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營地裡幹活的人很快便感覺到了那位來自七百年前的“祖宗”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關於塞西爾的領主突然從瑞貝卡小姐變成高文老爺一事,平民和農奴們倒是沒有任何想法,這個年代的下層民衆只要保證每天可以吃到七八成飽便會感恩領主的慷慨和賢明,而至於領主具體是誰,那是根本就不在意的。對於他們而言,領主換成高文老爺之後唯一值得討論的,便是這位“古人”一上來就制定的那些奇怪規矩了。
關於農奴可以晉升爲自由民,以及自由民做工還有報酬可拿這些事,大部分人選擇了有限的相信,並將其視作是新領主展現自己慷慨的一種手段。按照一般規律,他們認爲這些承諾最終會以非常苛刻或者狡猾的方式實現:成爲自由民的農奴或許會有,但大概就那麼一兩個,做工拿錢的事情或許也有,但大概會以各種理由被剋扣,最終就那麼三兩個幸運兒可以拿到一點象徵性的銅幣,以展示領主確實做到了自己說過的事情。
但平民和農奴都不會對此有所抱怨,畢竟一個願意彰顯自己慷慨的領主總比一個一上來就要鞭打奴隸以彰顯權威的領主要強多了。
而且總是有那麼點好處會發下來的不是麼?
比起那些慷慨的規矩,高文老爺制定的各種所謂“規章守則”纔是真讓人困惑的東西。
把人分成工作的小組,還要小組競爭,還要登記工作量和“考覈”……這些真是聞所未聞的手段。
一些人在偷偷摸摸討論,猜測着這些新規矩中的哪一環在將來會成爲收稅的部分——儘管現在一窮二白的塞西爾領上根本沒有一個人能交得起稅,另外一些人則在討論高文老爺把簡簡單單的服勞役弄出這麼多花樣,是不是因爲古代的大貴族的古老怪癖……
但不管怎麼說,一些涉及到切身利益的部分他們還是能看得懂的——每天工作評比中第一名的小組,有肉吃,第二名和第三名,可以用麪包蘸肉湯吃到飽。
而那些工作完成情況一般的,就只有寡淡的菜湯和黑麪包了,雖然這兩樣東西也都可以吃到飽,但對於那些在第一天“搭帳篷評比”中沒能吃到肉的人而言,自己喝菜湯看着別人吃燉肉的感覺實在不想再來一次。
不管那些聽上去天方夜譚的晉升和工資制度是不是真的,至少領主給肉吃這件事已經被證明了真實性。
所以在第二天的營地中,赫蒂看到了她從未看見過的勞動景象——不管平民還是農奴,都好像發了瘋一樣在幹活,甚至不用監工在旁邊站着他們就會把工作飛快地做好,同時由於工作是分成了小組而不是各自爲戰,他們都開始在幹活的時候無意識地形成配合,工作效率便進一步提高。
那些被選爲組長的,大部分很快就會意識到如果他自己想吃肉,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整個小組的工作效率都提高起來,讓小組的每一個人都能吃到肉,而那少部分腦子轉不過彎,依靠拳頭或狡詐才當上組長的,恐怕很快便會被撤換下去。
不是用鞭子抽打來催促他們去工作,而是用競爭和獎勵,這真是不可思議。
帳篷都已經搭起來了,瑞貝卡也領着一些人去勘察附近的荒地,伐木組在一大早上便出發前往西邊白水河上游的砍伐點,到中午之前,一批木料就會順着白水河的流淌來到下游的開闊平緩段——爲了防止木頭被河水沖走,赫蒂在約定的時間之前便把巡查工作交給了拜倫騎士,而她自己則來到河灘旁接應着。
到了約定的時間,第一批木料便出現了,它們被粗大的繩索紮成筏子,大的木料在下面,小的木料在上面橫七豎八地堆積、加固,遠遠看去就像一大塊醜陋的枯枝飄在河面上,兩個滿臉緊張的農奴站在筏子上,用長長的撐杆控制着“木筏”的軌跡:白水河在這一段的流速已經非常緩慢,而且今天還無風無浪,但臨時紮起來的筏子本身就難以控制,稍有不慎甚至會整個散掉,由不得他們不緊張。
不過很快,兩個農奴就發現木筏開始平穩地向着旁邊的淺灘靠攏:他們看到筏子一側浮現出了半透明的巨大手掌,那空氣形成的手正在用柔和但強力的力道把木筏推向岸邊,其中一個農奴下意識地驚呼起來,但另一個趕快用撐杆打了這個笨蛋的頭一下,並指着站在河灘上的赫蒂夫人。
他們趕緊配合着自己的女主人把木筏往岸邊撐,並讓它蹭上砂石、平穩地停下。
隨後岸邊守候已久的人們便一擁而上,解開繩索,拖動木料,準備將它們變成營地接下來要建設的板房。
原本木料還需要陰乾、除蟲等一系列的加工之後才能變成合格耐用的板材,但由於接下來營地建設的很多設施都是臨時的,再加上急着要用,也就講究不了那麼多了。
高文站在赫蒂身後,若有所思:“魔法確實很方便啊……”
赫蒂剛喘了口氣,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她嚇了一跳,差點從石頭上掉下去——幸好被高文一把拉住。
“抱……抱歉……”這位女士慌張地道着歉,“我沒想到您站在後面……”
“是我嚇着你了,”高文不介意地擺擺手,“話說你剛纔那一手不錯啊?”
