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威預備的是一艘鹽船,這是一種行駛在北江航道上的運貨船,因爲多用於運食鹽故名,實際並不限於運鹽。因爲它的吃水淺,適合淺水航道,載貨運客兩相宜,起威棧組建內河船隊的時候就購置了一些。
爲了此次任務,船已經在香港造船廠經過了改裝,有充足的空間容納下整個參謀旅行的班子和隨行護衛人員。因爲西江北江流域水匪極多,艙室都經過了加固,蘆蓆的拱形頂棚下面加襯了鐵皮。後梢樓也被加高,側壁都裝了鐵板,還加裝了安裝機槍用的萬向架。
此時船頭懸上了兩盞寫着宋體字的大燈籠,一盞是“錦衣衛佛山百戶所”,另一盞:“錦衣衛世襲百戶林”,船尾還掛上了起威的鏢旗。公私兩面都算是相當有力了。一般毛賊是不敢太歲頭上動土的。
林銘原本打算帶個小廝出門,不過到船邊一看,幾個澳洲人都是輕車簡從,一個僕役也沒帶,自己帶個使喚人未免太扎眼了,只好又叫小廝回去,自己扛着行李上了船。
他見這船是艘鹽船,不由得暗暗叫苦:這船雖大,搭船的旅客卻是極辛苦的,只是在鹽包貨包上坐臥而已,別說像坐官船花艇那樣能吃酒取樂,累了可以高臥酣眠了,就是比一般的航船都不如――好歹航船還是有座位的。
從船頭小門拾階而下,卻見裡面大不相同,寬敞的船艙已經分隔出不同艙。前艙最大,居中放着一張大桌,桌腳都固定在船板上。
“林百戶,這邊請吧。”帶路的水手將他引到後艙,一條短走廊兩旁都是房門。稅收打開其中一扇門。
“你和謝先生住一間。”
這艙室極小,站在門口就一覽無餘,牀鋪卻分爲上下兩層,牀邊還有小桌小凳和櫥櫃。不但精緻好看,而且實用。利用空間和麪積的巧思更是令他讚歎。所謂蝸牛殼裡做道場,澳洲人倒真有這番本事!
將行李安頓下來,林銘踱到前艙。這裡的頂棚上鑲嵌着玻璃瓦,光線很是明亮。桌子上鋪設一大塊平板玻璃,下面似乎押着一幅畫。林銘瞟了一眼,似乎是幅地圖。他的心突突亂跳。不敢再看――這可是軍機要圖。只在艙邊的長條凳上坐下,假裝瀏覽窗外的景色。
不過片刻,只見三個澳洲人聯袂而來。林銘趕緊起身見禮。
“不必多禮。”索普擺手,“船上地方太小,不要那麼多禮節了。咱們儘快開船吧。”
鹽船緩緩啓動,順着河道往三水縣而去。
從佛山鎮到三水縣城所在的河口鎮只有三十公里,逆水行舟,全靠人力搖櫓和時有時無的風推送。船行很是緩慢。一小時也走不了四五公里。林銘習慣了這種慢節奏的旅行,索普他們卻覺得有些受不了這慢吞吞的航行:就是坐t800這樣的風帆海船。一小時走能四五節。
“要按照這個速度,什麼時候能到三水縣城?”康明斯忍不住問道。
“到做晚飯的時候就到了。”林銘道。
不足三十公里的水路一早出發。到晚上纔到,這就是17世紀正常的旅行速度。要在往日乘船,白晝無聊。林銘多半是和客人或者妻妾打牌吃酒,現在他只能呆呆的坐着,看着幾個澳洲人忙活。
那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和年輕人一直坐在船頭,在一本本子上寫寫畫畫,不時還指點江山一番。那索老爺倒不寫寫畫畫,只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提起個小箱子到船尾的艄樓上去。林銘冷眼看去,見有時候拿得是拿西洋人的“標遠鏡”四面張望,有時候卻是一具看不懂的銅玩意,對着陽光望,不知道鬧哪一齣。
至於隨行的鏢師也不安分,除了四面警戒之外,每到河灣、淺灘、橋頭等地,都用竹竿或者鉛錘測量水深。逢到過橋洞,照例用竹竿比劃一下:這是在測量橋洞的高度。
時而這三個人不在外面比劃,而是圍着大桌,一邊談論一邊拿着筆在玻璃板上寫寫畫畫,說得內容全是澳洲人的所謂“新話”,林銘勉強也能聽懂,只是他們說得諸如“等高線”、“流速”、“水文”之類的詞彙雖然大約知道是哪幾個字,卻不知到底何意。
他既不敢流露出不感興趣的無聊表情,又怕自己太過關切惹起對方的懷疑,只好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離。乾脆做小伏低的端茶送水起來了,除了他們開口問話,不多說一個字。
對索普等人來說,眼下經過的區域用不着花費太多精力,起威鏢局在這裡活動很多,積攢了不少水文資料。他們只需要有針對性的調查某些情報就可以了。
清早出發,一路行船到了中午,卻不聞後梢的廚房傳來香味:林銘眼瞅着澳洲人的作派大約是不會有美酒佳餚的相待的,多半是粗茶淡飯的混一頓。好在自己帶着不少路菜,可以下飯。
索普眼瞅着日頭已經到了正中,掏出懷錶看了看已經是十二點多了,當下一揮手:“吃飯!”
