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高令全兩個眼珠子眨巴着,似乎還不大明白爲什麼要把自己捆到這裡來。他此刻坐在臺下的沙地上,四面都是荷槍實彈的國民軍士兵,滿頭冒着大汗,還叫着手捆得疼,求當兵的給他鬆一下。
“等判完了給你直接解開。”有個小個子士兵咧嘴笑了笑,一臉陰森森的不懷好意。他還算客氣的,旁邊有個犯人求喝口水,正好遇到個白馬隊的朝鮮兵,聽不懂又不耐煩,一槍托打得他滿嘴流血直接閉口了。
看守的士兵們大約早就知道了他們的下場,毫不假以辭色。蹲着站着乃至躺着的犯人們也是表情各異,有的呆若木雞,有抱頭不語的,有齜牙咧嘴滿臉不服的,也有照舊一臉無所謂玩世不恭的……
人羣原是鬧哄哄的,一會大喇叭裡嗡嗡叫了幾聲,大夥都知道要開開始了,刷的一聲頓時都安靜下來,曾卷只覺得神奇:剛纔還鬧哄哄的要湊在耳畔才能聽到話,這會連針尖落地都聽得清了。
曾卷知道這公審學名叫“元老院人民法庭”,和法院的審判一樣,都是澳洲人的“法定審判方式”,審出來判決得都具有“法律效力”。但是其中又有不同之處。如何個不同,他的公務員考試書裡沒仔細說,大致就是前者是比較簡略的,更多的以民意爲基礎;適用於案情較爲簡單,與老百姓日常生活牽連較多的案子。
這些都是套話,到底怎麼個不一樣,曾卷有心還是要看一看。
樑心虎在上面喊“提1號犯人!”國民軍便將高令全身邊的一個人拖了起來,此人曾卷不認識,高令全卻認得,這是訪春院的老鴇:韓喬姐。
韓喬姐在明女案中吃了“人口買賣”的掛落,牽扯到了冒家客棧案子裡來。接下來又在風俗業整肅案裡被人揭發有虐待妓女、逼良爲娼和虐待妓女致死的陳年舊事。在妓院裡“現場鬥爭”的時候就受了苦打,被轉到“專案組”之後又被嚴刑拷問她與樑家的關係,被折磨的落了形,幾個月下來,原本風姿綽約,還能勾動不少紈絝春心的****竟成了個形容枯槁的半老婦人。要不是高令全離得近,簡直不敢相信。
不過這1號犯人居然只是個老鴇,不管是曾卷還是在場羣衆,都有些覺得“不夠味”――他們原以爲怎麼也得來個重量級的人物。
韓喬姐被踉踉蹌蹌的帶到臺上,她滿股棒瘡,痛楚難忍,站不住坐不下,依舊跪在臺上萎靡的喘着氣。
韓喬姐排第一個是劉翔的意思。儘管她不是首要分子,但是在廣州的“新生活運動”中卻有標誌性的意義。昭示了元老院對保護婦女兒童權益,嚴厲打擊人口販賣的態度和決心。
犯人的罪狀由司法口的歸化民工作人員公佈。這種審判沒有控辯流程,也不展示人證物證,簡單的闡述犯人的各項罪狀,程序上講究儘量從簡,突出受害百姓的苦楚,調動百姓情緒――宣傳口俗稱“戳g點”――達到打擊和弘揚的雙重目的。
曾卷還是頭一回看到這個收買過明女的老鴇,看她的慘狀必然是受過很大的折磨,心中不由得暗暗解氣。他過去沒有接觸過行院和妓女,見韓喬姐被押上來還覺得有些新鮮。然而聽得幹部宣讀韓喬姐迫害妓女的種種行徑,將人逼迫致死致殘的行徑――僅有苦主控訴的就有五人――不覺毛骨悚然。又暗暗慶幸:幸好明女沒有落到她的手裡!他愈發感激李子玉、高重九,也感激這個帶來新風氣的元老院――如果不是元老院來到了廣州,明女就真得萬劫不復,永墮地獄了!
