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將軍,大王這麼說?”
“可使我等爲先鋒?”
“少將軍,你倒是說句話啊!”
身爲黑水軍的少將軍,花柯駟被這羣不知好歹的手下氣地半死。要不是他們,他爹左右逢源的手段,足夠讓家族部落在西夏變得更重要。
可這幫手下呢?
正因爲不想過苦日子,就教唆着他爹跟着一起跟着李秉乾叛亂。萬一成功了,就是有功之臣。就算不成功,這戍邊的苦差事他們也不想幹了。
有道是上船容易,下船難。花柯駟心裡一團亂麻,他根本就不想和底下的將領說真話,腦子裡一直在回想李逵對他充滿惡意的冷笑。
就李逵那張臉,即便他自以爲露出溫暖,包容,充滿愛意的微笑;也會被人誤解成爲冷酷,殘暴,沒有人味的冷笑。更何況,他還真的對黑水軍花家沒有好感。黑水軍的這位主將,一直想着左右逢源,撈取最後的好處。
不幫忙也就算了,還想在最後撈一把。
而且撈一把的手段,往往是在他和李秉乾身上撕下一塊肉下來,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讓人有好感?
可花柯駟真的拿到了李秉乾的軍令。
或者確切的說,是李逵的軍令——大軍先鋒官。說白了,就是在李逵跟前做馬前卒,但凡有異心,弄死他。
李秉乾身邊根本就沒有可用的大將,李逵也不怕出紕漏,乾脆讓李秉乾做起來了閒散王爺。而他,乾脆將所有的軍隊指揮權都攬到自己的身上,他也不怕麻煩。事實上,他根本就不覺得麻煩。當一個內心很野,心臟很強大,整日不鬧騰點什麼不得勁的傢伙,瞪眼一瞧,自己竟然可以指揮超過六萬兵馬,這是一種何等的幸福?
他說什麼也要大幹一場。
即便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大幹一場。
李秉乾率先出場,按照禮儀,他賜封李逵爲兵馬大元帥,也就等於李逵將軍隊的指揮權收在了手中。此時此刻,他恨不得立刻大幹一場,將梁氏這幫不安生的傢伙一個個都弄死。
點將臺上,他任命:“米擒光,率領五千精兵,兵出韋州。”
“福光巖,率領精兵五千,進攻應理城。”
“李炳,率領一萬大軍,出兵峽口,破城之後,固守,等待大軍通過。”
“黑水軍統制使花刺礳,率領一萬五千大軍,即可出發抵達西涼府之後,固守。”
……
而李逵,將親自統帥兩萬大軍,進攻王城。
剛開始聚攏一點兵力,李逵就擺出一副要攻克興慶府,破王城的架勢出來。這一刻,李秉乾也是血脈賁張,心中激盪不已。這一天他等了多少年,終於要來了。
隨着梁氏統帥三十萬大軍攻入宋境。
西夏境內的城池都已經空了。
後方一旦空虛,那麼就是城池的守軍空虛。
李逵多點開花似的分兵似乎也非常可行。但畢竟是外來戶,李秉乾纔是這支軍隊的名義上的統帥。雖說李逵已經成了這支軍隊的主心骨,但真正的統兵大將們可不認李逵的身份。米擒光就是這樣一位,他帶着李秉乾的親軍,還有米擒部落的三千精銳,剛加入李秉乾的叛軍,就發現自己堂堂王爺大舅子,竟然連個兵馬大元帥都沒撈着。
心情上的失落是其次,他不同於其他人,不知道李逵實際上是宋國人,聽說是個文官。
深知李逵底細的米擒光,固執的認爲宋人竟然敢爬到自己腦袋上,彷彿被綠了一樣可恥。偷偷找到了李秉乾,不忿的用言語離間自家妹夫和李逵之間的合作關係。
米擒光當然不敢當面職責李逵的不是,畢竟妹夫剛剛賜封李逵爲兵馬大元帥,但李逵榮登大元帥的時候,黑甲黑麪具還披一件玄色的披風,徹底放棄了那件從死鬼身上拔下來的銀色鎧甲。原因是阮小二多嘴,很耿直的說:“大人穿上銀甲之後,更黑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穿着黑甲的李逵至少還能讓人感受到一絲白淨的跡象,穿上了在陽光下反光的銀甲之後,連這點跡象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米擒光躊躇的開口:“大王,您的封地在去年遭遇山火,城寨被燒燬了。後來我帶人去修繕了一番。”
這種隱晦的語氣,很容易讓李秉乾想到從前。他不得志的時候,米擒部落對自己的幫助。可問題是,李秉乾從來沒有去過他的封地,刪丹大王的稱號他也羞於啓齒。
刪丹是座啥都沒有的荒山,有些植被,但也根本就不配用鬱鬱蔥蔥這個詞語去潤色山景。
山下的山丹城和他封號同音不同字,更像是個小村子。
他就像是個山大王一樣,對於自己的地盤有着各種各樣的不滿。爲什麼他就不能成爲西涼大王,而要去做什麼刪丹大王?