謝澎當即從桌子底下拿抹布,將玻璃檯面擦得乾乾淨淨。康明斯從條凳下的儲物櫃裡取出幾包東西來,放在桌上,招呼大家入座吃飯。
林百戶趕緊湊了過來,他在臨高也算是見識過貴賤不一的“澳洲吃食”,不過眼前的東西和他記憶中的任何一種“澳洲吃食”都不相同。
就說這餐具便聞所未聞:每人一個鐵做得圓筒子,形狀像個腰子。有蓋子有提手,蓋子翻過來放着,似乎也算個碗。每人另有一個帶握把的鐵皮小杯子。
桌子中間放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紙包紙盒。即不見菜又不見飯,他不由得暗暗狐疑:這是吃啥?
正在遲疑,隨行的鏢師提來個暖壺,這東西現在在廣州周邊已經相當流行了,中產之上的人家基本家家戶戶都備着一個。
林銘見三個澳洲人拿出幾個長方形的紙包,各自剝開,便學樣也取了一塊。
卻見紙上還印着行黑色的小字:草地系列壓縮口糧(平原a型),芝麻堅果口味,即食。下面印着200kj/100g,林銘只知道這是大食數和弗朗機文字,再往下看卻是:“有熱水的條件下”,“2~3倍的水混合”,“高能粥”,“口感更好”。林銘琢磨了半天看起來似乎是乾燥後凝固的粥。直接吃也可以,加熱水後會更好吃的意思吧?
再看澳洲人,索普和謝澎是加了水拿勺子舀着吃,康明斯卻是直接用手拿着吃。
他決定先咬一口看看,這口糧非常乾硬,味道似有若無,即有些甜又有些鹹,只有一點點米粉和油脂的香氣,口感上差很多,跟嚼砂子似得。只有咀嚼久了嘴裡能感到輕微的芝麻和乾果的香味。但是這東西又乾又硬,不喝水連吞都吞不下去,要把這一包裡的兩塊都啃掉,實在有難度。
於是便將這硬麪塊澆上熱水。還以爲會立即軟化,結果這塊坨坨死不退讓,一定要用勺子才能搗碎。過了一會才見完全變軟。
於是鐵皮圓筒裡就是灰撲撲的糊糊一樣的東西,聞起來同時有股酸甜的味道,再仔細一看,這坨東西吸水同時還在噗噗冒泡。
鼓足勇氣嚐了一口,不由得暗暗皺眉:這什麼怪味……雖然不是太難吃,但非常非常古怪。林銘三十多年吃飯的經歷中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味道。
看着三個澳洲人冷着臉吃這玩意,顯然他們的感受和自己差不多……
“喝口榨菜過一下吧。”謝澎見他面色古怪,知道他消受不起這磨牙棒,把桌子上的一個小油紙包推給他。
林銘一看,這小小油紙包包得很是妥帖,上面也貼了一張紙條,印着黑字:“爽口榨菜”。
這榨菜又是什麼東西?他暗暗生疑,有心想不吃,但這太不給澳洲人的面子了,當下將心一橫,將紙包拆開,裡面是一小塊皺巴巴的某種醬菜,青灰色。看上去不怎麼好吃的樣子,將信將疑的咬了一口,味道還算不錯:既不油膩也沒有怪味,鹹味很重但是口感卻清淡,咬上去咯吱咯吱有種清脆的口感。
有這個東西佐餐,這奇怪的糊糊總算不那麼難吃了。他不由得暗暗懊悔,早知道就先把帶得路菜拿出來了。
接下來端出來的熱茶還算正常,雖然顏色漆黑,口味低劣,近乎磚茶,但是好歹是茶。沒想到接着又是每人一塊油紙包。林銘拿起了看了看:上面的黑字是“能量棒”,不知何解。打開卻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這不是月餅的味道嗎?莫非澳洲人已經是準備過中秋了?
打開裡面果然是類似月餅的糕點,只不過是長條形的。林銘略略放心,若是月餅的話還是吃得下去的,咬了一口,的確是月餅,還是紅豆沙餡的,油糖放得十足,除卻沒去豆皮和沒有板油丁略嫌敗筆,其他都還算中規中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