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一聲,罐籠落地,一直迴響在耳邊的捲揚機鋼纜發出的吱拗聲,也同時消失在了黑暗和陰冷的坑道中。
“到了。”
拔開罐籠門上的插銷,使勁推開鐵門後,陪方羽他們下來的那位礦工上前準備前面帶路。
“方羽?”
一哥擺手攔住了他,而將目光投向了靠裡的方羽。
方羽點了點頭:“到這裡就行了。”
“老蘇,你上去休息吧,到時候等我們招呼再下來接我們。”
“何領導,裡面地形很複雜,你們……”
一哥的話顯然讓這位寡言的中年礦工很爲難。頭頂上礦燈的照耀下,他黝黑的臉上一片的焦慮。
“我知道,這個不用你擔心。趕緊上去吧,如果他們問,你就告訴他們,這是我給你的命令!”
到了此時,一哥已沒有多做解釋的興致。
剛纔,他讓龍隱去接洽下井的事。可沒想到,就這麼一個簡單的要求,也差點成了需要整個調查組開會才能形成決議的大事。
最後直到他冷着臉接連撥出了幾個態度強硬的電話後,纔算達到了脫開調查組,單獨下來的目地。
這讓他心裡那種鬱怒的感覺越發的濃重。同時,也讓他更是鐵了心要將這個案一查到底。
“那好吧,我在值班室等你們。”
這位姓蘇的中年礦工看到他這種態度,便趕忙點頭。
很快,鋼纜發出的聲響中,罐籠慢慢的升了上去。
“走吧。”
等了幾分鐘,一直到罐籠裡昏暗的燈光在幽深的豎井中變成了模糊的光暈後,方羽這才低聲招呼了一聲。
“稍等,我脫了這層皮!”
就在一哥剛要準備擡腳的時候,一旁的龍隱卻脫起了身上的防護服。
這是礦上爲了方便調查組下井調查而特意買來的防護服,很寬大,可以很容易的就套在衣服外面穿,而且還有配套的井下救生裝置,密封性也非常好,只是分量稍稍有些沉。
除了身上這件特意準備的防護服之外,他們三個每人頭上還都戴着裝了礦燈的安全帽,脖自上繫着白圍巾,腰帶上掛着礦燈電池和救生裝置,腳下也穿着嶄新的長筒雨鞋,儼然就是一幅標準的礦工裝扮。
不過全身上下,這些零碎東西加起來足足有七八公斤重。這讓素來以速度見長的龍隱覺得很不舒服。
“一哥你也脫了吧,免得等會礙事。”方羽一看龍隱脫的痛快,便勸一哥也脫了身上的那些零碎。
話一出口,他的眉頭卻微微的皺了起來。
“也好,大家都一起脫吧。”
一哥看了看自己身上,也覺得身上這些零碎可能會礙事,便立刻動作了起來。
“我就不了,難得下來一趟,就當體驗下當礦工的感覺好了。”
方羽卻有些突兀的拒絕了一哥的建議。
正在利索的脫着衣服的一哥手下忽然一慢“方羽?”
“沒事,我只是發現了一些很奇怪的東西。”
方羽沒有看他,而是將愈見清冷的目光投進了面前幽深的黑暗之中。
這是罐籠上下的主井口,也是礦工們平常下來時的集散地,所以坑道的空間相對還算寬敞,大約能有個七八米見方的面積。
三面全都是漆黑冰冷的岩石,只有正前方,有一條三米寬窄的深洞一直斜斜的延伸到了遠處,陰冷而又幽深。
“不好的東西?”一哥又是一愣。
剛纔,方羽那種有些冷淡的拒絕,還讓他以爲這是方羽在藉機表達他的不滿,可沒想到纔下來,方羽就有了發現。
“嗯!恐怕我們這趟是白來了。”
方羽點了點頭,可目光依然盯着面前這條幽深的坑道。
“白來了?”一哥這時也有所察覺,可是感覺很模糊,他說話的同時乾脆閉上了眼睛。
已脫掉了防護服的龍隱看到他倆這副模樣,也在皺起眉頭的同時,蹲下將手帖到了地上。
“下面有很強的能量反應,和楊冰的很類似。”
就在一哥睜開眼的前夕,龍隱在眉毛一揚的瞬間先說出了他的感應。
“巴彥?”
