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奇妙而有趣的旅程。
起碼目前爲止仍然如此。
瑪蒂爾達以旁人無可挑剔的端莊姿態坐在舒適寬大的座椅上,靜靜注視着塞西爾帝國的羣山在車窗外漸漸後退,風雪已經減弱了很多,外面的風景開始變得開闊而鮮明起來,車廂內部則環繞着由某種魔法裝置釋放出來的舒緩音樂,美景,音樂,恰到好處的溫度環境,以及列車上儲備的豐富食物,共同讓這場在冬季進行的長途旅行變得格外舒適。
甚至舒適的讓人會忘記自己正坐在一頭鋼鐵巨獸的體內,忘記自己正在以遠超奔馬的速度疾馳在塞西爾寒冷的冬季曠野上。
一位留着金色短髮,面容年輕,氣質卻格外成熟沉穩的年輕人坐在瑪蒂爾達對面,他注意到眼前的異國公主似乎興致不錯,便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語氣中帶着些許自豪:“乘坐魔能列車旅行的體驗如何?”
瑪蒂爾達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向對面的年輕人。
這位名叫菲利普的年輕人有着令人驚訝的身份,他如此年輕,但實際上已經是塞西爾帝國的軍事統帥之一,他指揮着塞西爾帝國最強大的地面軍團,而這支軍團的主力……現在便位於長風防線。
由這樣一位重要軍事統帥來迎接並“護送”提豐皇女所帶領的使節團,是身份對等且完全符合禮儀規範的。
瑪蒂爾達露出一絲微笑。
“很棒的體驗,”她笑着說道,“而且我們還看到了最好的風景。”
菲利普同樣笑了起來。
在可靠的馬里蘭將軍妥善安排下,在長風地區各級單位的努力下,眼前這位公主殿下從進入塞西爾境內一直到現在,確實也只有風景可看。
“坦白來講,這樣程度的旅行體驗對我而言並不新鮮,”瑪蒂爾達接着說道,“新奇的是,這一切是依靠魔導機器來實現的。在過去,依靠法師的力量,想要讓這麼龐大的交通工具快速穿過曠野,或者在嚴酷的環境中維持舒適的旅行環境,這些都不難實現,但魔導技術能夠用沒有生命的鋼鐵來實現這些本應由法師來掌控的力量,這一點是我不曾想象過的。
“在提豐,大部分貴族都認同了魔導機器的力量,並非常歡迎新出現的魔能列車以及各類工廠,但仍有一些守舊的法師不喜歡這些東西——他們總是說機器的運轉缺少靈魂。”
“這一點倒是和我們不同,”菲利普笑了起來,“我們覺得機器中蘊藏着另一種靈魂,它就藏身在旋轉的齒輪和移動的活塞中,只需要潤滑的油脂和澎湃的魔能,它就是人類忠誠的朋友。”
“……所以魔導技術首先出現在塞西爾,而且也是在這片土地上發展的最快,”瑪蒂爾達帶着一絲感慨說道,“我始終對魔導技術充滿興趣,我喜愛它甚至超過傳統的法術,可惜提豐在這方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是程序化的謙虛辭令,菲利普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並未正面迴應什麼。
商業互吹畢竟不是他所擅長的領域……
坐在瑪蒂爾達旁邊座位的一位黑髮中年男性貴族也加入了話題:“我同樣關注魔導技術,坦白說,我自己甚至就在投資它,研究它,這實在是一項耗資甚大的事業,從這一點上,我對塞西爾人是很欽佩的——你們是敢於付出代價來博取利益的人,富有冒險家精神。”
瑪蒂爾達看了這位男性貴族一眼——杜勒伯爵是奧爾德南最熱衷於魔導技術領域的“進步貴族”之一,他擁有北方最大規模的種植園,同時還投資了數個大規模的紡織廠和紡紗廠,他在使團中的角色,其實某種程度上便代表着奧爾德南那些關注魔導技術、嘗試從魔導技術中發掘出更多商業價值的貴族羣體。
想到這裡,這位提豐公主贊同地點了點頭:“建設工廠和研發機器確實耗資巨大,但回報也確實驚人——因此它才能吸引越來越多的貴族和商人成爲投資者。這一點,在塞西爾也是一樣的麼?”
