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問東原在寨上巡察,忽然聞聽召見,不敢怠慢。趕緊到廟裡來了
他是個身材中等的普通漢子,氣質外貌和普通的殷實農戶一般無二。並不象許多他的同伴們那樣帶着匪氣“掛相”。他是獵戶出身,沒念過書,目不識丁,但是打小練得一身好筋骨,在朝山寨這個土匪窩裡,從小嘍囉做起,一步一步的爬到二掌櫃的位置。
或許是他的本事太大,又或許是他善於結納人心,引起了大掌櫃的疑心。於是朝山寨的一場火併便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原本勢單力薄的解問東引楊舉人爲援,幹掉了大掌櫃。
雖說幹掉了大掌櫃,但是他依舊不是老大。楊舉人當了他的新主人。對楊舉人,他是服氣的,因爲楊景輝是個舉人――在廣寧這種地方,舉人老爺那是可以縣令平起平坐的人物,是縣裡誰也惹不起的角色。不但官面上的勢力要敬他,就是他們這些大天二,照樣不敢招惹。
雖說服氣,可是自己的處境並沒有好多少。楊景輝雖然表面上很器重他,拿下朝山寨之後不但重賞了他,還派他當了朝山寨的“知寨”,可是他知道,楊舉人並不信任他。這使得解問東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引起了舉人老爺的猜忌。
比起楊舉人,他覺得還是新來的詹師爺人更可親近些。雖然詹師爺的名頭大得嚇死人,但是待人卻比楊老爺和氣誠懇,對自己也多有關照。特別是楊家舉族遷入朝山寨之後,楊家對他的猜忌日濃,他多次爲居中轉圜,沒有讓矛盾暴發出來。也免了他陷入危險的處境。
解問東是個聰明人,雖然是獵戶,不見得懂天下大勢,一府一縣的局面他還是看得明白的:不論楊家是否猜忌他,眼下也只能同心協力才能渡過這關。
他們奪下了雷打坡,正是詹喆堃提議讓他到雷打寨當知寨。雖說離開了自己的老巢,又只能帶走一半的老弟兄,但是至少他不用在朝山寨在一羣楊家族人的虎視眈眈之中如履薄冰了。因而頗爲感激詹喆堃。
“見過老爺!見過詹師爺!”解問東行過禮,垂手侍立,一副畢恭畢敬聽候吩咐的模樣。
“不必多禮,請坐下議事!”
“不敢,”解問東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老爺面前,哪有小的的座位。”
若是往日,解問東這麼客氣一聲,楊景輝也就罷了。按他看來,說句請坐,便已是給足了他面子――畢竟只是個粗人。然而今天楊景輝聽了詹喆堃的話,有意要籠絡。便堅持道:“你是本寨的知寨,這雷打寨的安危都繫於你一身,不可輕慢了自己。請坐。”
解問東有些詫異,不過並不意外。當下謝了座,在下首側身坐下。
楊景輝和他客套了幾句,便問起了這雷打坡的設防情況。
雷打坡雖然解問東過去從沒來過,他當知寨也沒多少日子,卻已把這裡都踏勘過一遍。這是多年爲匪的習慣,不但要知道敵人會從哪裡攻來,更要知道危險的時候從何處逃竄。
他在雷打坡轉了幾圈,覺得這真是個好地方,雖然地方比朝山寨小,但是條件卻好過數倍。特別是山上的水源充沛,又有大面積的平地,能開墾上百畝的田地,其他坡地還能種植果樹和茶樹。幾百人足以自給自足。而且這裡的地形又比朝山寨要艱險許多。三個能上山的豁口都無需投入太多人力修繕城牆就能固守――比起朝山寨前後修了十幾裡地的寨牆相比。辛勞楠當初修了三座寨門而已。不久前他們奪取雷打坡,若沒有詹師爺的裡應外合之計,楊老爺的隊伍根本就打不進來。
“……這裡真是塊風水寶地!”解問東說,“險峻就不用說了。小的踏勘了全寨,這裡的上山道路只有三條。”
最常用也最好走的,自然是馮海蛟走得黃丹溝,山勢相對平坦,但是到得山下,便是大西門。
從黃丹溝過來的道路,到這裡便嘎然而止,原本平緩的山勢也陡然出現一道七八丈高的斷崖山彎。大西門就在山彎的底部的懸崖上。要進門便要沿着斷崖上的之字形石板路曲折而上,不但道路艱險,且全程都在山彎兩端上的弓箭、鳥銃的射程之內,再加上寨門上的滾木礌石,要攻上去的難度可想而知。
即使能攻破大西門,沿着大西門往上,又是三裡許的陡峭山路,半路又有石門控扼。過了第二道石門,再往上行,才能抵達雷打寨的正門。是寨子出入的正道。
另外兩條就艱難的多了,其中一條是寨子東面的東來門。這座石門矗立在山脊上。道路沿着山脊曲折而下。山脊兩邊都是懸崖,道路只容倆人並肩。
第三條道路在北面,距離東來門不遠,寨中人稱之爲小北門,之所以稱之爲“小”是因爲這座門很少用。解問東在寨中舊人的帶領下曾經實地去看過一回,是在懸崖上開鑿出來的石板小路。雖然只有不到一里的山路,遠比大西門和東來門來得近,但是這懸崖上的石板山路近乎垂直,不論上下山,都要手腳並用,稍有不甚就有墜崖身亡的風險。就算無人守衛,只要沒有開門相候,便是爬上山坡到門前也無法入內,故而平日裡幾乎無人行走。
“難怪辛勞楠這麼多年也不拉隊伍,就靠着他這幾十個人便能守得穩穩當當的。”楊景輝道,“這次若無詹老爺神機妙算,我們還真拿不下來。”
“辛勞楠雖說是老糊塗了,說到底還是犯了一個貪字。”詹喆堃笑了笑,“若非貪財,豈能被我們用幾箱子細軟賺進來?”