睜開雙眼後,一哥的臉色忽然變得非常難看。
“可能就是他了,金耀華的身邊,除了他,別人沒這麼大的本事。”
方羽說完這句話,便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和一哥不同,對方這處處搶先手的做法,還真激起了此時此刻的他心中滔天的戰意。
原本,他跟一哥這趟下來,是抱着既然從活人口裡得不到需要的消息,那就從死人那裡找的念頭。想利用一哥的能力,通過在井下的實地勘察,試圖從死在這裡的那些礦工們殘留的怨念中,尋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可是沒想到,對方連這個都想到了。
地下的坑道中,至今還能清晰感應到的能量反應,以及坑道中,儘管陰冷依舊,卻已絲毫感應不到怨念存在的現實,都證明他們來晚了一步。
就算以前這裡有亡靈存在,現在恐怕也已被對方給超度殆盡了。
“不行,無論如何,我還是要下去看看!”
一哥愣了一會後,擡腳就往面前幽深陰冷的坑道中走去。
龍隱看了看方羽,也緊跟了過去。
方羽自然也不會輕言放棄,同樣跟了進去。
三個小時後,面色鐵青的一哥和方羽他們又回到了豎井下的這片空地。
這三個小時裡,三個人轉遍了地下迷宮般的無數條坑道,卻真的沒有找到任何一處可供他們利用的契機。
但凡隱約有些異常的地方,那裡便都毫無意外的充斥着清晰的佛門氣息。
在這種中正平和的佛門氣息籠罩下,別說是一哥,即便是方羽的數次努力,都無法在那幾個地方感應到任何清晰的怨念和信息。
倒是地下蛛網般四處密佈的坑道,以及地底陰冷潮溼和那種漆黑壓抑的環境,倒是讓方羽對這裡礦工們的工作處境有了非常切身的體會。
所以緊跟在一哥身後的他,此時的臉色也不是很平靜。
龍隱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現在的表情也比較平靜,當然也只是相對的平靜。
一來到豎井口,他就有了主意:“一哥,既然這裡查不出來,那咱們上去後就再去他名下的其他幾個礦裡查。
到時候咱們兵分兩路,一面抽調人手從正面查起,一面再到礦井裡來查,我就不信這麼短的時間內,他能把他名下所有的礦都弄的這麼幹淨。
到時候雙管齊下,不管那一路有突破,都可以將他們繩之以法!”
“嗯!”
一哥重重的點頭,鐵青的臉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些:“方羽,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到時候若是還查不出來,我……”
“一哥,不用這樣,我等就是了。”
方羽看一哥話已說的這麼白,那還肯讓他把話說盡?趕忙就點頭表態。
畢竟,這件事由一哥他們來處理,纔是正解!
可是,他們在井下商定好的這個計劃卻在從井下上來後不久,就被數個電話給敲成了一片粉碎。
電話幾乎是在他們剛出井口的瞬間就響起來的。
先是一哥的電話響,緊跟着是龍隱的手機也不甘落後的狂響了起來。
電話這般突兀響起的時候,方羽就有不太好的預感。五六分鐘之後,龍隱手中小巧的手機忽然在一聲輕響中化爲碎片,而另一邊,剛剛合上手機蓋的一哥那邊,又響起了刺耳的鈴聲。
一哥又打開了手機,不過遠處的方羽發現,他在電話接通後不久,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如果說,剛纔他的臉色還只是有些陰沉和不耐煩的話,此刻,已換成一片異樣的青白。
這種異樣的臉色讓遠遠站在一邊等待的方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依稀,似乎當初要放掉蝴蝶夫人時,曾在一哥臉上見過。
遠遠的站在一邊,負手而立的方羽忽然發覺這裡的夜風有點冷。
“蓬!”