幹部宣佈完罪狀,照例有受害人上臺控訴。訪春院中的幾個妓女紛紛上臺來將韓喬姐當初逼良爲娼,對她們進行非人折磨的往事。雖然沒有引起太大的共鳴,但是也讓臺下聽審的百姓義憤填膺。
控訴之後,便是判決,樑心虎直接便宣佈:“死刑”。臺下立刻便是一陣鼓掌聲。十多個訪春院中的妓女聚在臺下,尤其顯眼。她們的表情即興奮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聽到韓喬姐被判了“死刑”,一個個樂得眼淚都出來了。另有幾個中老年的男子婦人,聽了判決雙眼垂淚,顧不得人多擁擠,爬在地上就往公審臺上磕頭。還有拿出紙錢鞭炮就要當場焚化燃放,被附近的警察攔住了。
兩個警察上來,將癱軟在地的韓喬姐拉下去。原本還萎靡不堪的女子,忽然象醒悟過來一般,在臺上打着滾似的撒潑掙扎,尖着嗓子直叫:饒命。然而終究掙脫不過兩個警察的力量,被捆起來拖下臺去。身子一邊被拖着,一邊還長一聲短一聲的哀號着:“我-不-去-呀-我-不-去-呀-”一聲聲迴盪在公審臺上空,說不出的瘮人。
警察將她拖到絞架上,隨着一陣絞索的吱嘎收緊和活板門的“哐當”一聲,人羣發出一聲驚訝的嘆息聲。
沒有給他們太多時間來驚訝和議論,二號犯人就被帶了上來:正是高令全。
韓喬姐的罪狀雖然不少,也害死過人命,但是她的作惡畢竟只是在一所行院之內,被押上臺之後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應。
而將高令全押上來的時候,臺下就立刻吼叫了起來。歸化民幹部開始報告他的歷史和罪狀。
要說高令全本人,除了多年來淫辱婦女,曾經造成數名女子受辱自盡之外,沒什麼其他罪大惡極的行徑,但是高家在廣州多年犯下的民憤極大,可以說得罪了自上到下的整個市民階層。眼下他爹高天士已死,繼任團頭的高令項下落不明,這多少年來積攢下來的仇恨便全都發泄到了他的頭上。
高令全瞪着一雙虛泡的眼睛,臉上還帶着些迷惘,嘴巴驚訝的咧着――似乎不明白爲什麼臺下的百姓會有如此劇烈的反應,在他看來自己的行徑最多算“荒唐”,至於弄幾個女人,除了被戴了綠帽子的男人和女人的父母之外,大概也沒人會在乎,爲什麼百姓們都是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剝的架勢?
沒想到司法口乾部沒說完,被害人代表就擠了上去要求發言控訴。頭一個尚能從頭到尾說下去。第二個就說着,忽憤怒壓不住了,衝過去就打。被國民軍趕緊攔了下來。接着從臺下又搭人梯爬上好幾個人,都要控訴高家的罪行。樑心虎趕緊關照維持住秩序,一個個講。
這一講可不得了,要控訴的人排成了隊。儘管旁邊不斷有人提醒:“說要緊的!”控訴人要說的話還是說不完,不得不限一個人說三分鐘,就這樣還是不成。有人不管不顧,自顧自的就說開了,還有拿出血衣在臺上展示。一時間臺上亂成了一團。
臺下也是一片騷動,大夥高呼:打,弄死,剮了他!曾卷看得驚心動魄,心裡也暗暗覺得痛快,這些年來他家也沒少被關帝廟人馬的乞丐勒索。有時候因爲家中有喜喪事,甚至會被藉故勒索去十天半月的收入。
衆人一控訴,曾卷才知道這高家的罪行還不僅僅是乞丐強討惡要,勒索市民這點事。又上來幾個力工,揮舞着拳頭大聲控訴,曾卷勉勉強強能聽明白是在控訴關帝廟向這些賣苦力收抽頭,否則就飽以老拳丟去臭河溝。郊區的菜農也受關帝廟人馬荼毒多年,運入廣州的蔬菜都要交納“牙傭”,稍有不從便將蔬菜倒入水溝,對菜農肆意毆打,多有打死打傷的……士農工商,各個階層都有人上來痛陳關帝廟人馬之惡,涉及範圍之廣,罪行血債之多,令曾卷也覺得驚訝
丁丁此時正在臺下的一個帳篷裡觀看――他是來採風,準備材料寫冒家客棧案的完結篇。他聽了一會,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回頭問起坐後面的慕敏:“這裡面有多少是你們給編出來的?要是給人打臉了可不好看。”
慕敏冷笑了一聲:“要是敞開了讓大家說,到明天晚上都說不完。”
丁丁有些尷尬,正要說什麼,忽然外面一陣騷動,有受害者突然衝上去打高令全。臺上主持人和警察就阻攔勸說。有個被高天士禍害死兒子賣了媳婦的老太婆拿出剪刀就要扎高令全,力小隻戳破了衣服。其他人也都涌上去要打要殺,臺上的幹部和警察拼命攔阻,好容易才把臺上秩序維持下去。
樑心虎趕緊講話:“大家不要再上來了,請讓我們把審判工作做完!元老院一定爲大家做主!大家看行不行?”
臺底下連答行。但樑心虎剛一說畢,臺下準備復仇的人又躥了上去。一個在這裡上,另一個在那裡爬。國民軍在臺下組成攔截線,拼命的阻擋。然而下面的人羣就象海潮一樣,一波一波的涌上來,國民軍幾乎要抵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