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聽雨軒首夜
次日李昭就進宮去拜見皇爺爺了,也不知道什麼事,這一去就待了一整天,到天黑宮門快要落鎖的時候纔回來。
第二天也是一大早進宮,又是等到宮門快落鎖的時候纔回來。
第三日又是這樣,回來卻什麼都不說。
他不說,宋清月就不問。
宋清月自認她也就是眼界稍微比這個時代的人開闊一些而已,但是對這個時代的社會,對整個朝堂和官僚體系都不甚瞭解,她亦沒有什麼非要參與政治的積極性。當然,李昭要是徵詢她的意見,她就說點自己的想法,他要是不問,她也沒必要非湊上去胡亂出主意。
宋清月回來的頭三天,除了給黎秋水安排了住處,其餘什麼事也沒做,就窩在李昭的葆光殿裡睡覺了,前世做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都需要好幾天才能把精神頭養回來,別說這一世坐了大半個月顛簸的馬車了,腰痠背痛,人都蔫兒了。
回到王府的頭三天裡什麼事都不想做、不想管,就只想要睡覺。
這其實是不太合規矩的,世子的寢殿就是世子的,世子妃有自己的院子。萬一世子想睡其它女人,就會把她們叫到葆光殿去的,世子妃一直睡在那兒可怎麼辦?
不過宋清月就睡了,只要李昭樂意,王府裡就沒人敢管。
小寧氏倒是想借機訓斥一下宋清月,可惜宋清月不給她機會。
人家身體不好,回家就養身體呢,早上不去給她請安,人都見不到。小寧氏頂多把白嬤嬤或是墨扇、墨屏幾個大丫頭叫去罵一頓,叫她們站一站,就算是罰跪也只敢叫跪個兩刻鐘,不敢再多了。
小寧氏其實心裡對宋清月是有些恐懼的,這姓宋的小妖精嫁過來不到一年,把李炟、李昭這對冷心冷肺的父子倆迷得暈頭轉向。
這可不是一般人!
她頂多就是想在宋清月面前耍耍威風,擺擺婆母的架子,卻不敢真把宋清月惹毛了。
誰知道宋清月連這點訓斥一頓的機會都不給她。
這三日可把雲鷹給急壞了,她好幾次想去葆光殿找李昭,都被身邊兩個嬤嬤拉住了。
“側妃,您且耐心等一等,端莊的女子哪有這樣主動的。”
“可是,我不主動他不來呀!”雲鷹着急地說着醋溜漢話“接風宴上他抱那個世子妃走,留我一個人坐那裡,夠難過了,我跟他說說我委屈啊!”
兩個嬤嬤生怕這位把世子殿下惹得不高興了,到時候又是自己受罰,就耐心勸道:“不如側妃把想彈給世子殿下聽的曲子再練一練?等他來了,聽了您琴藝如此了得,一定會十分驚喜的。您不是,還沒練熟麼。”
雲鷹撅起嘴。
當初肅王殿下給她請了琴棋書畫四個女先生,也就琴她勉強可以學一學,書、畫、棋都實在太難了,她根本就學不會。
原本琴也難,肅王就叫她試試箏,果然箏比琴容易多了,可想要彈個像樣點的曲子也不容易啊!
要不是肅王殿下答應她,只要她學會一首曲子,就送她一件首飾,她才懶得練呢!
在九藤齋躲懶的肅王殿下抹一把辛酸淚,替兒子哄女人不容易啊!
這還是得了宋清月的啓發呢,一幫子女人整天沒事幹了就出來惹事,那就找點事給她們做。
叫她們學習,每月考試,考好了有獎勵,考不好的扣月俸,這麼天才的想法他以前怎麼沒想到的?
現在不僅李昭後院那六位侍妾天天學習,月月考試,連帶着肅王后院中路和西路良媛以下的美人、典儀、侍妾、通房們也是天天上課,月月考試。
肅王甚至還請墨竹墨染她們過來給自己的後院女人們上課。
一個冬天過去,墨竹、墨染幾個二等丫鬟從肅王大大那兒掙了不少外快。
宋清月在葆光殿睡了三日,終於回自己院子理事了。
聽說墨竹她們現在還要去中路、西路給殿下的女人們上課時,她還挺高興的,問道:“王爺給你們發賞錢沒?”