一聲沉悶的巨響,就在袁華的身形剛落地的瞬間,就從面前這詭異的大殿深處響起。
就像是地底巨獸的嘶吼,又像是來自九天的悶雷,這聲巨響出現的瞬間,袁華剛站穩的身形就被一股不可抵擋的陰冷再度轟飛了出去。
“蓬!蓬!蓬!”
而他的耳邊腦際,此時此刻轟鳴的全是這如炸雷般令人心驚膽寒的巨響,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的聲音,包括剛還轟響在這天地間的那片震耳佛音。
噗!
人還在半空,袁華口中已噴了大片的血霧。而此刻,他甚至連這所詭異的大殿門口都不曾衝進。
和一路上那幾處被他一掠而過的庭院和殿堂不同,面前這所幾乎懸空建在陡峭石壁上的巨大殿堂此時大門洞開,而門內,則全被一片殷紅似血的霧氣給籠罩着,根本看不清裡面到底是些什麼。
而更爲詭異的是,是這片不停翻騰起伏的殷紅霧氣中散發出來的血腥氣味,以及伴隨着這股霧氣而盤旋在大殿周圍的那一股股無形的陰寒。
就在這片血霧的瀰漫和渲染下,原本莊嚴肅穆的殿堂和門前那一處雕樑畫棟的門龕,似乎都成了猙獰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正在無情的等待着獵物的入口。
而袁華,就是剛停身在門龕之上時,被轟飛的第一隻獵物。
依山而起的大殿之前,那座供人停步落腳的門龕並不是很大,最多也只有五米寬窄的地方,所以袁華身形被轟飛後,直接就甩到了門龕之外的半空。
下面,垂直距離足有三十多米下面,纔是金家洞二進院落主殿的殿頂。
“嗡嘛呢唄咪吽舍!”
就在袁華眼前發黑,神智也被這轟然而起的巨響所奪的要命時刻,一聲宛若沉雷的真言再度壓下了天地間所有的聲響。
伴隨着這聲六字真言的響起,神智忽然一清醒的袁華就被眼前猛然炸起的那一大蓬奪目的光亮給完全激醒了過來。
他一咬牙,就在口中再度噴出一口血霧的瞬間,總算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意。
眨眼間,他懸空拋飛的身體猛地就在空中消失,再出現時,已種種的跪倒在了楊冰的身旁。
一落地,他張口又噴出一口污血。不過這口污血一出,他的人也總算是掙扎着站了起來:“楊冰,快打電話!”
此時的楊冰早已在半山處炸起那一大片刺目光華的霎那,就已停住了口中的禪唱而從地上躍了起來。
和狼狽而回,根本顧不上細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袁華不同,同樣出身雪域的他卻在那蓬刺目的光華炸起的瞬間,就已經被驚呆了。
半山腰間的二進院落主殿的琉璃頂上,那一片炸起的銀白色刺目明光中,隱隱竟有幾個形容奇特的物事的光影在隱現和升騰。
天地間,更是隨着這片奇異明光的炸起和其中那幾件物事光影的升騰,而隱隱響起了一片綿長的禪音。
吉祥網、蓮花、寶傘、白海螺、金輪、勝利幢、寶瓶、黃金魚。傳說中的吉祥八寶!
他竟在這小小的金家洞裡,看到了雪域佛門中傳說中的吉祥八寶!
