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自個起身,往長條餐桌而去。張毓一怔,也趕緊跟了上去。
這次自助餐,按照主辦人的意見是要充分表現出“澳洲式”生活方式的優越性。
土豪們不缺錢,又是在這“南天第一城”,吃喝上自然精益求精。這點和當初在臨高等地舉辦自助餐晚宴是不同的。
以他們的親身經歷來看,明代的烹調還比較質樸簡單,無論是花色品種還是調味,尚不能和舊時空的挖空心思吃喝玩樂的清代鹽商相媲美。不過來得賓客大多是大戶,紫明樓又在廣州開設多年,他們大多已經品嚐過各種“澳洲菜餚”,僅僅靠“西紅柿炒蛋”和“炸雞”之類的菜餚顯然已經不能讓他們產生震撼感了。
如果說要弄一些舊時空的高檔菜餚,倒也沒什麼難處,只不過這種菜式多半是刀工火工雙精的菜餚,沒法大批量加工,也不適應大型宴會所需長時間保溫。
所以方非在和負責主廚的元老商量菜單的時候,首要是突出“富足感”,而非“精緻”。
“就好比大家去美國。美國菜嘛,你也知道的,比英國菜肯定要好一些。其他麼就談不上了,但是隻要去過美國的人,肯定都會被美國在食品上的富足廉價震撼。我們就要這個效果。”
大世界的廚師們在幾位元老廚藝愛好者的帶領下,研究了舊時空的很多自助餐菜譜,擬訂了婚禮的自助餐菜單。
因爲是17世紀,百姓們普遍肚子裡缺少油水,所以“硬菜”必不可少。光各種“肉菜”就有近十種,堆成山的金燦燦的酥肉;放在烤架上加熱的塗了香料和蜂蜜烤制的肋排;油炸的雞腿雞翅;酥脆的炸雞肉排條;醬汁獅子頭堆成金字塔形狀,上面灑滿了翠綠的蔥花……連紅燒肉都燉了兩大鍋子。紅彤彤,顫巍巍五花豬肉塊的在大號陶鍋裡冒着熱氣,一口鍋的配菜是馬鈴薯,另一鍋則是筍乾--這樣可以有效的減少五花肉的用量。
爲了突出富足,自然不能限量供應,但是預算又是有限的。所以類似紅燒肉的節約手段還有不少:獅子頭裡除了馬蹄還摻入了剁碎的油條;炸排條和酥肉外面裹得粉要多厚有多厚,堪比雞米花。
肉食上既然要控制成本,相對富足的水產品便被大量運用。兩口大鍋中按照關東煮的做法,煮着各種魚糜製品,其中既有現代方式生產的魚糕、竹輪,也有福建廚師做得魚皮餃、燕餃、魚丸等等。一口是傳統的清湯口味,另一種則是咖喱風味。
重頭戲是在新鮮海味上。本時空因爲沒有冷鏈物流,離水即死的海產品很難被及時運到市場上。即使是廣州這樣的沿海城市也很少能有新鮮的海味可以吃,大多是採用晾乾、醃製方法加工之後才上市。即使是大戶人家也絕少能吃到新鮮海味烹製的菜餚。
從香港運來的海獲亦用各種方式烹調,魚蟹蝦貝,或椒鹽、或油煎或清蒸或燒烤燜燒清煮,花樣百出,竭盡各種烹調手法和調味,連咖喱、沙爹之類的異國風味的調味也有。一擺出來便讓見多識廣的大戶歎爲觀止。
他們中有經常出入紫明樓的,也不是沒有見識過澳洲人烹調新鮮海貨的本事,但是這麼多品種,這麼多的烹調方式集中在一起,十多口大鍋和烤盤擺滿了長桌,散發出各種香味,讓人一靠近便忍不住食指大動。
“張小哥,此物倒是難得的妙品。”高舉有些要和他拉上關係,故意在取菜的時候和他攀談。
別看張毓看了許多“澳書”“澳刊”,但是涉及到澳洲人的事,大多數都是紙上談兵--就說這自助餐,他也是頭一回吃。能不露怯全靠過去看到的一鱗半爪的文章。
這會他站在餐桌前已是有些頭暈,犯上了選擇困難症。眼前的各種菜式,太多他不認識的東西了。此刻高老爺忽然如此說道,不由得心裡發慌,順着高舉的目光看去,卻是一個金屬大盤,盤底是混合了碎冰的水,擺滿了一個個晶瑩剔透的小玻璃杯,裡面盛放的是各種顏色的乳膏一般的東西,上面點綴着些許水果的切片。
這東西張毓是知道的,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道:“這是冰淇淋。”爲了表明他自己也是嘗過的,不是道聽途說,又補充道,“紫明樓即有此物。”
