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香愈發濃烈了,蠟燭的光度本來就幽暗。現在愈發黯淡了,漸漸得只是一燈如豆。張應宸覺得自己身體沉重,眼皮沉甸甸的,只想睡覺。
勉強站起身來,卻又有騰雲駕霧的感覺。蠟燭的光芒似乎又大了些,只是暗紅色的燈火變成綠色了,火焰在拉長、閃搖。
室內幽暗,有如鬼域。電閃雷鳴似乎已經遠去。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忽然一陣濃霧從緊閉的窗門涌入,陰風四起霧影開始流動騰涌,異聲滿室,四面八方鬼聲瞅瞅。
陰風更厲,驀地風吼刺耳,輕雷殷殷,夾雜有散發着妖光的無數飛舞綠星,像秋間沼澤區內的螢火。
陰風益厲,異聲更盛。
各種奇形怪狀的魅影,在灰霧與激射的電光中忽隱忽視,剎那間傳出鬼哭神號的聲浪。
張應宸只有一雙眼睛可以活動,他心中清明。只是想動,動不了,想叫喊,發不出任何聲音。那種空茫死寂的恐怖感覺全身心的席捲全身。
着了道!張應宸心中明白,自己並不是夢魘,十有八九是遭人暗算――一定是某個某個邪教外道!
對方給自己下了迷幻藥,而不是直接毒死自己,肯定不是要自己的命這麼簡單。但是不管什麼打算,他眼下的處境危險――張應宸知道傳統藥物中頗有一些強烈的迷幻藥物,能夠造成各種幻覺,最終使得中毒者在幻覺中出意外死去,或者僅僅是因爲幻覺本身而驚嚇身亡。
然而他現在卻身不由己,只聽到外面有聲音似乎是在召喚自己。心中雖然明白,卻不自覺的舉步往前走去,而他自己卻連是否在走路都難以感覺,只覺得腳軟如棉,舉足踏布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房門不知道何時已經開了,院中似乎不在下雨,而是瀰漫着淺白色的煙霧,各種魅影在淡煙中緩慢的飛舞着,綠色的、金色的、紅色的光芒飄蕩着。院中站立着四個比房子還要高的巨大鬼怪,披着鎧甲,手拿金剛杵,銅鈴一般大的眼睛瞪着他。
天空中,飛舞着許多男女魅魔:體態豐滿妖豔的女子,白膚纖弱的俊秀少年,陣陣妖異的笑聲。呼喚他的聲音不時的從這詭異的笑聲中傳來。
不遠處,卻是一座煙霧裊繞中的雄偉殿宇,大殿頂上,是一隻盤旋飛舞的玄鳥,金光閃閃。殿宇甬路兩旁都是香草仙花――他忽然想起來:這不就是自己設計的雲笈觀的主殿嗎?不是還沒有動工?盜泉子一驚,意識到這是幻覺!他看過許多道術書籍,對其中種種門坎十分清楚。此時自己身中毒劑,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全是對方營造誘導出來的幻覺。但是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他的神智漸漸模糊,只顧一路往前而去。
忽然,不知哪裡傳來一聲巨響,一股金屬灼熱的臭味襲來,他的身子一震,感覺稍有恢復,張應宸知道不妙,立刻將舌尖一咬,激靈一疼,身子便恢復了控制。
身子一恢復控制,腿腳反而不聽使喚,立刻栽倒在地上,飛濺起一身的泥水,這時才感到外面依舊暴雨如注,雷聲隆隆。
身體雖然栽倒在泥水中,他並不馬上起身――院子中到底什麼樣子他還不知道。當下只是撲在泥水中一動不動,用眼角的餘光悄悄的觀察。好在外面電閃雷鳴,閃電的光芒不時照亮院子。
一撇之下心中大驚,原來自己剛纔看到的雲笈觀的大殿就是那個他準備用來表演浴天雷的鐵籠子――他自己改造的法拉第籠。而那隻巨大的金色玄鳥卻是一隻龐大的風箏,正在漆黑的雨夜中乘風翱翔。
鐵籠子,正不時的發出金屬撞擊的鏗鏘聲,藉着電光他看清楚了,原來這支巨大的風箏用鐵鏈系在籠子上。
一道電光閃過,藍色的閃光順着鐵鏈而下,整個籠子立刻爆發出耀眼的火花。
不到十秒,張應宸已經明白了――原來對方是要把自己用迷幻藥誘入籠中,然後用風箏引下的雷火劈死他。這籠子是他自己放到院子來的,又是他主動鑽進去的,被天雷劈中,豈不是遭了老天爺的懲罰?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想放聲大笑:天助我也!