“……當然。”菲利普笑了笑,點頭說道。
列車在曠野上飛奔着,車窗外,高低起伏的山脊線已經快到盡頭,前方似乎正要進入平原。
瑪蒂爾達心中卻忍不住回味着菲利普最後回答自己的那個“當然”,不知爲何,她總本能地感覺這個單詞中蘊含着更多的深意,卻一時間把握不到根源。
就在這時,列車終於衝出了羣山的遮掩,巨大的巖壁閃過之後,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車窗外的景象驟然開闊起來。
平原與山脈盡頭的連接處,一片天然的高地上,一座巨大的石碑聳立在鐵路線旁,石碑周圍似乎還有圍牆遮擋,附近似乎是鐵路線的維護和監控站點。
瑪蒂爾達剛注意到那不同尋常的建築,正要好奇爲何曠野上要設置一個如此醒目的東西,便突然聽到一陣響亮高昂的笛聲從車廂頂部響起,迴盪在廣袤的平原上。
這讓她頓時一愣:爲何突然鳴笛?這裡有停靠站或者交錯的列車麼?
正在困惑涌上心頭的時候,她和周圍的提豐使者們驚訝地看到車廂內的塞西爾人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甚至包括那位年輕的陸軍統帥,這些身份高貴的騎士、將官們同時轉向車窗外,注視着那佇立在山脈盡頭的巨大石碑,莊嚴肅穆,彷彿是在行禮致敬。
提豐使者們在周圍的塞西爾人同時起立時便嚇了一跳,甚至一陣緊張,此刻卻只剩下茫然,那些肅穆的面容讓他們不知該不該出聲詢問,只能保持着困惑等了十幾秒鐘,直到菲利普等人坐下之後,瑪蒂爾達才忍不住問道:“菲利普將軍,請問這是……”
“您注意到那座石碑了吧?”菲利普看着瑪蒂爾達,平靜地問道。
“是的,我注意到了——而且剛纔正想詢問。”
“您腳下的這條鐵路線,是在晶簇戰爭結束之後,在原有的白沙礦業鐵路線基礎上緊急延伸、修建的,”菲利普慢慢說道,“爲了及時把糧食和治安部隊送進東境,防止晶簇戰爭的後續影響在東境製造大規模的饑荒和混亂,這條線路的工期必須被壓縮到冬季結束之前。
“爲了迅速通過地勢最複雜的拜瑟爾山脈,第三建設兵團動用了大規模的地質塑造法術,包括從舊王都緊急抽調的法師團,以及能夠釋放化石爲泥術的大型工程機械。
“在突破卡林山口的時候,一處隱藏的法力焦點導致法術失控,山壁坍塌了。
“三十七人被埋在下面,包括七名法師和二十名工人。”
瑪蒂爾達微微睜大了眼睛,杜勒伯爵則下意識開口:“所以那是爲了紀念犧牲的法師們……”
“是紀念所有犧牲的人,”菲利普看着杜勒伯爵的眼睛,“坍塌的巖壁吞噬了遇難者,法術餘波導致人的血肉和石頭融合在一起,根本分不出來,我們把那些融合了血肉的巨石運出山口,塑造了一座紀念碑,就放在他們曾嘗試突破卻未能成功的卡林山口盡頭——背對着拜瑟爾山脈,注視着東部平原。
“列車在通過卡林山口後鳴笛、軍人在經過紀念碑時致敬,是這條線路上的習慣。”
瑪蒂爾達安靜而認真地聽着,表情似乎並無太大變化。
來自提豐的使者們都安靜地聽着,有些人似乎在困惑,有些人似乎在思索。
來自奧爾德南的大投資貴族,黑髮黑鬚的杜勒伯爵忍不住看向窗外,看着紀念碑已經遠去的方向,在彷彿仍然縈繞耳邊的車笛聲中,忍不住嘀咕起來:
“那麼大的紀念碑啊……哪怕法師出手,建起來也不容易。”
說不定,都夠再建造一座紡織廠了。
瑪蒂爾達聽着杜勒伯爵的自言自語,看着塞西爾的平原在列車外飛速後退。