赫蒂微微有點臉紅:“塑能之手是很基礎的法術,我練習過它的超魔技巧,持續時間可以更長一些,這樣只要持續推動,哪怕是很沉的木筏也可以引導着推到岸邊。不過如果水流速度再快一點就沒辦法了……”
高文雖然是個騎士,但開拓年代的人人都被逼成了博物學家,關於魔法領域的一些理論知識他還是略懂一些的,儘管聽赫蒂說得簡單,但他卻知道要把一個基礎的塑能之手強化到這一步,而且還專門針對它進行超魔練習是一件並不容易的事情——同時也很少見。
“我……並不是很有魔法天賦,”聽到高文的疑問,赫蒂臉上更有些羞赧,“雖然很小的時候便覺醒了魔力親和的能力,但我的精神力凝聚很慢,無法構築過於複雜的法術模型,所以直到現在也就是個剛剛三級的法師,而且這輩子大概也就維持在這個等級了,便只能把那些初級的法術一遍遍強化。”
“瑞貝卡的魔法天賦似乎也不高……”高文皺着眉,想到了那個可以搓出四種火球術的頭鐵曾曾曾……曾孫女。
“她的魔力總量很大,精神力量也很強,但在構築法術模型的時候會遇上和我類似的問題,甚至更糟,”赫蒂垂着頭,“她只能掌握一個火球術,或者與火球術法術模型類似的大火球術。其實她是個很努力的孩子,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各項天賦都不好——既不是個好領主,也不是個好法師,雖然平常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她自己其實都知道,並且一直偷偷努力着。可是沒辦法,天賦的限制就是限制,這是一道牆,難以跨越。”
說着,她輕聲感慨:“所以當初看到那位野法師的筆記之後我也很是感嘆……他並不是個特例,這種情況在落魄法師裡其實很常見,構築法術模型的能力趕不上理論水平,便只能一輩子當個低階施法者。對於務實主義的魔法師而言,沒辦法把滿腦子的計算過程轉化成可以用出來的法術,那就一切都是零……”
“不對。”高文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她。
赫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麼?”
“如果只有自己搓個火球搓個冰箭出來纔算是‘實用’,那揮舞法杖的魔法師和揮舞木棒的猴子也沒太大區別,”高文搖了搖頭,“公式可不是零,它是無數個零前面的一,你們只是沒有找到那個點小數點的位置而已……”
赫蒂皺着眉:“我……不是很懂。如果沒辦法用法術模型來實現腦海中的公式,那懂再多理論知識又有什麼用呢?能打過人麼?”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能打過人’幾個字可不是法師的全部評價標準,甚至都不應該是主要標準,”高文笑了起來,“我已經派人騎馬前往坦桑鎮,去通知菲利普騎士額外採購一些東西,等大部隊過來的時候,你的魔法實驗室也就可以搭起來了。”
“魔法實驗室?”赫蒂愣了一下,緊接着皺起眉,“那些東西都很昂貴,初期的話……”
“我從山中寶庫取了幾塊秘銀錠,它們不是錢幣,不需要重新鑄造,而且在購買魔法道具的時候直接就能當硬通貨,足夠給你置辦一套最基礎的東西。我知道你原來在城堡裡的魔法實驗室已經全毀了,但我們必須儘快有一個新的實驗室才行。”
赫蒂想起了高文之前給自己安排的任務。
“明白,等晶體共鳴器到了,我就把您要求的那些符文結構圖都拓印出來!”赫蒂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她可惜着那些秘銀錠,但作爲一個魔法師,能重新擁有屬於自己的魔法實驗室怎麼可能不高興?而且有句話說的好,崽賣爺田心不疼……
老祖宗給曾曾曾……曾孫女點零花錢買套實驗器具有問題麼?完全沒有問題!
好吧,這說法放在穩重踏實又成熟的赫蒂身上不合適,但擱在瑞貝卡身上肯定就行了。
等到有餘力的時候,要不要順便給那個頭鐵的小丫頭也弄一個魔法實驗室?雖然她大概率只會在裡面研究火球術……
帶着已經有點發散的思緒,高文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中,準備研究一下那幾枚奇怪的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