就在他瞋目結舌的瞬間,他看到那片突然炸起的刺目明光中,光影隱現的黃金魚口吐銀叉,搖頭擺尾間直撲而上,而隨風伸縮變幻的吉祥網漫卷伸縮,張牙舞爪的緊隨其後。
稍後的勝利幢上光影憧憧,煞氣瀰漫;白海螺盤旋不停,似乎在吹響戰爭的號角;而金色的蓮花在開合隱現間,也化出無數絢爛的光影升騰而上;寶傘張揚,佛光湛然,讓這片刺目的明光中多了幾分柔和的色彩。而盤旋飛掠的金輪舞動間,往復衝撞,給這傳說中的佛門八寶平添了幾許殺意;位於正中的寶瓶更是在光影閃耀間吞雲吐霧,攪動的這片奇異刺目的明光中更多了幾分不可測的兇險和模糊。
這片包含了令他震驚物事的明光在炸起的霎那,就已帶着佛門一貫的宏大和不可抵禦的氣勢,撲向了石壁之上的那座詭異主殿,而那所主殿中,一聲聲炸雷般的沉悶巨響也不甘示弱的響成了一片,而剛還只是瀰漫在主殿之內的殷紅霧氣,此時也已將整個石壁上的殿堂全都籠罩了起來,遠遠望去,就像那片陡峭的石壁上,忽然長出了一個巨大無比的血色毒瘤一般,再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明光帶着光影中隱現的八寶很快就和四面盤旋不定的血霧撞在了一起。
劇烈的,就像是無數紙張和布匹一起被撕裂開來的奇怪聲音頓時響成了一片。
而與此同時,一股股濃烈的焦臭帶着鋪天蓋地的血腥味和忽冷忽熱的氣流也霎時席捲了整座石山。
就連山腳下被驚呆了的楊冰,也忍不住掩鼻咳嗽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耳邊又響起了同樣掩鼻咳嗽着的袁華的催促聲:“咳咳,楊冰,你發什麼呆啊,快打電話通知方大哥他們,咳咳……”
楊冰這纔回過了神,眼前這一切,早已超出了自己和袁華的能力範圍,看這架勢,就算是眼前這片明光和傳說中的吉祥八寶一時之間也很難平息眼前的這一切,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
他趕忙摸出了自己的手機。
這次還好,電話很快就通了。
再度響起的電話鈴聲,讓剛剛收拾起心境的一哥都差點有了捏碎它的心思。
可是一看來電顯示,他就立馬打開了手機。而他剛還青紅不定的臉色,也在瞬間就變得嚴肅了起來。
可奇怪的是,站在他身邊,同樣一臉鬱悶的龍隱卻從他的那一臉嚴肅中,發現了一絲非常熟悉的東西。
那是隻有在大案即將告破時,纔會隱約能從一哥眼眸深處才能看到風采和戰意。
莫非事情有了轉機?
他的猜測很快就被收起了電話的一哥給證實:“方羽,楊冰說金家洞那邊出事了,情勢危機,要我們馬上過去。”
“哦?”
方羽臉上浮起了一個淡淡的,有些飄忽的笑意:“這麼說,不用再押後立案了啊,走吧!”
說着話,他伸手拉住一哥的手肘,身體一晃間,就已消失在了原地。
龍隱嘿嘿一笑,隨即同樣也消失在了原地。
轟!
就在楊冰剛收起電話的瞬間,半山腰上,就再度響起了就連大地都開始顫動的一聲巨響。
伴隨這聲巨響的,是遠處爆起的那一蓬將整個天地都瞬間掩去的耀眼光華。
眼前頓時一片空白,耳邊腦際,更是嗡嗡響成了一片。
噔!噔!噔!
閉門凝神,接連倒退了三大步之後,這才稍稍恢復控制的楊冰發覺原本握在手裡的手機已變成了一把碎渣,而原本站在自己身邊的袁華,好像也已摔到在了身後。
眼前還是白茫茫一片,眼底刺痛,胸口更是在耳際腦海的那一片嗡嗡聲裡隱隱有些犯嘔。
鬆手丟開手裡的手機碎渣,楊冰在雙手翻飛結印的同時,很快的穩住了心神:“袁華,你沒事吧?”
“我還行,你別管我,快去攔住山下的那些人,快去啊!”
還在嗡嗡亂響的耳邊傳來了袁華嘶吼的聲音,這讓楊冰在心裡一鬆的同時,也不由自主的焦躁和自愧了起來。
“今天自己這是怎麼了?連這種事也要讓一個普通修行人來提醒?”
心頭閃過這個念頭的瞬間,他就猛地睜開還很模糊的雙眼:“你自己小心點!”
話音還沒落地,他人就已轉身往山下撲了出去。
與此同時,石山上響起了一把沖天而起的狂笑聲。
“哈哈哈……”
這聲音,狂暴而又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