墨竹用力點頭:“給了給了!一個月二十兩呢!”她伸出兩根手指頭,興奮地揮舞。
“還有各種賄賂,要我們提前透露考題的。”墨染嘻嘻笑着。
宋清月擡起眼睛問道:“你們收了沒?”
墨染道:“正受寵的那幾位的收了,不敢不收啊,不收得罪人呢!不過我們都跟汪公公說過了,公公說要是有人給,我們就收着,不要緊的。”
宋清月笑起來,點點頭,也表示了贊同,同時也大概猜到肅王殿下的用意了,無非就是給大家找點事情做,別出來惹事生非,至於學成什麼樣子,他不在乎。她又問:“咱們這兒也有賄賂的麼?”
墨竹點頭:“有呢!奴婢把名字都記下來了。”她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遞給宋清月瞧。
宋清月撐着腦袋思量,其實這年頭,賄賂這個事情太常見了,有些工作崗位叫過於太剛正不阿的人去做其實不太合適,她不想把這批人抖機靈鑽空子的人都一竿子打死,但是吧,要是縱容這樣的風氣在府裡滋長也是極不好的。
“那批給賄賂的,單獨給他們圈個班,單獨上課。以後這批人不能進賬房。具體要他們做什麼我還沒想好,日後再說吧。”
宋清月覺得要他們幹銷售也許就不錯,會打交道,會到處鑽門路。
至於那批成績好、又有道德操守的孩子們,她以後想讓他們幫着開展銀行業務,要是可以去佛羅倫薩找幾個美第奇過來幫幫忙就好了?
因爲宋清月前世的爺爺是個油畫家,她對文藝復興時代的事情就聽說得比較多。文藝復興始於意大利半島,最初就因爲大量的教堂有藝術裝飾的需求,後來,藝術逐漸成爲了一種投資。提到意大利半島上著名的藝術投資人,就一定會說到統治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
馬薩喬、波提切利、達·芬奇、拉菲爾、米開朗基羅、提香等等讓人們如雷貫耳的畫家們都得到過這個家族的資助。
當然,這個家族除了藝術投資人的身份,他們本行其實是幹銀行業的,比山西那個著名的掛有“匯通天下”匾額的日升昌票號早了四百多年。當然,早在唐代時期,中國就有櫃坊行匯兌卷業務了。
宋清月一直很好奇,在沒有計算機的時代,到底要怎麼搞銀行啊?一切都靠手算,存檔全靠紙張,這得需要多少賬房,又得多費力氣啊!
到底要如何設計制度來杜絕銀行員工監守自盜?
戶部的庫房不就是每年都會被偷走好多銀子麼。
她是想去山西找晉商銀莊的人取取經,或是直接過去高價挖人之類的,但是這個時代,山西的商幫大約規模還不算大呢,宋清月沒記錯的話,他們是三百多年之後才達到匯通天下的規模的。
銀行不容易辦,要不然還是先去江西找找鎢礦吧?
鎢這東西除了可以做燈絲,其實還有好多用處,加點在鋼材裡面,可以極大地提高鋼材的硬度。
算了,提煉金屬太難了……再不然,從化肥開始?
青海那邊有鉀礦,要不先寫封信差人去找找?
氮肥的話,就是尿素、硝酸鹽還有銨,在現有的簡陋條件下要怎麼合成,貌似還有點不太容易呢……
一邊這麼胡亂想着,一邊查看了各地送來的秋冬的賬冊。
看着看着,皺起眉頭來,各地水泥廠去年的收入不對勁啊,怎麼少了一大半?倒是造船廠送來的設計專利費多了不少。
怎麼回事?
“墨竹,水泥廠的人有送信過來麼?”宋清月問道。
墨竹,想起什麼似的,先是搖頭,道:“沒有呢,賬冊有問題麼?”她湊過去假裝看賬冊,低聲道:“世子妃,有信,水泥廠的人讓我沒人的時候私下裡給您。”
“行,等晚上你拿來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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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墨扇伺候宋清月洗漱完,一邊擦頭髮一邊道:“世子殿下去聽雨軒了。”
宋清月滿腦子想着合成氮肥的事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隨後又滿臉疑惑地看向墨扇。
“聽雨軒?”
