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文明更迭繁衍,智慧生物層出不窮,而且會有大量從進化源頭上便明顯截然不同的智慧種族比鄰而居,僅僅洛倫大陸一處,便有諸如人類、精靈、矮人、妖精、靈族等將近十個智慧物種以及數量更多的“亞種”,刨除精靈的亞種可能與上古時期的某次分裂事件有關之外,其他的智慧種族顯然都是獨立進化的產物。
而若放眼到遙遠的星空,根據恩雅所提供的情報,羣星之間所孕育出來的文明數量更是遠遠超過了高文的想象——一百餘個信號其實並不意味着準確的數字,那僅僅意味着在過去的百萬年間有至少一百多個文明掌握了在星際間進行超遠程信號廣播的技術,而根據高文的想法,或許還有更多的、未能發展到如此高度的文明生存在那浩瀚的羣星之間。
他們在自己的母星上誕生,繁衍,發展,廣闊的天文尺度遮蔽了弱小文明的燈火,他們的目光無法看向遠處,聲音也無法傳向遠方,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這些文明或許從誕生到消亡都不曾在宇宙中留下一丁點的痕跡,就如同高文腳下這顆星球上已經誕生和已經消亡的那一季又一季文明過客。
這些“燈火”顯然是被排除在恩雅的統計之外的。
如此之高的文明密度背後必然有其原因,高文一度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即便心中冒出了過許疑惑,他也沒有在這方面考慮太多,但今天他來到了卡邁爾的實驗室,看到了這裡涌動的奧術能量以及卡邁爾本人……一個大膽的,且可能接近真相的想法便從他心中冒了出來:
如果魔潮在宇宙中無處不在,那麼魔力顯然也無處不在,如果魔力無處不在……那麼它或許就是這個世界大部分文明演化的“催化要素”之一。
高文突然陷入了思索,卡邁爾在一旁看在眼中,這位古代奧術師忍不住出聲詢問道:“您想到什麼了麼?”
“我聽到你提起數量衆多的文明在羣星間生死明滅,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高文從思索中醒來,並未隱瞞自己心中的想法,“或許是魔力的存在,催生出了數量如此多的文明。”
卡邁爾一時間沒搞明白高文這跳躍的思路:“您的意思是……?”
“你是否聽過這樣一個理論——文明的發展進程,伴隨着對能量的汲取和利用,”高文耐心地講解着自己的思路,“對能量的利用效率越高,一個文明的發展層次也就越高,而與之相對應的,如果一個世界的能量越是活躍,越是容易被汲取和轉化,那麼這個世界的文明發展起來也就會更迅速,或者說更容易產生技術上的進步,甚至跨步。
“魔力無處不在,根據我們已知的種種線索,這個世界的規則應當是平均一致的,那麼其他星球上也應當存在魔力。我們都知道這是一種很容易提取和轉化的力量,甚至在文明等級還非常原始的時期,富有天賦的智慧種族就能憑藉自身直接驅使魔力來實現諸如取火、搬運、塑造等各種效果。當然,這在某些情況下反而會導致技術進步的過程被過於便利的生產活動所抑制,但只要時機合適,它就會讓一個智慧族羣迅速發展起來……”
“文明的發達程度與能量利用率息息相關,而能量的利用難度決定了文明的發展速度麼……”卡邁爾迅速理解了高文的意思,若有所思地說着,“很有道理的理論,不過……魔力原來是非常容易提取和轉化的力量麼?”
