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是一個很活潑的小姑娘。
而且掌握着一門可以一邊喝水吃飯一邊不停地balabala的技能——這門技能應該歸功於她那件被稱作“神經荊棘”的古怪魔導裝置。
宴席仍然在繼續,阿莎蕾娜卻沒有多大興趣去關注戈洛什爵士那邊的“外交進展”,憑藉着當年遊歷時鍛煉出來的好口才和親和力,她已經在很短的時間內和這個叫“豌豆”的小姑娘變成了朋友,她們躲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品嚐着塞西爾特色的美食,而豌豆——豌豆嘴裡塞的滿滿的,講話卻一刻不停。
“……我爸爸平常可忙啦,就去年冬天好不容易放了個長假,但每天一半的時間都在外面亂逛,不是找人喝酒就是去看球賽,我說了他好多次他都不聽,球賽你知道麼?是陛下發明的哦,我是沒興趣,但男孩子們都很喜歡……媽媽?我是被爸爸收養的,已經記不清親生母親什麼模樣了……
“現在的?現在沒有啊,爸爸一直都沒有結婚,但他總是說他年輕的時候有很多關係親密的女性……我懷疑他在吹牛,因爲我一個都沒見到……啊?你覺得不是?爲什麼啊?”
豌豆說的興致勃勃,這時候卻突然冒出一絲疑惑:“啊對了,姐姐,你爲什麼對我爸爸的事情那麼感興趣啊?”
阿莎蕾娜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她微笑起來:“我認識你的父親,小姑娘。”
豌豆嘴裡塞滿了蛋糕,眼睛瞪得老大,講話器中傳來一陣怪異的呼嚕呼嚕的聲音。
“我在二十年前便認識他了,那時候他還是個傭兵團長,”阿莎蕾娜微笑着說道,她越發感覺這個叫豌豆的小姑娘有趣起來,甚至她吃驚到快要噎着的表情都是那麼有趣,“小姑娘,你爸爸可沒有吹牛——至少在年輕的時候,他身邊的女性可從來不少。”
豌豆一邊努力嚥下嘴裡的食物,一邊從講話器中傳來了狐疑的聲音;“……真的?”
“當然是真的,”阿莎蕾娜從旁邊拿過一杯水遞給豌豆,“回頭你可以親自問他。”
豌豆眨巴着眼睛,表情又驚訝又怪異,良久才終於組織出有意義的語言:“……那我不應該叫你姐姐啊,阿姨。”
阿莎蕾娜遞過水杯的動作瞬間僵硬下來。
這一刻,她終於百分之百地確定,這個叫豌豆的小姑娘確實是拜倫帶大的。
……
戈洛什爵士與高文·塞西爾大帝進行了一番友好的交談,但他們談的並不深入。
作爲初次接觸的宴席,這裡並不是深談國事的場合,而且兩個來自截然不同的社會環境,甚至連種族都不同的人在初次見面時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慢慢適應彼此的節奏,他們隨意交談了一些關於各自國家風土人情的事情,又談了談未來對和平的展望,隨後高文便暫時離開,把時間留給了戈洛什爵士——以及他帶來的顧問和隨行人員們。
幾分鐘後,戈洛什爵士終於找到了在大廳中游蕩的龍印女巫,他快步朝對方走去:“阿莎蕾娜女士,我剛纔就在找你,你去哪……阿莎蕾娜女士?你看上去臉色似乎不是很好?”
聽到戈洛什爵士的聲音傳來,阿莎蕾娜終於從略有點失神的狀態驚醒過來,她趕緊晃了晃腦袋,隨後用一根手指敲着太陽穴,近似嘀咕般說道:“我沒事,我沒事……啊,戈洛什爵士,你與高文陛下談了些什麼?”