“那位雲鷹郡主住在聽雨軒。”墨扇小心地說道。
宋清月恍然地哦了一聲,揉了揉心口,還好,沒啥感覺。從知道要嫁給李昭的第一天起她就開始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已經建設了兩年了,還不錯,效果卓然。
宋清月開始思考人生哲學,比如說吧,人生任何事情只要不追求太圓滿、太無暇,就能海闊天空,趨吉避凶。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人滿則損。
當然,如李晵和孟晚楓那樣也不是不好,就是太辛苦了,與規則做鬥爭是最艱難的。
宋清月很清楚,不管是她對李昭還是李昭對她,他們之間的愛從不是無條件的。
簡單點說,他們之間的感情建立在互惠互利和相互成就的基礎之上,而不是建立在可以相互犧牲的基礎上。
李昭也不會爲了她去犧牲他追求的東西,同樣的,她也不會爲了李昭來犧牲自我。
再說白一點,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宋清月很清楚,她自己亦是一個奉行利己主義的現代人,若是李昭哪天落魄了,她大約是不願意跟着他受苦一輩子的。
可孟晚楓和李晵是願意爲了對方犧牲自己的一切的,他們是可以共苦的。
這就是差別。
她對李昭有所保留,不會爲了他付出一切,,反過來,她覺得自己就不能要求他爲了自己不顧一切。
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就跟所有的貴族夫妻一樣,做合夥人,搭夥過日子。
愛情什麼的,拋棄掉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這一點宋清月已經想得十分明白了。
她看向墨竹,道:“聽雨軒那位的小日子是什麼時候知道麼?”
墨竹趕忙道:“知道的,一直記錄着呢。”
“穩定麼?”
墨竹點頭:“挺穩定的,週期是二十八日左右,所以每個月日子都不太一樣。”
“這個月呢?”
“快來了,還有四五日吧。”墨竹道。
宋清月忽然低頭笑了笑,又問:“世子問過這個麼?”
墨竹點頭:“問過,殿下回來那日,林公公就悄悄找奴婢打聽過這個。”
李昭那傢伙是學會算安全期了啊,這是特地挑了雲鷹的安全期去的。
還不錯,這男人還算守信用。
不能有再多指望了。
她讓墨扇回去休息,看着墨竹道:“信呢,拿來給我吧。”
墨竹從懷裡掏出信遞給宋清月。
宋清月打開信,快速看完,眉頭就皺起來。幾座水泥廠一半多的球磨機突然都壞了,導致工廠產量更不上,還要花錢去打造新的球磨機。
耿家,嶺南的大海商之一,最早是做海盜起家的,算是廣州一代海盜裡最大的一個幫派,後來被肅王帶領的南洋水師給招安收編了。
等等,肅王是不是有個良媛姓耿?那這事就是肅王的意思了?
肅王要那麼多球磨機做什麼?
造反需要什麼?錢、糧食、火藥、武器。
制火藥用不着這麼多球磨機,得找隱蔽的地方熬硝。
武器的話……會不會是需要大量鐵來造武器?
球磨機裡肯不就是一堆鐵球麼?
這麼一想就明白了。
得了,就算不是肅王授意,肅王那裡肯定也能知道這件事,今年的分潤幾乎只有往年的一半,肅王也是水泥廠的大股東之一啊,這事兒要不是肅王授意的,少了這麼多銀子,他非得跳起來不可。
所以也不用去問肅王了,就全當不知道吧,宋清月搖搖頭,把信放在銅爐裡燒了。
此時,聽雨軒的寢室中,水紅色的帳幔、桌布、喜燭還沒換掉呢。
李昭望着嬌羞的雲鷹郡主有些焦躁。
明明在草原上見面的時候還是個爽朗的女子,瞧瞧那寬闊的肩膀,魁梧的肱二頭肌,這雲鷹可是拉得動四石弓的女壯士。
怎麼大半年不見,就變成這副嬌柔的模樣了,這可真是叫李昭有點下不去嘴。
他慢騰騰走到牀邊坐下,看着雲鷹冷着臉問道:“不是喜歡本世子的堂弟麼?怎麼又改了主意嫁給本世子了?”
“是伱們大皇帝讓我嫁你的。”雲鷹委屈道,站在李昭身後的嬤嬤指着箏,拼命提醒她,趕緊轉移話題!這個話題不妙!怎麼回答都是錯!