異國他鄉啊……
……
來自極北海域的風吹過高聳的羣山,捲動着山巒之間的積雪,龍裔的旗幟高高飄揚在龍臨堡的厚重尖頂上,旗幟末端朝向南方,飄蕩不休。
“使者團人選已經定下,近日便會出發,”龍血大公巴洛格爾站在龍臨堡寬闊的石質露臺上,俯瞰着白雪皚皚的國度,對身旁的廷臣說道,“戈洛什爵士,由你帶隊,想必是萬無一失的。”
“定然完成使命,陛下。”戈洛什爵士低頭沉聲說道。
巴洛格爾點了點頭,語氣悠然:“我們也確實在這片苦寒的羣山中封閉太久了,羣山外的世界,也值得去看一看。
“你就當做公國的眼睛吧,去好好觀察一下那個塞西爾帝國,看看他們到底有什麼非凡之處。
“也算我們這些‘流放者’……沒有辜負塔爾隆德的好意。”
“塔爾隆德……”戈洛什爵士眼神微微變化了一下,“我們到底還要等多久……”
“從一開始,這就是近乎永久的等待,”巴洛格爾大公不緊不慢地說道,“以毫無希望的心態去保持希望,我們的耐心纔會持久。”
“……是,陛下。”
巴洛格爾沉默了片刻,收回目光,看向身旁信賴的廷臣,突然微微笑了一下:“說起來,你和你的女兒也很長時間不曾見面了吧?”
“……五年前遠遠地看到過一次,”戈洛什爵士語氣中有些無奈,也有些尷尬,“胡鬧的孩子……她在人類世界亂來,實在不成規矩。”
“年輕人,莽撞一些或叛逆一些是正常的,你年輕時不也跳過龍躍崖麼?”巴洛格爾大公笑着搖了搖頭,“就當做是在人類世界的短暫遊歷吧,遊歷個幾十年上百年,玩夠了大概也就回來了。”
戈洛什爵士沉默片刻,一聲嘆息:“……但願如此。”
……
冷風吹來,正走在飛行測試場旁的瑪姬突然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感覺一種奇怪的寒意涌上心頭。
走在旁邊的瑞貝卡頓時好奇地看了這位龍裔朋友一眼:“哎?怎麼了?感冒了?”
“不……應該不是,”瑪姬用力揉揉鼻子,心中頗有些奇怪,“就是突然感覺有點冷,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真的不是天太冷感冒了?”
“肯定不是,”瑪姬很肯定地搖搖頭,“龍裔的身體是非常強壯的,尤其不怕寒冷。我從小就在比這裡更冷的地方長大,冬天最冷的時候我們甚至還會穿着單衣玩‘冰道飛馳’,那可是一項寒冷的運動。”
瑞貝卡頓時眼睛一亮,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冰道飛馳?那是什麼?”
“啊,是龍裔孩子們之間盛行的一種小遊戲,”大概是因爲想起童年有趣的事情,瑪姬忍不住笑了起來,“主要玩法就是把自己塞進一個結實的大桶裡,從山頂上沿着預先開鑿好的冰道滾下去,到山腳下看誰第一個站起來——對了,吐的了話就會直接失去資格,哪怕第一個站起來也不行。”
瑞貝卡:“……哇!”
走在另一邊的索尼婭則瞪着眼睛,用異樣的眼神看着瑪姬:“你們聖龍公國的人……從小就玩這種東西?”
瑪姬想了想,搖搖頭:“當然不是所有孩子都這樣玩。”
索尼婭這才鬆口氣:“我就說……”
“女孩子纔是我說的那種玩法——男孩子不用桶。”
索尼婭:“?”
這真是異國他鄉的風俗……不好想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