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塞西爾城最高的鐘樓上,爲這座城市鍍上了來自巨日的第一縷輝光,伴隨着齒輪和槓桿的運轉,由魔能核心驅動的機械鐘奏出了響亮的鐘鳴——
當——當——當——
在機械鐘的鳴響中,塞西爾城褪去了一夜安眠的慵懶,整座城市開始在陽光下迅速鮮活起來。
身穿工裝的工人們走出了磚瓦建造的屋舍,經過工業區的齒輪廣場和槓桿大街,成羣結隊地走向符文鑄造廠、機械製造所和其他工廠設施,去替換晚班收工的同事;商戶們一個接一個地打開了店門,摘下窗戶前的木牌,敲打着懸掛在屋檐下的銅環宣佈開始一天的營業;報童和郵差們迎着清晨的薄霧,在灑掃乾淨的街道之間穿行,將最新一期的報刊和信件送往家家戶戶。
而在這迅速變得鮮活起來的街頭巷尾,還隨處可見已經忙碌起來的早點攤販——他們天不亮就已經出門,在家附近的街口開始了一天中最重要的營生,叫賣聲和人們打招呼的聲音在一條條街區中隨處可聞,這些聲音和機械鐘的鳴響混合在一起,迴響在整個塞西爾城——宛若這座新生城市在清晨的一聲滿足而愜意的嘆息。
領主府的餐廳中,高文正坐在屬於自己的主位上,赫蒂則坐在他右手邊,這位“塞西爾大管家”一邊切割面前的麪包一邊說着最近領地上的情況:“……關於盧安城的新聞報道已經通過魔網廣播和報紙發佈出去,按照您的吩咐,除了報道事件起因經過結果之外,我們還額外強調了各地民衆不分出身、不論身份、不分地域團結一心的情況,目前看來效果很好,人們羣情振奮,‘我們塞西爾人’已經成爲一個流傳很廣的說法。”
高文微微點着頭,心中對戈德溫?奧蘭多以及赫蒂的工作十分滿意。
盧安城的解放有着非同凡響的意義,它不僅意味着聖光教會勢力在南境的全面潰退,也意味着他這兩年努力推動的新秩序第一次真正影響到了最底層的民衆,而且更意味着他另外一個計劃正在順利進行:
爲民族意識奠基,讓南境從一個普通的貴族領真正蛻變爲一個國家。
在盧安城的行動中,來自南境各地的萬千民衆因爲一個共同的目標而站在了一起,他們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也來自不同的地區和家族,他們曾經是分屬於不同領主、老死不相往來的人羣,從不互相關注,也從不互相認同,然而爲了那個共同的目標,這些人凝聚成了一股力量——這個目標是凌駕於他們的出身、職業、居住地甚至個人信仰之上的,而這一現象的出現,就意味着這些原本零散的民衆有了成爲“塞西爾公民”的基礎。
在這個基礎上,依靠持續性的引導和教化,塞西爾人遲早會覺醒爲一個共同體,他們將有着相近的道德標準,有着相似的生活習俗,他們會使用共同的文字,相近的語言,會慶祝共同的節日,紀念共同的英雄,他們將自豪地稱呼自己的族羣爲“我們塞西爾人”,而且將會把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視作理所當然的、屬於“我們”的領土。
根據高文的經驗,這種認同感將奠定人民對“領土統一”的心理基石,順勢發展下去,再加上塞西爾家祖傳的開拓老祖,說不定還能走上“窮則擱置爭議,達則自古以來”的道路……
好吧這可能就有點想多了。
但是即便不考慮“達則自古以來”,要實現民族和國家意識覺醒也不容易,這需要很多年,雖然現在街頭巷尾的人們會帶着興奮和自豪的語氣說出“我們塞西爾人”幾個字,但這充其量只不過是因時勢而產生的暫時熱潮而已,短短兩三年時間是不足以建立起堅固持久的民族信念的,可是隻要這個熱潮邁出了第一步,只要高文在治理這片土地的過程中不要犯下大錯,只要這片土地繼續作爲一個整體發展下去,“塞西爾人”變成整體將只是時間問題。
“另外,北方磐石要塞發來消息,聖靈平原派出信使向瓦爾德?佩裡奇要塞司令轉交了一份來自王室的信函,”赫蒂繼續說道,“他們似乎終於騰出空來關注南方的局勢了——北方大公維多利亞?維爾德想要親自來訪,這將是一次‘私人性質’的拜訪。這封信目前還在路上,消息是通過魔網通訊直接傳來的。”
高文握着湯勺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一個北方公爵跨過半個國土親自拜訪另一個邊境大公,而且還是在王國內戰的節骨眼上……這怕是隻能號稱私人性質了。”
“您要同意麼?”赫蒂看着高文的眼睛,“拒絕北方公爵可能會更加刺激到王室,讓他們對南境更爲警惕和牴觸,但如果同意……北方公爵就要進入磐石要塞了。”
“沒什麼可拒絕的,”高文隨口答道,“我們只是用磐石要塞擋住北方的麻煩事而已,又不是要徹底把南境封鎖起來——維爾德家那個姑娘多少繼承了她先祖的一些品質,我很樂意跟她談談。”
聽到“繼承了先祖的一些品質”這句話,赫蒂就忍不住看了坐在自己另一邊的瑞貝卡一眼——這姑娘正低着頭使勁跟一塊肉排較勁,揮舞刀叉的樣子彷彿是在面對殺父仇人,見狀赫蒂只能微不可查地嘆口氣,又把視線收了回來:“好的,我會讓瓦爾德要塞司令回覆那名信使。不過還有一件事……這件事恐怕就比較敏感了。”
“嗯?”