不管對方是誰,他們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們比富蘭克林更早的知道用風箏引來雷電,而且還想到了用雷電來劈死自己――這一招對無知的羣衆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張應宸是完全清楚的,要知道在舊時空走江湖的騙子靠着簡單的幾個化學把戲就能讓許多人乖乖的奉上一輩子的積蓄,何況在這老百姓更加無知的17世紀!
自己想到了要用避雷針引來雷火,再用法拉第籠護身來表演自己的“法力”,沒想到對方居然要用同樣想法來置他於死地!
張應宸此時感到了一種奇妙的幸福感,不錯,他現在頭還有些昏沉沉,全身趴在泥水裡,身上被大雨淋着,四面不知道還圍着多少虎視眈眈要把他小命的敵人。但是他卻感到自己從未如此的快樂――這種一種充滿了優越感的快樂――發自內心,擴展到全身,他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某些叫做“主角”的人的存在。
而他張應宸,正是其中之一。
“老子面前念道德經!”他充滿了智力上的優越感的暗中啐了一口,先悄悄的將身邊的暑藥塞入鼻中,免得再受藥物的影響。接着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繼續往籠子裡走去。
閔展煉站在屋檐上,注視着院中的一切,他的人已經控制了院子四周,以備突發情況。
剛纔一道雷電擊中鐵籠的瞬間,原本已經走到半途的張應宸讓他緊張了片刻――一旦張道士突然恢復知覺,計劃就顯得不夠完美了。當然,他可以用暴力手段脅迫張應宸進入鐵籠子,但是就無法做到無痕跡了。
特別是這個女人。他看了一眼護法使者――紅衣少女正站在他身旁。而一羣莊宅內的信徒正集中在院牆下,他們全部虔誠的跪在地上,從他們發直的眼神和木然的表情可以知道,這些人也中了致幻藥物。
“我叫你幫忙是爲了讓張道士的徒弟們做見證,可不是爲了讓你顯神蹟的!”他心裡這樣抱怨着,但是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可多說的了。
“你的迷藥還不錯麼。”閔展煉看着張應宸站起來之後又晃晃悠悠的往鐵籠子裡走去的時候小聲說道。
“這是本教法師的咒法。你以爲本教會玩弄這樣旁門小技?”少女不屑一顧的說道。
“是是是,”閔展煉暗罵真是張嘴就來,本來就是迷藥,還要扯這個犢子。不是迷藥,院子里布置的道具又有什麼用?
“他會把籠子搬進來,倒是省了我們不少事,哈哈。”
紅衣少女又道:“這道士在院中佈置鐵籠,原本就是本教法師用攝魂之法迫他做得。否則你能如此順利?”
閔展煉徹底無語,反正什麼都是一切盡在掌握中。心中愈發厭惡,只求快點了事拿了錢走路。
天空中又飄來了新得雨雲,有一陣雷電大作,從後世的濰坊訂做的風箏很是結實,在風雨中翱翔着,不斷的把雷電引向地面的鐵籠。
一瞬間,彷彿天上所有的雷電都向着道長劈下去,一道道金蛇沿着鐵鏈衝向地面,整個鐵籠火花四射,耀眼奪目,灼熱的金屬氣味和地面被燒焦焦臭味瀰漫着。
然而張道長卻沒有像預料中那樣在雷火中身子扭曲,發出慘叫,最後變得焦黑一團。他在籠中負手而立,風雨將他的道袍吹拂,一幅仙風道骨今誰有的摸樣――完全沒有感受到巨大的雷擊。
“見鬼!”閔展煉微微感到不妙。只見紅衣少女的臉上也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正轉頭向他望來。
閔展煉一咬牙,跳下屋檐冒險奔過去看個究竟,只見籠中的張道長已經睜開雙眼,正瞪着自己,天空中電閃雷鳴,籠子上火花四射,顯得他的面貌說不出的詭異。
“你的引雷術不錯。”張道長在籠中面色安詳,“可惜,班門弄斧爾。”
閔展煉心膽俱裂,他行走江湖多年,各種善於“施法”的會道門見識多了,知道他們的所謂法術大多是騙人的伎倆,無非是靠着藥物、道具、光影和種種手彩來達到種種幻術。就是他的所謂引雷術,無非也是從營造匠人給殿宇避雷的“秘法”上學來的。
何況今天的局全是他自己佈置的,東西全是親自做,包括那個鐵籠他也檢查再三。手下人又是不分晝夜盯着,張道士是怎麼都不可能在其中玩出花樣來的。
閔展煉腿腳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好在他心思清明,立刻倒退着跳出數步,縱身就要上牆,卻一時心急慌忙,加之天雨牆滑,沒有掌握好力度,腳下一滑,腦袋撞在牆上,頓時摔了一個四腳朝天,狼狽不堪。幸好他頭戴斗笠,減緩了不少撞擊的力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