“亦是解團總奮勇當先,斬關奪門。我等方能佔據這等風水寶地。”楊景輝笑讚道。
解問東趕緊起身叉手道:“老爺言重了。”
詹喆堃擺手示意他坐下,道:“看上這風水寶地的,可不止我們一個。”
楊景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誘馮海蛟上山,吞併他的人馬財貨這件事,在莊子裡只有他和詹喆堃知道。解問東是不清楚的。
果然,解問東一臉懵懂,道:“莫非,莫非髡賊要攻打這裡?”
“髡賊的女縣令,這會忙着對付大戶,顧不上來對付我們。”詹喆堃悠悠道,“是馮海蛟。”
“是他?!”解問東的腦子裡如風車一般的轉動。馮海蛟這些人的事情,他多少聽詹喆堃等人說過。這算是他們在陽山的“盟友”,本地的一霸。眼下陽山的情形不好,馮海蛟上山避難,躲躲風頭,應該說是在預料之中。
然而詹喆堃別有意味的話語和楊舉人似有若無的笑意又讓他意識到這其中別有文章。莫非……
解問東不敢裝傻,也不敢顯得太過精明,便順着話意道:“莫非這馮海蛟也想佔這雷打坡?”
“正是。”詹喆堃正色道,“孫大彪一亡,他在青蓮圩便站不住腳。必須得換個地方。陽山哪裡最合適盤踞?自然便是這了。”
“小的立刻便去佈置,叫兄弟們多預備滾木礌石,給他們吃個飽!”解問東一下子站了起來,作勢便要出去。
“不必着急。”詹喆堃笑着擺手道,“哪裡需要這般?他既然來了,我們不但要打開寨門迎他進來,你還要派些兄弟下山去,幫着他把行李細軟都搬上來。”
解問東故作恍然大悟道:“原來師爺是要甕中捉鱉!”
“說得好!”楊景輝拊掌大笑,“想不到你一個粗人,也會搬弄幾句成語了。”
“老爺見笑了。”解問東陪笑道。
“解團總說得好啊。馮海蛟還不知道山上的情形,存着一個鳩佔鵲巢的念頭。”詹喆堃拈鬚道,“辛勞楠的這份產業,他也想吞下去。咱們就用這個作餌,來個甕中捉鱉!”
“果然是妙計。”
詹喆堃頗爲自得。這個計策從畢軒盛來找他開始便已經定下了。這些日子來馮海蛟在陽山徵糧徵餉,實力擴充很快,卻始終沒有一點要對付髡賊的意思。只顧着自己發財搶地盤,卻從來沒見他派兵去攻打髡賊。
火燒大崀圩之後,縣裡一度形勢大好。詹喆堃多方奔走,幾次派人去青蓮圩,勸說馮海蛟出兵,和孫大彪一起會攻縣城。然而馮海蛟卻始終虛應事故,只派了一對人到縣城周邊劫掠了一番,髡賊一出城他便退避三舍。氣得孫大彪直跳腳。
詹喆堃知道他是個油滑光棍,多催他也無用,惹急倒有可能反咬一口,便只能將氣忍了。這次他略施小計,便勾得這土棍自投羅網。
馮海蛟多年爲匪,家底必然豐厚。吞併了他的人馬和錢財,揚舉人的實力亦可上一個臺階――自然,楊家軍的色彩亦會淡薄幾分。
他看着正擺出一副洗耳恭聽模樣的解問東,低聲道:“後天中午,馮海蛟大約便能上山了。你且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