“紫明樓的冰淇淋果然是妙物!雖然亦知所用無非是糖、牛乳之類,奈何不知道澳洲人用了什麼秘法,居然能將其做成如此綿密柔軟,醇厚順滑。”
明代亦有乳製品,蒙古人帶來的酪在明代亦不算太罕見。亦有人說冰淇淋是元代的發明,後來經馬可波羅傳到歐洲。然而實際上類似的在刨冰或者碎冰里加入牛奶、奶油、香料混合的做法,從古埃及時代就有。但是這些原始的“冰淇淋”和現代意義上的冰淇淋並不是一碼事。
現代冰淇淋的風味是來自攪拌後的甜奶油被冷凍後尚未完全結凍,保持一種半融化狀態的口感。攪拌過程中混入的大量空氣,在半融化的柔膩的口感中又添加了蓬鬆感。
冰淇淋的製造需要較低的溫度,現代意式和美式冰淇淋的口感在17世紀依靠天然冰製冷手段是做不出來得。紫明樓也全靠了有冷庫才能製作--自然產率也不高,在廣州是地地道道的奢侈品。
張毓卻是在雜誌上看過冰淇淋的文章,此刻有心賣弄,道:“冰淇淋的物料、調製倒是不難。難得是沒有澳洲人所用的冷機--我在雜誌上看過,說做冰淇淋的溫度極冷,就是靠無數冰塊堆砌也達不到。”
“張小哥果然澳學精深。”高舉讚歎道,“聽聞尊府所開的幾家字號,都用了澳洲機器來生產,想必類似的澳洲秘法也甚多。”
一說到這個張毓頓時來了精神,滔滔不絕的談起他貸款買來得機器,談起這些機器如何的好用,如何的生產效率極高。
“……就說這攪拌機,一次便可拌合上百斤的粉料,一天便可拌合幾千斤。若是請師傅手工攪合,一天能攪個上百斤便算不錯了。耗力多,吃得也多。不說工錢,便是這伙食便是絕大開支。如今廠裡只要派力工按時投料出料便是,其餘便招一小童隨時照看--他一人便能看三四臺攪拌機。工錢還不到師傅的五分之一。”
張毓說得眉飛色舞--他平日裡很少有機會和人訴說這些,畢竟他現在不是那個無所事事,靠在茶館讀報度日的點心鋪二代了,而是掌管着有工廠,有門店的食品公司的總經理。雖說事務聘有掌櫃管理,到底也要親力親爲,吹牛打屁的日子一去不返。
他從心底裡認同澳洲人的新機器、新方法,並且爲自己的“運氣”沾沾自喜。但是這種得意的心情卻很少有訴說的機會。高舉稍一撩撥,便情不自禁的在這個並不熟悉的外人面前傾吐出來。
高舉一面點頭敷衍,一面心裡暗暗盤算。他說這些話並不僅僅是爲了吹捧下張毓,和他拉關係,套近乎。同時也是爲了瞭解下這個澳洲人豎立的“輕工業樣板”的實際情況。張家目前是廣州城內唯一大量使用澳洲機器和技術的“民企”。據說是賺得盆滿鉢滿。高舉也有心效法,將多年貿易積累下來的資金投放到工業生產上。
然而他打聽了下情況,首長們對投資工業非常歡迎,還有各種支持政策。但是初步瞭解下來,這工業的投資高得驚人。就說張氏公司的工廠,據說僅買地皮、蓋廠房、購置設備就花了一萬多元--全部是靠澳洲人的貸款才能成事。
而且他還了解到一點,雖說張家承攬了大量澳洲人的訂單,特別是軍方的訂單,工廠是三班倒的生產,賺錢如滾滾流水一般。但是超大的生產規模也帶來了資金週轉的壓力。據聞張氏食品公司的生產運轉完全要靠“銀行”的貸款才能維持。如果貸款中斷,立刻便會陷入困境。
這種狀況讓高舉不由得不在這上面躊躇起來。毫無疑問,張毓是首長們豎立的一個標杆,只要他自己不作死,不論發生什麼情況,元老院肯定是會力保他的。但是自家和元老院之間有沒有這個關係可就不好說了。張毓起於微末,眼下反倒是一個優勢。
高舉看中的是澳洲式的綢緞機房。首長們前不久還在向聯合會推廣這個項目,應者寥寥。高舉看了之後也覺得咬手--初期投入就要十萬元以上,有的機器要上千元一臺,還配套蒸汽機、鍋爐之類的東西,也是成百上千的開銷。運行起來,每個月生產經營費用就是個驚人的數字,更不用說收繭季節要投入的鉅萬資金。
這樣的買賣,一旦有個閃失,恐怕就是傾家蕩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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