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河期的9月,天氣已經轉涼,雖然在日頭下依舊覺得炎熱,但是江面開闊,一陣陣清風吹來讓人爲之一爽。
浩浩蕩蕩的船隊迎着夏末秋初的風在寬闊的珠江江面上航行,彩旗和飄帶在微風中飄拂,鮮花搖曳。一路鼓樂吹打聲隨風而來,真讓人有飄飄欲仙之感。看熱鬧的大戶老財們一個個酒興大發,紛紛拿出食盒,擺出酒食。那些僱傭了花艇的大戶更爲方便,船家早就備妥了宴席,供他們邊飲酒作樂邊欣賞這難得的“澳洲景”。
白鵝潭這裡,原就是豪門大戶們宴樂冶遊的地方,聽聞澳洲人要在這裡搞“花船巡遊”,早就有大戶將沿岸酒樓茶居花船包下,設下宴席,帶着姬妾美婢。舞女歌兒,早早的在這裡飲酒作樂,只等着這花船到來。
只要沒有在稅務風潮中翻船的,如今都漸漸適應了澳洲人的統治。特別是城裡的商人們,雖說交稅翻了好幾番,但是少了過去給“大門檻”的孝敬和“各路神仙”的香火錢,兩相算下來,反而比過去要花銷小得多。自從文德嗣在報紙上幾次提出“工商立國”的口號之後,商人地位大漲,社會壓力驟減,也不再像過去那樣低調,以免爲達官貴人,市井宵小盯上而破財。所以這次被列入十二家贊助商的商戶且不說,便是沒有被列入的,也把此事當作自家買賣“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大世界的主會場自然只能有十二家贊助商的字號,不過這白鵝潭邊可沒這個說法,沿着江畔,各家大買賣字號紛紛僱傭匠役,紮起花彩牌樓,亦有得學着澳洲人的樣子,堆砌花壇。河南地的花農們幾乎一夜之間便賣光了庫存的花木,小小的發了一筆財。
此刻沿着白鵝潭,大大小小的牌樓、花壇足足有一二百座,無不爭奇鬥豔,花團錦簇。上面鑲嵌的各種吉利文字,什麼百年好合、鳳凰于飛、舉案齊眉……林林總總,總是挖空的心思堆砌詞句,亦有識趣的還專門請人撰寫了斗大的“元老院萬歲”“大宋聖天子萬歲”“爲元老院和人民服務”之類標語。自然,各家的字號亦是少不了的――畢竟這媚眼還得有人看才行。
高舉家自然是十二家贊助商之一,他又是工商總會的會長,元老院的頭號“舊人”,這樣的事情豈能不來湊趣。雖說贊助的金額被限定只准每家三百元,但是這白鵝潭邊的花壇綵樓可就任他發揮了。他也是大手筆,關照閻小帽將城中最好的彩扎匠人和花匠都高價僱來,在白鵝潭畔搭起了兩座頭號牌樓。
一座是以廣州工商總會的名義,另一座稍小,是以高舉的字號的名義。這兩座牌樓無論是體量大小還是豪華程度在牌樓中是數一數二的。兩座牌樓之下,還堆砌了一座將近兩人高的花壇,上面由巧手木匠照着雜誌上的“聖船”的宣傳畫做出一座模型,漂浮在花海之上,背景則是用紅色通草花紮成的一輪紅日。
縉紳大戶們在稅務清查中大多損失慘重。又怕多事之秋多說多做犯了澳洲人的忌諱,大多避而不到。不過各家的年輕子弟們素來好玩樂的,並不把家裡的憂思和處境當回事,依然呼朋喚友來此看“澳洲景”,一個個大呼過癮――這樣的絢麗的奇景,即使是見多識廣的達官貴人也很少見到。感慨讚歎之餘,都隱隱覺得澳洲人“瘋了”――居然如此不惜代價的爲幾個低等娼妓從良捧場,這是錢多到沒處花還是腦子有病?
一處酒樓的包廂裡,幾個富家公子哥似的人物一面眺望着鼓樂齊鳴,正在江中航行的船隊,一面說着話。
“這般的奢靡浪費,不知澳洲人靠什麼賺錢?”
“靠什麼賺錢?靠得就是諸位的家業田地嘍。”說話的人酸溜溜的。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還真沒花澳洲人什麼錢――都是這城中的各路大戶花錢湊得熱鬧。”
“不就是高舉那十二家麼?”
“豈止,”說話的人微微一笑,“這會你要是去五仙觀,正打着一臺羅天大醮。隨喜的牌子都快沒地方插了,多少城裡的大戶都趕着拿錢送到崔道士那裡――要是崔道士不肯收的,家主都快要急哭了――你看看,是不是天下奇聞?”
