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出城之際,年春將滿肚子的疑問化作問題,詢問安惇:“大人,爲何你之前堅決不出兵,聽到仁多保忠出兵之後,就不再遲疑?”
安惇搖頭憤恨道:“這是個陰謀,一個針對本官的陰謀!”
年春有些不明所以的搖了搖頭,他發現自己永遠也理解不了文官。
安惇卻長嘆道:“有人要害本官,可恨!”
這話說的,頓時將年春驚出一身冷汗。害人?宦官或許對這個詞最爲敏感了。大部分宦官,他們想要爬到同行的腦袋上,作威作福。想要做到這一步,只有一條路可走,害人。要是沒辦法輝煌騰達,那是害的人不夠。可是讓年春不解的是,他是宦官,彷彿天生就有種對威脅的預知力,可安惇不是啊!
照道理,他沒有這方面的才能纔對。
“安大人,言過其實了吧?您可是直學士,誰敢來害你?且不說仁多保忠不過是個降臣,他即便是軍方主帥,也不敢害您吶!”年春笑道,他還以爲安惇是在開玩笑。
可安惇哪有開玩笑的心思,愁苦道:“仁多保忠不足爲慮,我怕的是李逵。”
“李大人?”年春這麼想也不會懷疑到李逵的頭上。主要是李逵和安惇都是章惇信任的人,算起來他們是同一陣營的文官,怎麼會互相陷害。年春彷彿發現了了不得的秘密似的,緊張的低聲問安惇:“安大人,你會不會多慮了。李大人雖說脾氣不太好,可他和你沒有任何衝突,爲何會害你?憑什麼會害你?”
“你不懂,這是直覺!”安惇說出這句話之後,彷彿泄了氣似的頹廢。李逵要害他,他僅僅是感覺。
可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也異常真實。
年春理解不了,他是宦官,天生有着對周遭任何人懷疑的天性。當然這種天性也不是與生俱來的,身爲男人,當有一天他失去了男人的‘天線’之後,身體內的靈覺頓時被喚醒了,彷彿變成了個人形卜籌,看誰都像要害他的不安。
年春偷偷問:“難道是李大人會向都事堂,甚至聖上進讒言?”
年春固執的認爲,這應該是權謀。進讒言,也是宦官們最常用的手段了。
他沒有切身體會過的權謀。或者說他理解不了真正的權謀。
畢竟,他僅僅是個宦官,一個生活在陰謀之中,卻只有低級陰謀氾濫的地方。在宮廷,所有的陰謀匯聚成一條就是——進讒言!
低級到文官不屑一顧的程度。
陰謀詭計,只有陰謀,而且還是低級到用讒言作爲陰謀的手段,這是任何一個文官都鄙夷的手段。沒有詭計的陰謀,還是陰謀嗎?更何況,進讒言這種手段,怎麼可能將自己給摘出去?站在明面的陰謀者,還是陰謀者嗎?
更何況,身爲文官,更喜歡用的不是陰謀,而是陽謀。
那種看似堂堂正正,卻讓對手不得不低下頭顱,認錯的強大手段。
總之,匯成一句話就是:他笨,沒看出來。
安惇臉色晦氣,憤憤不平的低吼道:“李逵歹毒,他用異族將本官的軍,讓本官不得不照着他的命令去做,此賊留不得。”
雖然心中有天大不忿,但他還是乖乖地按照李逵的命令去做,這纔是讓他最憋屈的地方。安惇,身爲大宋重臣,怎麼能落在降臣的身後?
哪怕李逵不去皇帝跟前,朝堂上揭穿他不顧友軍的作爲,他也會被整個文官集團給唾棄。
甚至安惇深知,只要他不出兵,等待他的只能是貶謫嶺南。
因爲帝國不可能容忍一個手握重兵的臣子,肆無忌憚的對人展示他的私心。
安惇也不敢這樣做,如果李逵單獨命令他,他可以有各種理由拒絕。因爲真定府剛剛經歷了遼軍的肆虐,作爲主宰一方的封疆大吏,他有權利將民生放在嘴邊,作爲拒絕的藉口。可是……該死的仁多保忠,這傢伙肯定是和李逵有着某種他不爲所知的秘密。
哪怕是遭受了遼人的破壞,再難,難道還難得過降臣仁多保忠?
安惇有種被裹挾的憋屈,同時也納悶,難道李逵真的打下了涿州?
