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人多勢衆,再加上被這麼多人看着,花臨不自覺地就有些緊張。但,多年肆意的生活,高高在上的地位養出了她的高傲,她又怎麼能讓自己弱了氣勢?
不過糾結了片刻,花臨昂起頭掃視四周,如同巡視自己的領地,順便也將周圍的一切納入眼中。
大廳裡觥籌交錯,每個人都彷彿有自己的事情,三三兩兩的圍成無數個小羣體,看似每個人都有事情,偏偏若有似無的探究目卻總在不經意間飄忽到花臨所在的方向。按說,他們都是高高在上,活了數千數萬年的仙人,偏偏卻不敢與花臨對視,還沒對上花臨的目光時就迅速轉開臉,更詭異的是,漸漸的,連竊竊私語的聲音都沒了。
花臨當然不在意他們用什麼眼光看自己,她只是在計劃着逃跑的方向。
不過,她很快就發現這不可能了——這一屋子的仙人,隨便拎出一個都比花臨渡劫期的修爲強上不少。觀川坐在略高的平臺上,身邊的那些人更是一看就很厲害,和以前揮揮手就把觀川打吐血的蒼羽不相上下!
花臨絞着袖擺,只覺的頭大。這也就算了,偏偏觀川的態度也是古怪……這時候,難道不是應該像個男子漢一樣擋在自己身前?難道不是應該邪魅一笑,把這些仙人忽悠的團團轉?就算這些都做不到,挑個眉,彎一下嘴角,對個眼神總會吧?這麼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那兒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顧忌着人,假裝不認識自己?
花臨想要這樣假設,卻也知道這不太可能——她直覺,觀川必然是出了什麼問題。
‘也許,隱情別戀了。’花臨腦中突兀的冒出這個想法,一笑置之,對眼前所見的一切卻是更加好奇。
子鶯沒有再給她思索的機會,拉扯着花臨向前走,站定後把她往前推了一把,“我聽說,她是龍神後裔,食其肉可滌仙資,飲其血可療暗傷……但我不要這些。前些日子,觀川公子還爲這龍女與我姑母起了爭執,現如今,我就把她贈與觀川公子,只要,觀川公子予我一條龍筋制鞭,也就足夠了。”
原本還稱得上仙樂陣陣的地方,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就嘈雜了起來,彷彿衆仙方纔沒有說的話要一次說個夠。場面如同花臨久遠記憶中的集市,鬧哄哄的不成樣子。
任是平日裡悲天憫人的仙,此時也暴露了真實的模樣,貪婪,醜惡,虛僞,與他們所唾棄的魔也並無什麼分別。甚至連眼神也不屑於掩飾,彷彿只怎麼直勾勾的看着,就足以讓花臨抽筋扒皮,割肉削骨。
兩人此時已經走上臺階,其上坐着的不只有仙君和觀川,還有十數位天道——大約此時清醒的,還活着的,俱都在這裡了。
花臨踉蹌了幾步,在人羣中匆匆看了一邊,沒有看見青玄和華策,頓時鬆了口氣。她不知道師父和師叔會用何種目光看待自己,也不知道如果連他們也想要自己的血肉,她該要如何面對。
這樣更好,沒有親眼見到就是什麼都沒又發生。只除了,現如今觀川的態度讓她覺得不對勁。
花臨咬着脣,還是不願相信觀川會這樣對自己。明明是個溫柔的人,明明對自己那麼好……她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掙開子鶯的桎梏走到觀川跟前,哪怕背後的目光幾乎把她的後背灼燒出無數個洞來,她依然挺直了脊樑。
“好。”
這時她聽見觀川答應了,沒有猶豫,只是很淡漠的同意了。
‘這一定不是真的。’
花臨震驚的看着觀川,他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陌生,額頭上的晶石閃着詭異的光芒……花臨下意識的多看了幾眼,卻發現觀川的表情有些不耐煩了——不,這連稱作不耐煩都是誇張了,充其量也就是懶得搭理!