雲鷹啊了一聲,很是突兀地道:“殿,殿下!我……妾身彈箏給你聽好不好?我來這兒學的,學了大半年了呢!”
“你等等,本世子問話呢。”李昭拉住她,“你現在可還喜歡李晵了?”
“沒有!他不要我,我幹嘛非纏着他不放!我又不賤。”雲鷹嚷嚷出來,發覺自己聲音大了些,趕緊用帕子捂住嘴。
李昭看着這位壯碩的女漢子在自己面前矯揉造作,眼皮都抽搐了,有些無奈地道:“一會喜歡這個人,一會喜歡那個人,就不怕本世子生氣?”
“可我還沒喜歡上殿下呢!不……不是的,我是說,我們還沒相處過,我是滿意殿下長相的,就是您的性子,其實我不那麼喜歡。想當初,你騙了我好多牛羊馬匹呢!不過,你們大皇帝陛下答應每年給我爹爹一千兩銀子還有一千斛小麥,嗯,那些牛羊馬匹的,就當賣給你們了。”雲鷹掰着手指頭,眨巴着無辜的大眼睛道。
她睫毛濃密,鼻樑高挺,圓圓的大臉盤子一看就很有福相,皮膚微微有點粗糙,一雙顴骨上有兩坨上年風吹日曬造成的高原紅,可要是不好看,倒也沒有。
這是,這丫頭看起來實在有點傻得缺根筋似的。
李昭扶上額角,揮揮手,道:“把箏拿下去,不用彈了,今兒也累了,直接歇了吧。”
說罷他躺下去,蓋上薄被,面朝裡一躺,睡了。
雲鷹的臉蛋有些泛紅,看看嬤嬤,見嬤嬤們點點頭,就也爬上牀去。
跟着雲鷹從蒙古來的那個丫鬟幫着把帳子放下來,還把燈給吹了。
雲鷹躺下,閉着眼睛等了半天也不見李昭有什麼動靜,她有些心急,可嬤嬤說過,中原男人不喜歡太主動的女子。
於是,就這麼等着等着,她自己不小心等睡着了。
一大早醒來的時候,李昭已經不見了。
她揉揉眼睛,擁着薄被坐起來,問道:“嬤嬤,殿下呢?”
“走了。”嬤嬤的面色苦得都發綠了,“殿下說,他今兒一早得進宮。”
雲鷹似乎這纔想起來,昨晚上她跟殿下什麼都沒做,有些着急地問潘嬤嬤:“嬤嬤,那個,我記得您說過妾室們頭回侍寢,正院都要給賞賜的。嬤嬤您瞧,我這樣賞賜還有麼?”
一屋子人都無語至極地瞧着這位天真爛漫,滿腦子只想着要賞賜的側妃,您好歹是個郡主啊,怎麼就滿腦子那些釵環首飾布料呢?!
昨天大夥準備了半天,也沒聽裡頭有什麼動靜,結果真就安靜了一整晚。
一院子下人都失望極了,看來世子殿下是沒看上這位啊!
這比正院有沒有賞賜要嚴重多了好嗎!
聽雨軒裡負責打熱水的小丫頭竊竊私語:“我就說這位得不了寵吧。什麼郡主啊,呵,我瞧着就一個村姑。”
另一個小丫頭也唉聲嘆氣:“跟世子妃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其實也還好,我瞧她睫毛挺長的,看着也挺面善的。可能殿下就喜歡世子妃那種纖細柔弱的。”
“今年八月份我就去正院裡報名上識字班。聽說可以被提拔成世子妃身邊的大丫鬟呢。”
“我也去我也去!”
姓魯的嬤嬤聽到這對話,自己動起腦子來,她想着這聽雨軒看來是沒什麼前途了,她得另謀出路纔好啊!
潘嬤嬤則有心訓斥兩句,卻最終沒開口。
這是事實,待在聽雨軒沒前途,想要富貴想要前途,就得往正院靠。
哎!
她嘆口氣,要不是她年紀大了,沒了攀附的心思,她也要去報名參加那個什麼識字班,可惜她老了,爭不過這羣朝氣蓬勃的小丫頭們,就在這兒養養老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