他還是不敢相信,李逵能做到。
且不說安惇,再說劉法和呼延灼。
水壩已經在易水上游二十里攔好,超過兩千士卒日夜加高加固水壩。以期將水位不斷的擡高。身爲主將,他去選擇攔截易水的選址,已經是冒險了。等到他選好的地方,立刻就帶着親衛趕回了易縣。接連幾天,他都是晚上不睡,站在城頭上等待。
不僅僅如此,劉法甚至在下游也欄上了水壩,當然,這個水壩就粗糙了很多,主要是爲了防止易水水位下降太厲害,而故意迷惑遼人的手段。甚至不仔細去尋找,根本就找不到水壩的痕跡,因爲大部分都隱藏在水下。
準備好這一切之後,劉法回到了易縣。
每日晚上都在眼巴巴的等待遼軍的抵達。
刺骨的寒風讓他忍不住想要回到屋子裡暖和暖和,但是謹慎的習慣,還是讓他無法徹底歇下來。
與他一起的還有呼延灼。
他要比劉法更加擔心,他也知道自己不受李逵待見。
至於原因,除了歸結於李逵的小心眼,似乎他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可問題是,他做的再多,似乎也無法獲得李逵的高看一眼。這讓呼延灼非常鬱悶,好在李逵即便看不上他,也不會故意給他使絆子。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奢望李逵能夠在他犯錯的時候,網開一面。
但要是呼延灼犯錯了,他能夠想象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
“今晚會來嗎?”
呼延灼扶着女牆,自言自語道。
站在他身邊的劉法緊蹙着眉頭,他沒法給呼延灼答案,只能自我安慰道:“但願吧。幾天前,遼人的信使順利涉水南下,按照時間上來說,他們也該來了。”
身爲軍中主將,劉法隨着等待的時間越來越久,內心的焦躁不安也越強烈。
可是沒辦法,他總不能去命令遼軍快點來吧?
爲了緩和緊張的氣氛,劉法勉強笑了笑,黑暗中在火光下,他的笑容有種詭異的色彩:“只要遼人來了,他們想要回去就難了。”
呼延灼沒有搭話,扭頭看向涿州的方向,突然他瞪大了眼珠子吃驚的指着涿州方向對劉法喊道:“劉將軍,你看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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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
劉法轉身朝向了北方,而那個方向正是涿州方向。他看到天空中一抹紅色,映紅了黑夜。
隨後,他立刻將腰間的‘千里鏡’拿出來之後,一頭貼近眼睛有些手忙腳亂地調整起‘千里鏡’的焦距。距離比較遠,千里鏡也無法做到盡收眼底的清晰。他看不到涿州城池,但是憑藉經驗,他可以篤定這場大火不可能是山火,而是遼國南京道重鎮涿州被點了。
身爲從軍二十年的老將,他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這是一座巨大的城市在焚燒,只有這樣,纔會在夜晚相聚這麼遠,還能看到暗紅色的火光。哪怕這些火光是映照在穹廬下。
“涿州真的被打下來了?”
劉法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涿州可是遼國南京道的門戶,一旦涿州失守,對於遼國來說,析津府就失去了屏障。對於宋軍來說,如果打下了涿州,最好的選擇不是焚城,而是留下重兵,不惜一切代價固守。
可是……
他不明白,李逵爲什麼要選擇焚城?
如果守住涿州,只要大宋的朝堂得到消息,整個大宋都會爲了這個城市而拼命的啊!
畢竟,打下了涿州,只要死死守住,哪怕燕雲十六州還在遼國手中,大宋也可以高枕無憂了。畢竟遼國想要南下河北,只有涿州一條路可選。其他地方遍佈沼澤和湖泊,只有冬季最冷的時節,遼軍才能南下。
可等到春天,初暖花開,冰雪融化之後,南下的遼軍就會因爲沒有退路,而給困死在大宋。
可以說,打下了涿州,就等於打下了一半的燕雲十六州。
劉法爲涿州被焚燬而可惜,但是熟悉李逵的呼延灼卻嗅到了機會。他目光閃爍着盯着實現盡頭暗紅色的天空,彷彿看到了李逵的決心。暗暗捏住拳頭,對劉法道:“劉將軍,你有幾成把握將五萬遼軍留下?”
“一成把握都沒有!”
劉法是西軍猛將這不假,但也僅僅是衝鋒陷陣的猛將而已。他可不會想到宋遼決戰的契機,這麼深遠的問題。兵力上的巨大差距,讓他看不到希望留下五萬遼軍,他是人,不是神。
說白了,劉法具備攻城掠地的實力,卻沒有籌謀一域的眼光。他沒有,但是呼延灼有。別看呼延家的老祖有多不靠譜就有多不靠譜,甚至將‘殺敵報國’刺在臉上這種糊塗事都幹得出來。可要說呼延贊傻,那絕對是說話的人眼瞎。
呼延贊要是傻,怎麼可能會讓太祖和太宗都對他信任無疑呢?