這位奧術大師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困惑,如果他還有眉毛的話這時候一定已經皺起了眉頭。他擡起手臂,控制着空氣中游離的魔力產生共鳴,在附近的兩根能量導管中製造出了噼裡啪啦的火花:“對我而言倒是不難,但對大部分人而言,要控制魔力應該還是挺困難的。”
高文聽這話先是一愣,緊接着便反應過來:在他自己眼中,這個世界的魔力實在是一種便利到難以置信的能源,無處不在還取之不盡,但對於生活在這個世界的種族而言,他們早已對自然界中的魔力習以爲常了,自然不會特別感覺到自己生活在一個多麼得天獨厚的環境中——至少對於文明的發展而言,這是得天獨厚的優渥條件。
但好在這並不是什麼關鍵問題,他很快略過了這點“認知上的偏差”:“至少在我看來,魔力是一種十分便利的能量,而世界上無處不在的魔力顯然催化了文明的發展。”
卡邁爾低頭沉吟着,片刻後突然說道:“或許它不只是催化了文明的發展——它還有可能也催化了智慧生物的誕生,甚至加快了生命的誕生速度。”
他攤開充盈着奧術光輝的手臂,雙手間浮現出了淡藍色的投影,影像上呈現出的是各種生物的樣貌,以及它們的解剖結構:“剛鐸時代的德魯伊們有一個理論,他們認爲自然界中豐沛的魔法力量是啓迪智慧生物心智的重要因素之一,星火年代的大德魯伊普瑞曼大師甚至據此進行過大量的組織培養和催化實驗,證明了人類、精靈和靈族的神經系統雖然結構上存在區別,但同樣會對魔力產生反應,即便是無法感知魔力的普通人,他們的神經系統其實也是會時刻被動接受自然界中的魔力刺激並作出反饋的——事實上這種反饋正是許多心智類法術的實現基礎。
“另一方面,更早期的精靈學者們則提出過‘魔力即是生命之源’的猜測,他們認爲活躍的能量環境是將自然物質轉化爲‘生命要素’的前提條件,雖然這一理論未經證實,但在許多年裡,它的支持者一直衆多……”
“魔力,這種活躍且豐沛的能量是宇宙中的一股催化力量,它讓生命現象在衆多星球上得以誕生,且大大加快了智慧物種演化的速度,並最終孕育出了數量衆多的文明,”高文神色嚴肅,嗓音低沉地總結着自己與卡邁爾共同的猜測,“而考慮到魔潮的本質是‘摧毀觀察者’,它並不會導致觀察者之外的整個生態系統洗牌,所以新的文明只需要很短的時間就可以在魔潮之後的生態環境中重新崛起並發展到一定高度……就此循環往復,世代不絕。”
“魔潮的出現也和魔力有關,”卡邁爾在一旁說道,“至少‘深藍之井爆炸可以阻遏小魔潮’以及龍族共享給我們的部分情報都可以佐證這一點。”
古代奧術師的話音落下,高文卻一時間沒有開口,他面沉似水,所有的答案和線索都在他心中匯聚成了不斷旋轉的旋渦,而這個宇宙的某種“真相”,也更加清晰地呈現在他眼中:
魔力加速了一切,既包括文明的誕生,也包括文明的毀滅,它是一股“推着走”的力量,這個宇宙中誕生的所有智慧族羣都被裹挾在這股力量中,以極高的速度繁衍發展,並以極高的速度一輪又一輪地消亡——曾經,高文對宇宙的印象是冰冷遲緩的,這種印象源自於他的故鄉,在天文尺度面前,萬事萬物的變化都動輒以萬年甚至億年計算,而偶然在冰冷宇宙中誕生的文明燈火,也如此遲緩地出現並慢吞吞地前行,甚至直到消亡,茫茫羣星中也可能只有他們一簇微弱渺小的火光。
然而現在,他意識到自己如今所生存的這個世界與那截然不同——這個世界是一鍋酷烈的熱湯,萬事萬物都在魔力的炙烤下被加速了,在這裡,一個智慧族羣要發展起來很容易,只要技術出現突破,凡人們從在地上愚昧前行到駕馭機械觸摸天空甚至只需要一步跨越,但與此同時……文明的終末也容易的多。
而許多智慧種族的悲哀便在於此:他們跟不上這趟快節奏的列車,也避不開這場加速跑中數不清的陷阱,他們在一條看不到重點的路上狂奔,一步踏錯或原地駐足都將萬劫不復。
於是,星空中遍佈着閃爍的文明微光,卻幾乎無一能化爲明亮的燈火,在那繁盛密集、迅速更迭的微光之間,其實遍佈着文明衰亡之後的墓碑。
“您在想什麼?”卡邁爾看到高文久久沒有開口,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高文輕輕搖了搖頭,嗓音低緩地說着:“我只是在想,我們是否算是被魔力裹挾着向前狂奔……”
“……星火年代的哲人格拉莫斯曾經說過,世間衆生都必將被自己誕生所處的環境所裹挾,不是我們選擇了這個世界,而是這個世界孕育出了我們,”卡邁爾沉默片刻,突然如此說道,他擡起一隻手臂,明亮的奧術火花在他的符文護甲片表現跳躍,“魔力……您應該知道,它無處不在,我們也不可能脫離它而發展。”
魚生活在水中,脫水即死,或許終有一天它將進化到用肺呼吸,但那顯然不是如今的凡人們可以考慮的。
“你說的有道理,”高文微微點頭,目光卻隨之落在卡邁爾身後的能量導管以及元素池上,“所以我現在便尤爲好奇……魔力的本質到底是什麼?”