“觀川……”花臨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喚了一句,對着他看陌生人一般的表情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踆烏認識她嗎?”說話的是坐在觀川右手邊的男人,他慢悠悠的開口,語氣裡帶着一些戲謬,也不知是衝着觀川,還是衝着花臨。但他並不放把觀川在眼裡這點,是顯而易見的。
哪怕,觀川此時坐在他的上首,分明在地位上是要高於在場所有人的……但事實顯然不是這樣。
花臨即便再遲鈍,這會也發覺了觀川有問題。從她踏上仙界的土地開始,發生的事情就沒有一件對勁的。
但她無能爲力。
倒是子鶯顯然是樂於見到這樣的場面,咯咯笑着盤腿在一旁的墊子上嘴下,輕撫衣袖,自然有機靈的僕仙送了靈果仙泉,悄無聲息的擺上,又悄無聲息的退下。
“以前興許是見過的吧?只可憐姑姑爲她受了劫難。”說着,子鶯又發出一聲冷笑。“從前倒是不知道,觀川公子居然是這樣厲害的……可惜了。”
花臨腦中一片混亂,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漸漸連接起來——難不成,自己一早就被發現了?難不成,觀川收到的那封信,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想到這裡,花臨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是了,既然能把信送到觀川手裡,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龍族所在的方位?放着那麼多龍族沒動手,不過是要演一出請君入甕的戲碼罷了。最後,不論自己是否主動來仙界,他們都不可能會放過自己。
但顯然又不僅僅是這樣,否則,這些人的態度處處都透着古怪。
也不知道‘從前倒是不知道,觀川公子居然是這樣厲害的’指的是什麼?觀川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花臨皺眉,只覺得頭都大了。觀川的態度更是讓人捉摸不透。
短短兩個月不到,就是要移情別戀,這時間也不夠啊!裝作不認識自己?那也沒必要啊!這些人早都認出自己了,裝給誰看?更讓花臨覺得心寒的是,之前子鶯輕描淡寫的要抽自己的筋,觀川居然也輕描淡寫的答應了。
答應了!
這是花臨從未想到過的。
“你很害怕?”子鶯陰冷黏膩的聲音在花臨耳邊響起,“不用害怕,我會給你最好的藥。你的龍筋很快就會長好。”
花臨猛然回頭,就看見子鶯臉上露出陰冷的笑容,紫紅色的嘴脣像妖魔一樣可怕。花臨頭皮發麻,差點沒跳起來,再往邊上看,目之所及之處,那一個不是用餓狼一般兇狠的目光打量自己?那你還有放在躲避自己目光時的心虛?
這期間,也不過就是觀川說了一個‘好’字。
“你都已經把她送給觀川了,怎麼處理也是他的事。你又何必嚇唬她一個小姑娘。”
一個熟悉的聲音將花臨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出來。
花臨循聲看過去,原來是景明。在這樣一個陌生且危機四伏的環境裡,能遇到一個稱得上熟悉的人,並且他還願意幫自己說話……花臨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景明,只得又挫敗的看向觀川,恨不得把他看個透徹。
最好,還能看出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觀川卻是直到這時才把花臨看進眼裡,目光她胸·口停留了一瞬,然後衝着花臨擡了擡手。
花臨只覺得身子一輕,如同被無形的手提了起來,然後被扔了出去,正落在兩個仙兵身旁。毫不留情……如果不是她反應快,必然會被摔個狗吃屎。
活了這麼多年,花臨何嘗被觀川這樣對待過?她想要發火,想要尖叫,轉過身卻看到景明臉上混合着憐惜、惋惜、嘆惜的表情,就彷彿在看一個可憐人。
‘我很可憐嗎?’花臨眼中閃過一抹沉思,皺起眉頭思索。將要有些頭緒的時候,仙兵已經用力推了她一把,一板一眼的押着她往外走。
仙界的牢房也是與衆不同的,在風景秀麗的庭院中以花木爲媒介設了陣法,不論會飛的還是會鑽地的,不論修爲多高深,除非有令牌,否則進去了就沒人能出來。
花臨垂着頭往裡走,這短短一個時辰,發生的事情卻教她完全想不明白。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傷害她,唯獨觀川不可以;這世上所有人都可能傷害她,唯獨觀川不可能。她一直是這樣認爲的,觀川也一直是這樣告訴她的。現如今,傷害也是他親口應許的。
抽筋……
四周靜悄悄的,周圍還關押着許多生物,犯錯的仙人,窮兇極惡的妖魔,也許還有龍族。每一個都被單獨的結界關押,沒有自由,但卻意外的安全——至少不用擔心自己會被更強大的生物傷害。
仙兵不知何時已經走了,花臨倚着樹幹,慢慢蹲在地上,將身體抱成一個圓,“爲什麼會這樣?”
她想要哭,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如果沒有人會心疼,那麼流淚也不過是件費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