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
“真心實意還幹這麼多壞事!這挖牆腳挖得都快把牆挖塌了!”
“小陳,你不理解他們這些人的思維方式。對他們來說,這不叫挖牆腳,而是‘當官’的待遇。別看劉有望是赤貧出身,我們沒來的時候幾乎餓死。可是他對本時空有錢人、當官的那一套做派,不但羨慕而且認同。現在換成他當官了,他也把這些視作是理所當然。你以爲僅僅靠我們那麼一些政治教育和制度設計,就能叫他們脫胎換骨嗎?很多人做不到的……劉有望不過那些做不到的人當中比較愚蠢的一個罷了。”
“他再講義氣,也要把第三個人給挖出來!”
姬信點點頭,按照推測,這第三個人是歸化民的話,無非是城中的幾個重要歸化民幹部之一。但是這件案子從頭到尾都是趙豐田等人在辦理,他們對這第三個人的存在即沒有試圖隱瞞,也沒有暗中送劉有望上西天。說明他們並不是其中之一。也許,另有其人?畢竟到現在,他們還沒有查出梧州暴亂真正的幕後黑手。
“第三個人是誰,我們可以慢慢再查。這不是重點。”姬信現在已經大致梳理完了整個梧州事變的脈絡,對各方在此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也有了一個大致的瞭解。第三個人雖然很重要,卻不是他來此地的目的。
“可是我們再也沒有其他線索了。蔡蘭和解邇仁的關係……就這麼算了嗎?”陳白賓忽然有些泄氣。
姬信對是否要查清蔡蘭和解邇仁的關係的態度頗爲矛盾。查清有助於元老院在今後的工作中清風正氣,也給元老們提個醒;但是查清了,解邇仁在元老院就算是名聲掃地了。對他個人的政治前途堪稱是致命打擊。
解邇仁顯然對這一利害關係也看得很明白,用了許多手段來掐斷蔡蘭與他之間的直接聯繫。不論秘密報告怎麼說,元老院最後的處理此事的依據還是姬信的相關報告。只要姬信的報告上無法證實,那麼他就算是撇開了這致命的罪狀。
然而蔡蘭這個人既然出現在了秘密報告裡,調查就得有結論。否則就就會遭到置疑。如何把握這個度,是姬信現在最爲難的地方。
直接找幾個重要歸化民幹部談話,逼迫他們說出真相當然不難,駱陽明更不會拒絕。但是這又有違他“保護歸化民幹部”的初衷。
他把手中的材料翻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駱陽明發給政治保衛局的《每週彙報》的底稿中中發現了一條:“龍母廟刺殺案”。
姬信一怔――梧州還發生過這麼一件事?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也沒有人和他提過!看來這梧州的水還真不淺。
他看了下日期,是光復梧州之後不久發生的事情。抽出報告細讀,原來有人在龍母廟前行刺解邇仁。
這立刻引起了他的興趣――特別是這報告裡提到,行刺者是個女人!
“你快看!這裡有問題。”
陳白賓接過報告,讀了一遍,興奮道:“這個人肯定是蔡蘭!”
姬信說:“是不是還不好說。不過的確很可有可能。”
“這事解邇仁向元老院彙報過麼?”
“恐怕沒有彙報。否則給他安排的警衛人數應該會增加。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問題,畢竟在黃區,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我們立刻向他周圍的人去了解一下。”
“我看,他身邊的那些人恐怕說起話來都有顧慮,這裡有一個更合適的人物。”姬信說道,“他去龍母廟的時候是有嚮導的。”
何東籬雖然充當嚮導陪同解邇仁遊覽全城,但是他並沒有接受“諮議局委員”的頭銜。這倒不是他顧慮大明的反攻之類,而是因爲何東籬自詡是個讀書人,並不願意和一羣大商人共事爲伍。
所以他大多數時間都是閉門在家讀書,他家裡在城外有些產業,雖然兵荒馬亂,但是郊區的治安尚且不錯,糧食蔬菜並不缺少。解邇仁有意籠絡他,時不時還請他出來敘談,讓他做做本地讀書人和縉紳的工作,事後饋送些酒肉錢米,日子倒也過得太平。
前些日子的梧州暴亂,着實讓這爲何先生受了一番驚嚇。他倒不是怕大明官府回來,實在是破城之後必有大亂,他這樣的小康人家恐怕會遭荼毒――澳洲人這樣紀律嚴明的軍隊可是絕無僅有的。
這一番驚嚇,讓何東籬愈發閉門謝客,深居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