至於說米擒部落對自己的照顧,李秉乾非常清楚,正因爲如此,他纔會將米擒光封爲大軍副元帥。
當然,這個副元帥在李逵手下,做起來肯定憋屈。
李秉乾會錯意,還以爲他大舅子是委屈了,寬慰道:“米擒光,是否李兄弟對你有些苛刻,不用擔心,我會給你說項。”
米擒光聞聽,腦袋都大了,他是這個意思嗎?
他是來打小報告的啊!
萬一要是被李逵這廝給知道了,要找他比武。党項人不畏懼任何挑戰,更不畏懼任武力對決。党項人可以不聰明,但絕對不會傻到去送死。他會被李逵從肉體到靈魂,無差別的攻擊,然後在大軍之中徹底失去威信。
比武是絕對不可能的。
米擒光懷疑自己的表達能力不過關,以至於他妹夫李秉乾想錯了,乾脆直接道:“大王,我們党項的軍隊,爲何要讓一個宋人做統帥?”
這話顯然是有怨氣,更多的是嫉妒。李秉乾這才發現,他的大舅子恐怕有不一樣的想法,眼神沉寂了下去,不冷不熱道:“全軍上下誰能做這統帥?是威望呢?還是才能?”
“當然是才能,大元帥關乎我軍勝敗之關鍵,無才之人,如何能居高位?”
李秉乾明白了,這是嫉妒啊!他很想對大舅子咆哮一頓,讓你當副元帥,都是因爲你是我大舅子,讓你當大元帥,你壓得住誰?
不過,他不能強壓,得讓大舅子自己放棄。
李秉乾點頭贊同道:“你的建議很好,不過朝令夕改不太合適。比功勞……”
“不能比功勞。”米擒光急了,李逵這廝帶着五千人,接連攻克了宣化府和西涼府,全軍上下誰能比得過他?
李秉乾玩味道:“那麼比武藝?”
米擒光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可能,李逵和他對戰……
突然,他猛然一哆嗦,嚇得冷汗直冒,心說:“我會被他打死的!”
他堅定地搖頭,還臭不要臉道:“軍中主帥,怎麼能比武藝如此草率。再說了,我黨項好男兒,都是一等一的漢子,欺負個漢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李秉乾嘲諷道:“難不成你想和李逵比文采?”
“這個……可以有。”米擒光渾然不知李逵的深淺,就知道李逵是個漢人。文官也有很多種,宋國的人講究蔭官,就李逵這等粗胚,怎麼可能有文采?他正要點頭的時候,卻見李秉乾對他冷笑道:“少丟人了,你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宋人,還是文官,怎麼了?”
“知道你還……”
“或許是個蔭官呢?他武藝這麼好,難不成還文采斐然不成?”米擒光不信了,他也是讀過《千字文》、《神童詩》的讀書人,在西夏境內,水平很高的。
可沒想到李秉乾根本就沒有對他有一絲一毫的信心,反而嘲諷道:“你也配?”
隨後,他終於說出了李逵的身份:“他是紹聖元年殿試探花,進士及第出身。而且還是寒門子弟,你覺得自己就讀過幾本漢人的書,你真要是想丟人,私下裡去找人比試,別帶着本王和你一起丟人。”
米擒光頓時手腳冰涼,他覺得手拿把攥的機會,竟然是個坑?