“這澳洲人的聚斂之術,真是天下無敵。居然還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包廂裡頓時傳來了一陣笑聲。
船隊上的人們,自然不知道岸上的人在議論什麼,整個船隊緩緩的沿着江邊航行。新郎新娘們沐浴着涼爽的江風,不論剛開始是什麼心情,此刻都是心胸爲之一闊。這樣的人生經歷,真是做夢也做不到!有幾個女子不由得喜極而泣,把臉上的妝容都衝花了,不得不臨時補妝。
杜易斌此刻正在船隊的一艘畫舫上,原本他用不着參加這巡遊――參加婚禮的元老大多在大世界等着,但是他還放心不下“寶貝疙瘩”:宋應升。
自從辦了相親會之後,宋應升的態度算是軟化了不少,但是關鍵性問題上始終不肯鬆口。杜易斌無奈,只好抓住一切機會讓他“感受新生活”。於是宋應升再次被杜易斌拉着一起參加這場集體婚禮了――不僅如此,他還專門爲宋應升在船隊裡訂了座位,親自陪同。
“老子當年追女朋友都沒這麼熱心過。”杜易斌不由得吐槽。
然而宋應升卻不承他的情,推說自己身體“微恙”,不能出門,接着又推脫自己“暈船”,全部被杜易斌揭穿之後才明確表示自己不想出現在這樣的大型活動裡。
然而杜易斌卻說這集體你也是出了力的――廣州市第一次相親大會的字還是你寫的呢。這些字寫得漂亮,他準備專門在《羊城晚報》的集體婚禮的專刊上專門詳細的撰文介紹宋應升的題字,還要加上鑑賞。
宋應升欲哭無淚――真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寫了幾個字,如今卻被這髡賊捏住了把柄,以此要挾。於是便“勉爲其難”的來參加這場“曠古未有的盛典”了。
此刻,他端坐在畫舫的“頭等席”上,這裡是畫舫的二樓涼亭,四面開闊,視野極好,座位不但舒適,還配有茶食點心。一般的大戶若是“隨喜”的金額不那麼高,還坐不上這個位置。宋應升穿着寒酸,卻由一位元老陪同,到這頭等席上落座。從一開始便引起了船上的大戶們的關注和議論。宋應升看到那些同船的隨喜的大戶們以各種各樣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時候立馬就明白了杜易斌的用意,這是叫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萬一有哪個人認出了他,這“投髡”的罪名不就坐得嚴嚴實實了!
杜易斌見他如坐鍼氈的模樣,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亦不願意過於刺激他,便安慰道:“先生不必多慮,這些大戶多是本地人,不認識先生的……”
宋應升十分傲驕的哼了一聲,表示自己不認可杜易斌的鬼話。然後便一言不發的端坐着。
雖然不說話,但這一路的美景卻是看得。這一路的景色和佈置,固然是盛大華麗,美不勝收,然而在宋應升的心目裡,這實在也招搖,太浪費了!如果說相親會就有“小題大做”之嫌,那麼這集體婚禮簡直就是“小題巨做”“豪做”的嫌疑了。哪怕有杜易斌的“人倫”理論壓陣,他也着實忍不住了。
“太奢華了,太奢華了!”宋應升不由自主的搖着頭,“這原是一件美事,何必搞得如此招搖!這些,可都是民脂民膏啊!如今廣州雖已安定,全粵依然是紛爭不已,百姓尤在水深火熱之中――便是這廣州城裡,怕也有許多食不果腹,家無隔宿之糧的窮苦人。何苦將這些錢財花費在這樣的虛樣上。”
杜易斌聽了他的話卻不生氣。在他看來,這老頭樸素的是非觀非常契合他的道德感。這種對窮苦人的憐憫發自內心,並非裝模作樣。關鍵是,他能關心起廣州、廣東的事務來,說明對元老院政權還是有相當的認同的。
“宋先生莫要擔心,這些錢財,都是城內商人大戶們捐助的,並非出自捐稅錢糧……”他安慰道。
“這亦不妥。”宋應升搖頭道,“雖非稅賦錢糧所出,說到底不也是從升斗小民那裡盤剝來得?那些商人大戶們,不耕不工,以流通百貨取利,賺得還不是老百姓的錢財!他這邊捐助出來,那邊反手便從百姓那裡又盤剝了來……”
杜易斌心想這宋應升的思維也未免太陳舊了吧?一點沒有他三弟那種“先進性”。看來要說服這老頭爲我所用還要花很大一番手腳……
他想了想道:“先生此言差矣。商人行販四方,流通貨物,互通有無,乃是好事。從中取利,亦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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