卡邁爾轉過身,能量導管中的純淨焰流升騰起來,散發出的光輝明亮卻又清冷:“我和薇蘭妮亞大師都認爲它是一種波,一種瀰漫在整個宇宙中,穿透星體,跨越時空的波動,目前爲止我們所觀察到的種種間接現象也都支持這種猜測,包括我們的通訊技術,也包括魔能方尖碑的‘魔力場’,但至今爲止,我們都未能找到那個關鍵證據……
“我一直在不斷測試更高純度的奧術能量源,以儘可能減少它和空間中雜波的交互概率,白銀帝國的學者們則在想辦法制造某種‘暗室’效果,通過反魔法材料和具備阻隔作用的能量場來屏蔽掉環境中的魔力噪波,我們的努力不能說沒有效果,但距離看到成效還遙遙無期。”
“環境中的魔力噪波仍然是個無解的難題麼?”高文皺起眉頭,他在幾年前便知道這個難題,而且他還知道,事實上在將近半個世紀之前白銀精靈們就已經在嘗試攻破這個難關了,“這個世界上難道就不存在沒有魔力噪波的‘天然環境’麼?”
“遺憾的是,我們到現在也沒找到這方面的線索,”卡邁爾的聲音中帶着不加掩飾的失落,“魔力無處不在,噪波也無處不在,原本我們還想象過如果離開這顆星球,太空中是否存在‘純淨’的魔力真空,但現在我們知道了,哪怕進入宇宙,羣星之間也是充斥着魔力的……我想,它恐怕就如我們這個世界的‘底色’一般,或者是我們這個世界某種最底層結構在宏觀上的映射——只要我們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就繞不開它。”
世界最底層的結構在宏觀上的映射?
這似乎是個頗具深意的猜測,高文皺眉思索了一會,卻沒什麼收穫,他搖搖頭:“你認爲龍族那邊會有答案麼?他們曾經掌握的技術比我們先進得多,而且積累了百萬年的知識——如今許多知識都‘解封’了。”
“事實上我已經詢問過了,在上次龍族的使者們造訪塞西爾城的時候,我拜訪過他們中的一位成員,”卡邁爾說着,搖了搖頭,“讓人意外的是他們在這方面的進展竟然也和我們差不多……他們認爲魔力的本質確實是一種波,也從各種間接證據中確認了這個猜測,他們掌握的證據確實遠比我們多得多,但距離最終的結論……始終差那麼一環。”
在普通人看來,“魔力到底是不是波”的問題恐怕並不那麼重要,他們甚至會覺得既然龍族都掌握了那麼多的間接證據,其許多技術成果也差不多是支持這個猜測的,那這個問題“差不多也就可以了”,根本沒必要如此苛刻地求索,甚至吹毛求疵般地去反覆驗證,但卡邁爾知道,他和薇蘭妮亞大師都不能這麼做。
學術是嚴謹的——尤其當它可能涉及到這個世界的最深層秘密時更是如此。
“連龍族都未曾找到完成這個實驗的辦法?”高文則因卡邁爾的話而感到萬分驚愕,“這……看來魔力噪波這個難題比我們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
同一時間,塞西爾城北方的天空中,一支小規模的龍羣正鼓動巨翼,編隊從雲層深處穿過。
位於龍羣最前方的,是白龍諾蕾塔和藍龍梅麗塔。
“這是我自從那場戰役之後第一次離開塔爾隆德,”在穿過雲層間一道縫隙的時候,諾蕾塔忍不住說道,她的目光掃向下方極遠處的大地,一些寬闊筆直的道路和沿着道路分佈的魔力輸送設施進入了她的眼簾,“又有了很大的變化啊……人類世界的變化還真是一刻都不會休止。”
“如今的塔爾隆德也是如此,”梅麗塔鼓動着空氣中的魔力,聲音直接傳入諾蕾塔耳中,“而且在未來,我們也必然不會再陷入曾經那樣的停滯中。”
“這是個很好的祝願,”諾蕾塔彎下脖子,用下巴輕輕觸碰着一個被鎖釦牢牢固定在自己胸前的卵形容器,那容器中的龍蛋浸潤在魔力場中,表面泛着微微的光澤,“我同樣相信,這孩子出生之後的未來,一定會生活在一個更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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