反倒是李秉乾畢竟和米擒光親近些,他們纔是需要互相倚重的親戚,好言好語道:“米擒光,我知道你生不出這樣的想法出來,告訴我,誰教唆你來找李逵麻煩的?”
“這個……”米擒光爲難道:“出賣朋友,這不好吧!”
李秉乾氣得跳起來,一腳踢翻了自家大舅子,怒道:“信不信我去告訴李逵,讓他找出這個人?”
米擒光委屈道:“我們這是家務事,讓外人插手,成何體統。算了,我也是仁至義盡了,是花柯駟,他支持我做兵馬大元帥。”
“行了,你先下去吧!”李秉乾心累不已,這造反還沒成功,底下的人就開始別有心思。尤其是黑水軍的花家父子,似乎還存着別樣的心思。
這讓他憤恨不已。
李逵有多難對付,別人不知道,他李秉乾能不清楚嗎?
自己和李逵的鬥爭史,簡直就是他人生的血淚史。關鍵是,他沒贏過。
好在李逵現在爲他做事,造反這種大事,還需要手段夠硬的人出馬。李逵無疑是李秉乾手中能拿的出手的最好的選擇。
大舅子剛走,李秉乾就偷偷去找了李逵,轉眼把花柯駟給出賣了。
出賣之後,有點於心不忍,覺得應該可以挽救一下,偷偷對李逵囑咐道:“李兄弟,如今是用人之際,花柯駟雖有私心,但情有可原。”
李逵當然是大度的,點頭道:“我不會馬上讓他去送死!”
籌備兩日之後。
大軍開拔。
整個八月,西夏和大宋在延綿上千裡的邊境打成了一鍋粥,連給人喘口氣的機會都不給。
突然間,讓大宋西軍很詫異的是,西夏的軍隊的攻勢似乎弱了下去。有些將領天真的因爲,他們要贏。
很快,消息如同雪片一樣傳來。
西夏刪丹大王李秉乾叛亂,率領叛軍兵出西涼府。
五日,連克西夏重鎮,韋州,隨即焚城。
七日,大軍攻克應理,河套平原暴露在叛軍之下。
十日,叛軍攻克峽口,西夏出征的北路卓羅軍被斷絕了後路。
十一日。
叛軍席捲峽口周圍城邑。西夏腹地遭遇史無前例的劫掠。
西平府的淪陷,讓在前線指揮大軍和宋軍死磕的樑太后終於忍不住了,西夏開始在邊境撤退。宋軍卻步步緊逼,讓前線三十萬大軍苦不堪言。
章楶指揮左路大軍,接連在屈山,光嶺一帶大敗西夏大軍,斬首5000,俘上萬。
好不容易從邊境撤軍的樑太后,發現整個腹地一片狼藉。
氣地在鑾駕上吐血暈倒,大軍抵達平西府,卻發現往日繁榮的平西府一片焦土,連高大的城牆都被燻黑。怒急攻心的樑太后差點吐血而忘,發誓要將李秉乾碎屍萬段。但西平府是西夏腹地南下的門戶,同時也是黃河重要的關隘。
渡船被燒光的大軍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對面的叛軍不斷的攻略城池。
二十日,靜州淪陷。整個王城周圍的城池都落入了李秉乾的手中。
而叛軍在這一刻,也擴軍到了十二萬。
王城就在他們的眼前。
守衛王城的西夏大臣嵬名阿吳登上城頭,古怪的發現叛軍正在運送火油。
這種漆黑且粘稠的火油在西夏境內多出被發現,照明不太好用,有很濃重的黑煙。但窮人無法選擇,只能選擇這種火油。嵬名阿吳並沒有在意,這種火油點燃很費工夫。
不過很快,西夏的王城守衛門發現,叛軍投石機上投送的火油,根本就不是他們平日裡看到的火油,而被加熱到滾燙的火油。一點就燃,熊熊大火很快將城樓給包裹了進去。這場火,燒了一天一夜,就連在西平府的西夏大軍都看到了。
二十三日,王城淪陷。
……
整個西夏,大遼,大宋都已經亂套了。
李秉乾這貨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刪丹大王,是個什麼鬼?