赫蒂露出一絲爲難的神色:“北方聖光教會的活聖人,聖女公主維羅妮卡?摩恩……她也發來了信函,想要拜訪南境,時間上和維多利亞?維爾德公爵的拜訪時間幾乎一致……”
正坐在桌子對面研究怎麼把奶油抹勻的琥珀一聽這話頓時擡起頭來,滿臉驚訝:“來砸場子的?因爲咱們砸了他們在盧安城的場子?這麼快就找上門了?”
如果是在以往,赫蒂對於琥珀這種在自己和先祖交談時突然插嘴,而且還用詞粗魯的行爲一定會頗爲不滿,說不準就當場搓一個寒冰箭打在對方身後的某面牆上了,但自從盧安城的事件結束之後,赫蒂對這個看似不靠譜的半精靈有了一些改觀——她意識到了這個半精靈的能力和作用,也便開始認真回答對方的問題:“盧安城的事情不可能這麼快傳到聖蘇尼爾,這超出了一般傳訊法術的極限距離,盧安教堂裡也沒有能夠把信息傳回去的高階強者。維羅妮卡?摩恩在信中表示這只是一次正常的拜訪……”
“詳細消息或許傳不回去,但聖光教會的總部說不定有什麼辦法能探知到地區總部的大概情況,”高文說道,“我們要儘量把對手想的聰明一些,能幹一些。”
赫蒂詢問着高文的意見:“那……您要拒絕那個‘聖女公主’麼?”
“不必拒絕,她想來拜訪,那就來嘛,”高文毫不在意地說道,“這點氣量我還是有的。”
“你不怕她來砸場子啊?”琥珀眨巴着眼睛,“咱們可是真的砸了他們的場子……”
“聖光新教和舊教派的分裂已經是個既定事實,盧安城的事情終究會傳到教會的總部去,整個南方教會消失了,這件事難不成我們還能瞞過去?更何況從一開始我也沒想瞞着,”高文說着,輕輕敲了一下桌面,“我倒是更好奇北方教會在知道這個事實之後會有什麼反應……如果他們真的組織起一波聖教軍來進攻磐石要塞就好了,我們可以省去很多路上的糧草。”
高文只是開個玩笑,赫蒂卻認真地搖了搖頭:“那他們大概是沒有這個餘裕的——根據北邊傳來的消息,聖光教會已經公開宣佈站在王國軍陣營參與這場內戰,聖教軍現在跟着王國軍一起上了聖靈平原東部的戰場,正跟東部叛軍打的熱火朝天的。”
低頭跟眼前的食物鬥智鬥勇了半天的瑞貝卡這時候終於捕捉到了一兩句談話內容,這姑娘驚訝地擡起頭,滿臉萌圈:“哎?他們還沒打完啊?東部軍和王室的軍隊還打着呢?”
此言一出,餐桌旁的人幾乎是震驚地齊刷刷看着她,高文看着瑞貝卡那相當好懂的單純表情,足足愣了十幾秒纔跟旁邊赫蒂打聽:“這孩子還沒睡醒呢?”
赫蒂流着冷汗:“……她忙着實驗項目,可能沒怎麼關注外面的局勢……”
瑞貝卡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搞錯情況了,她縮了縮脖子,但還是忍不住說道:“這都打多久了……有這個功夫咱們已經把整個南境打下來了啊,還順便把聖光教會都趕出去了……”
“你不能用我們的戰爭形式來衡量安蘇的內戰……”高文無奈地看了瑞貝卡一眼,“不過也沒辦法,你還小,也沒見識過傳統的貴族戰爭是什麼樣的……”
安蘇的內戰仍然在持續,叛軍和王國軍在聖靈平原東部持續着長期的拉鋸和僵持,不管是埃德蒙王子利用王都貴族製造的混亂還是聖光教會入局之後造成的局勢變動,都無法讓這場戰爭加快進展,如果沒有意外,它很可能會繼續持續下去,甚至持續到數年之後——這是沒法避免的。
這個時代“正常”的戰爭便是如此,殘酷血腥,但又緩慢漫長,冷兵器低下的殺戮效率以及軍隊遲緩的行動速度讓每一場戰鬥都會被拉的很久,戰鬥之間的間隙也變得很長,兩支沒有決定性武力差距的冷兵器軍隊一點一點地相互消磨,一場仗打多少年都有可能。
尤其這還是一場無法調和、無法停息的內戰,一場針對王權展開的內戰,可以說,只要糧食和人口撐得住,交戰雙方就無可避免地會被拖入旋渦,並一直打到這個國家的氣力枯竭爲止——除非交戰中有一方願意主動放棄對王位的主張。
像塞西爾家族這樣直接拉着魔導巨炮上場,一輪轟炸端掉敵人全部主力和要塞的“快速戰爭”,在這個時代幾乎是不存在的。
“那麼這件事就定下了,”高文說道,“北方女公爵和聖光教會的‘聖女公主’麼……現在霜月已經過了一大半,等她們過來應該就是霧月了——塞西爾城的冬天一定會讓她們印象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