“只是一些寒暄和對自己國家的介紹,”戈洛什隨口說道,“高文陛下是一個直爽而博學的人,與他的交談是令人愉快的……阿莎蕾娜女士,你真的沒問題麼?你的臉色就好像吃到了整整一大盆變質的醃豌豆……”
“……戈洛什爵士。”
戈洛什爵士被阿莎蕾娜陰沉的表情嚇了一跳:“怎麼了?”
“你這些過時了整整三個世紀的俏皮話真的是一點都不有趣!!”
“?”
……
高文離開了秋宮的宴會廳,他只帶着幾名隨從,來到了位於秋宮後方的小庭院內。
一輛魔導車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高文徑自來到車子旁邊,附近的空氣則突然抖動、扭曲起來,琥珀的身影漸漸從中浮現,輕巧地跳到高文身旁。
“我還以爲你會全程陪着那些來自聖龍公國的客人,”琥珀一邊拉開車門一邊擡起眼皮看了高文一眼,“那可是神秘的‘龍裔’。”
“巨龍比他們更神秘,我也打交道打的多了,”高文彎腰坐進車內,一邊看着在自己身後上車的琥珀一邊隨口說道,“赫蒂與瑞貝卡會代替我主持宴會的後半程,兩位直系皇室成員在現場,已經足夠符合禮儀了——至於我,總得做點比在宴席上和人唸叨外交辭令更有意義的事情。”
“你最後一句話我非常贊同——出發吧,”琥珀眉毛一揚,帶着笑意說道,她對前面駕車的機工士打了個招呼,隨後又回過頭來看着高文,“另一批‘客人’已經在北岸開發區等着了,他們好像有點不安,但還挺遵守秩序的。”
“……不安?”高文皺了皺眉,“我又沒把他們關押起來。”
“是,不但沒有關押,你還派了牧師和修女們去照顧他們,”琥珀翻了個白眼,“你真不如直接派軍隊過去。”
高文眼角忍不住抖了一下。
“這也是沒辦法的,”他嘆了口氣,“那可是一羣心靈領域的專家,雖然他們已經表示了臣服,但在徹底結束觀察考驗之前,我可不敢隨便讓常規人員去和那些人接觸。和普通士兵比起來,心志堅定、接受過專門的意志力訓練,而且隨時被高強度聖光護體的白騎士和武裝修女們有着極高的精神抗性,讓他們去看護現場是我能想到的最穩妥的辦法。”
琥珀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倒也是。”
北岸開發區,一處尚未對公衆開放的集會所內,尤里與大量改換過服裝的永眠者神官們正在大廳中休息。
他們之中包括乘坐最後一班列車越過邊境線的神官,也包括在此之前分兩批成功越境的教團成員——後者在白沙丘陵地區滯留了兩日,直到尤里帶領的最後一批人抵達,所有人才在今日一同乘坐魔能列車來到塞西爾城。
集會所中有着新裝設的通風系統,設施的管理方還提供了充足的飲水和食物,對於一羣初次來到異國他鄉且暫時身份還不能見光的“邪教徒”而言,這算得上是不錯的待遇,然而尤里的同胞們仍然感覺有些惴惴不安。
因爲有一羣全副武裝的聖光戰士把守着集會所的所有出入口,而那些聖光戰士的“形象”……着實有些氣勢逼人。
他們中有一半是身高將近兩米的巨漢——這驚人的身高或許在一定程度上要歸功於他們那身同樣驚人的銀白色鎧甲,這些全副武裝的人手持巨大的戰錘,腰間用鐵鏈捆縛着金屬製的祈禱書,他們自稱是塞西爾的聖光牧師,而在尤里看來,這些人與“牧師”唯一的聯繫就是他們身上倒確實能看見不少神聖的符文——那些符文用鋼印打在他們的頭盔上,或者用火漆和經文布帶掛在鎧甲上,與其說是什麼神聖的象徵,倒更像是騎士擊殺敵人之後在自己鎧甲上留下的“榮耀戰痕”。
而這些人中的另一半——謝天謝地,至少是看上去氣質稍微親切一點的女性。
如果這些女士手中沒有拎着威力不明的戰矛(也可能是法杖或長柄戰錘?或者別的什麼能開人腦殼的玩意兒?),沒有裝備着冷光森森的機械拳套的話那就更好了。
比尤里更早一天抵達白沙丘陵,卻和所有人在同一天抵達這處集會所的塞姆勒大主教坐在大廳的長椅上,忍不住輕聲對身旁的尤里說道:“我有些懷念白沙丘陵的‘礦工宿舍’了……至少那裡的礦業公司武裝保安看起來要友善得多。”
“……我不明白域……皇帝陛下爲什麼會安排這些聖光神官來看管我們,”尤里臉上帶着隱隱的擔憂,壓低聲音說道,“難道真如傳聞中一樣,祂已經徹底掌控並改造了塞西爾境內的聖光教會,把他們變成了自己的‘忠誠武裝’?”