八百里快馬,加急將各種從西夏傳出的消息往中京還有汴梁傳遞。
垂拱殿,小皇帝趙煦臉色凝重的和宰相章惇,樞密使李清臣等人商討。他們似乎發現把事想簡單了,以爲只要大宋下決心,西夏必敗。
可前線只是一再要求朝廷增兵,運送物資,就是沒有一個好消息傳來。
這讓小皇帝非常鬱悶,難道他要像他爹一樣,被西夏再羞辱一次?
正在此時,緊急軍情到了殿前,章惇看了軍情之後,臉色的陰霾一掃而空,對皇帝道:“官家,大喜啊!”
“喜從何來?”
“西夏叛亂,叛軍已經打下了興慶府王城,西夏退兵了。”
大臣安燾不悅道:“惡鄰家失火而已,又非我大宋將士得力。”
這話讓章惇很難受,一口氣被堵住了心頭,好一陣才順了下去。
樞密院同知安燾,是大宋軍隊的二號人物。安燾早就看不慣章惇動不動就插手樞密院的事,還以有統兵作戰經驗羞辱他和李清臣。
李清臣是翰林學士出身,安燾是知臺諫御史中丞升任同知樞密院的官職,都不是對打仗有什麼心得的人。
只是消息傳到了李清臣的手裡,面色有點古怪起來。
章惇和安燾都沒有注意的一個點,讓他發現了。他覺得,這纔是關鍵。
終於,小皇帝趙煦在渴望了好一陣之後,纔有機會看密報。大宋的朝堂就這麼讓皇帝憋屈,面對軍國大事,他都可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苦主,只能眼巴巴的等着大臣們看後,才輪上他。
趙煦仔仔細細的看了密報之後,似乎關注點和李清臣頗爲相似,指着密報問:“李卿,這密報上說,西夏叛軍匪首是李秉乾和黑大帥,這黑大帥又是誰?”
李清臣努嘴讓將送消息的騎手叫來,問:“你可知黑大帥是何人?”
“西北各地都傳遍了,這位黑大帥,黑衣,黑甲,還帶着黑麪具,宛如黑煞神一般出現在叛軍之中,爲匪首叛王手下的兵馬大元帥。當初李秉乾出兵的時候只有五千人,而黑大帥就是這五千人的統帥,他指揮大軍從黑水城一路打到了西涼城。所向披靡,戰無不勝。麾下二十八員面具大將,衝入萬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
“就沒個名字?”
其實李清臣和皇帝都有所明悟,這廝多半是李逵。
而章惇這時候也覺察出來了,捋着鬍鬚不知道該如何說。
要真是李逵的話,要是讓他在西夏造反成功了,李秉乾成爲西夏國王,得給李逵什麼封賞?
至少是個王爺。
小皇帝趙煦一臉凝重的讓宮中官宦等摒退之後,口乾舌燥的問章惇:“章相,你覺得黑大帥要是成功讓李秉乾登基,得謀個什麼官職?”
章惇糾結道:“至少是個大王。”
“他還會回來嗎?”
完蛋了,章惇心頭一片淒涼,萬一李逵這貨在西夏浪的飛起,不想回來了,怎麼辦?
章楶、範純仁這幾個老骨頭能擋得住李逵的拆對嗎?
當年屢試不第的張元,都能讓李元昊建立西夏國,爲大宋樹了個五十年都對付不了的敵人。要是李逵……這廝比張元的水平高得多,手段也粗暴的多,真要是李秉乾爲了拉攏李逵,不擇手段,原本君臣很高興的送禍害出國,轉眼變成了大禍臨頭。
章惇頓時頭大如鬥。
關鍵是,李逵這廝才中進士一年多,想要提拔都沒有好理由。
相比西夏李秉乾,大宋根本給不起李逵高官厚祿。更何況,李逵在西夏給西夏人立功,憑什麼要讓大宋朝堂去褒獎,這不合理,也沒臉說。
再說了,什麼官,能比封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