這老頭子的傻,完全是裝出來的。
呼延灼身在這麼個家族,而且家族傳承並沒有斷絕,自然看的要比劉法深遠的多。他猛吸了一口氣,彷彿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後,慎重地對劉法道:“劉將軍,我們看到了涿州的異變,你以爲遼人會不會看到?”
這看似個愚蠢的問題,宋人有眼睛,遼人也長着眼睛,憑什麼會看不到?劉法目光如同火焰般炙熱,他大概猜到了呼延灼的想法,但並沒有故意說出來,而是引導着對方自己說:“呼延將軍,有什麼話儘管說,你我如今都在易縣,是生死與共的袍澤,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呼延灼長鬆了一口氣,他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的瘋狂,顯然對方的想法和自己應該不謀而合:“堅守,至少堅守三天,才掘壩放水,務必將這五萬遼軍徹底留下來。”
劉法雖說心裡沒底,但是嘴上卻不落下風,痛快道:“那就讓遼人知道我大宋軍威的厲害。”
既然李逵將涿州城給燒了,那麼說明李逵很可能沒有固守涿州的想法。可見,李逵南下和他們匯合的可能性很大。
既然如此,最好的辦法就是拖住遼軍,等待主力到達。
第二天晌午,陽光明媚,卻沒有一絲熱意般地照耀在易水上。珊珊來遲的遼軍終於抵達了易縣對岸,並且分出一支三千人馬的軍隊,衝過浮橋,在橋頭右側安營紮寨。
隨着越來越多的遼軍過河,呼延灼有點後悔了。
他當初命令打造浮橋,一來是易水上的船隻夠多。二來是爲了能夠順利撤退。
如今城外和對岸都是遼軍,就城內的幾千大宋步卒想要突圍,想都不要想。
靠兩條腿走路的步兵,在野外,對騎兵真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不過有城牆就完全不一樣了。擁有城牆的宋軍,就像是一隻處處是刺的刺蝟,讓人無從下手。
不僅僅是易縣的宋軍,遼軍主將韓君以昨夜也發現了涿州的異樣。可惜,他無法確切的判斷涿州是失守。主要是給他送信的信使,僅僅是帶來了宋軍抵達涿州城外的消息。
要是晚一天信使出發,就能讓他得到涿州失守的消息。
但是甭管是韓君以,還是守城的韓資讓,都不會相信城高牆厚的涿州連一天都堅持不下來。
不過韓君以卻不敢掉以輕心,畢竟宋軍主將是李逵。這是個能夠憑藉一己之力,就能將西夏攪和地天翻地覆的猛人。
他猜到了涿州的危險,卻無法猜到涿州已經失守的事實。
他如今最迫切的是將麾下五萬廣順軍帶到涿州,完成君上籌謀的對宋軍主力的合圍。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須要拔掉宋軍留在易縣的釘子。
不僅如此,他的斥候也發現了他身後有超過五萬人馬趕來圍堵他,距離他不過兩天。
爲此,他不得不分出兩萬人馬,抵擋身後的宋軍。靠着三萬人馬打下易縣,對他來說有挑戰,但應該不會太難。
城頭的劉法看到遼人竟然攜帶者攻城工具的那一刻,臉色頓時突變。心中暗道:“要拼命了!”
沒有任何徵兆,甚至連修整都放棄了的遼軍在越過易水之後,立刻開始了對易縣的進攻。
嗡嗡嗡
弓弦的奏鳴,如同蜂羣般密集的在耳畔想起。
落下的箭矢在城頭宋軍的盾牌上發出叮噹亂響的噪音。
劉法躲在城垛之後,偷偷看着如同潮水一般席捲而來的遼軍,心頭開始產生了一絲懷疑:“能守住嗎?”
“快,快將箭矢搬上城頭。”
“點燃篝火,煮開水。”
相比劉法的沉默,呼延灼的反應更快。他似乎早就預料到這是一場苦戰,準備的異常衝鋒。
嗚嗚嗚
遼人頂着盾牌,扛着雲梯不計傷亡的衝向了易縣的城牆。
城頭上的箭矢也如同暴雨般從天而降,但是這並沒有阻礙遼人的進攻,反而及激起了遼人的血性,更加瘋狂起來。
眼瞅着遼人已經攀上了雲梯,頂着落石不計傷亡的靠近城頭。見狀,劉法拔出長刀高呼:“刀斧手,截殺——”
喊完,高大的身軀就衝向了才探出半個身體的遼人登城勇士,手起刀落,砍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