“看起來是這樣,祂總不會和‘聖光之神’站在一起,”塞姆勒沉聲說道,“而且我覺得……”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突然從旁邊傳來,讓塞姆勒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一個身高兩米、全副武裝的白騎士來到了永眠者中間,站在長椅前,從那刻滿符文的頭盔下傳來悶聲悶氣的低沉嗓音:“你們看起來臉色不好,需要聖光撫觸或寧靜禱言麼?”
一邊說,這鐵塔般的戰士一邊掂了掂手中的戰錘,把那有着驚人重量的殺人兵器橫着放在手上,開始轉動它握柄上的某個開關。
塞姆勒頓時臉色一變:“不,我們不需要!”
他非常懷疑對方口中的“聖光撫觸”是掄圓了釋放出來的。
事實上,作爲一個大主教級的永眠者神官,他擁有的強大力量不一定會弱於這些自稱“牧師”的白騎士,但這些鐵巨人的風格實在怪異,身上澎湃的聖光力量又委實強大,更重要的是這裡還是“域外遊蕩者”的眼皮子底下,而這裡每一個“看守”都是域外遊蕩者派來的,這種種因素疊加在一起,便讓塞姆勒和尤里不由得緊張起來。
“明白了,”魁梧高大的白騎士甕聲甕氣地說道,並未堅持,“如果有需要,隨時開口。”
那個鐵塔終於離開了。
尤里和塞姆勒都不由得鬆了口氣,隨後無奈地面對面苦笑一下,尤里輕聲嘀咕着:“這地方……比我當初想象的要怪異多了。”
這時候始終沒有開口的溫蒂卻突然打破了沉默:“其實我覺得還好,我是說那些武裝修女們——你們不覺得她們的裝備很有一種美感麼?”
尤里看向溫蒂的眼神頓時怪異起來:“溫蒂女士……你是認真的?”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詭異的話題以及集會所中詭異的氣氛在下一秒終於被打破了。
“高文·塞西爾陛下到——”
侍從官的高聲通報在這一刻宛若天籟,讓尤里和塞姆勒都同時精神一振。
大廳中的永眠者們紛紛擡起頭來,望向門口的方向,他們看到那扇門打開了,守在門口的白騎士與武裝修女們紛紛恭敬地向兩旁退去,排成整齊的迎接隊列,而一個比白騎士們更加魁梧的身影出現在那裡,他背對着陽光,彷彿降臨般走進大廳。
域外遊蕩者。
現實中的,活的,會喘氣的。
在場的永眠者神官們同時涌起了一種怪異的感覺,彷彿是神話世界中的某個存在突然站到了他們面前,卻是以凡人且無害的姿態出現,這些習慣於編織夢境,又剛剛經歷了一番大動盪的神官們此刻竟有些恍惚起來,直到高文的聲音突然響起,把他們拖回現實——
“歡迎來到塞西爾,帝國未來的公民們——希望你們中的大多數人在將來都能順利獲得這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