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到三個月,姚凱這邊便已經提前完工。但他沒有告訴她,裝作還在忙碌。他只是每天悄悄躲在暗處觀察着她的進度。
他是爲了她好,他知道,憑她的悟性,她必定能在三月內自己領悟如何化琴氣作利刃!能夠自己領悟的,便是從一開始,就比從別人處討教學會強。
從他開始觀察她起,便是每日見她早飯後離開,獨臂抱着琴幾個跳躍達到山頂。一開始,見她上山,他便不跟,只在山腳下等到,她再獨臂跳下山底。
他會默默跟着她一路,然後快到家時,先一步加速,比她先到。然後聽着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珍惜地放好琴。他纔是裝作早已回來,聽到她的動靜,纔是到她的房間看看。
第一句話,他一定是問:“怎麼樣,今日可有收穫?”
她或者搖頭,或者好像真的領悟到了什麼,不停敘述並不停追問。他從來只微笑聆聽,不做任何解答。她生氣了,他被逼急了,纔是不得不裝作今日很累,道:“三個月後再教你吧。我今日其實也很累了,先回去睡了。”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但是這一夜,只要她的呼吸還不勻稱,他便是也苦心孤詣地反思着她今日自己領悟的,還沒通透的。他是當真無法解答她。以爲他苦苦思索再多,都是參不透她的思路,找不到結症所在。她的內力明明已經夠了!她的心性明明強韌!爲何,她卻始終無法通過琴絃發出劍氣?
直到,這一日,他跟上了山。
一上午,她都坐在溪澗旁,盤腿似冥思。過午,才雙手置於琴上,但好半響不撩撥。
直至她終於撩撥,卻居然,都沒了從前她心中的傷、恨、怨……她已經都放下了。
一開始,她是閉着眼睛撩撥琴絃,臉上寂靜淡然。
這時,一片落葉大老遠向她的方向飄來,幾近落於琴上,但被一次次吹起!因她撩弦而出的劍氣!靠不近、落不下、再靠近……
但反覆不過三次,她忽然睜開了眼,準確地看向那片落葉!
“撕拉!”輕輕的一聲響,那片樹葉差點一刀兩斷。
她猛然停下手中動作,目送着那片落葉飄忽遠去些落地,落地的瞬間碎成了兩半。她的眼裡,居然閃過了不忍!
啊!他終於瞭解。不是她參不透,而是她早已領悟了化琴爲劍。她只是看開後,更加善良,善良到,都不忍傷害一草一木,哪怕是一片即將零落成泥的落葉。
這時,“嘰嘰喳喳”幾聲,歡快……
“你們來啦?”她對着落於她肩頭、手邊、琴上的幾隻小鳥兒問候。
“嘰嘰!”“喳喳!”鳥兒們回它問候。
“今天我們唱什麼歌兒好呢?”她將琴從盤腿的膝上放下,然後伸出兩手,讓那三隻鳥兒落於她的手心上。
“啊~啊~啊~啊~”幾聲輕快的調子出口。
“嘰~嘰~喳~喳~”鳥兒們輕快地迴應。
“啊~啊~啊~啊~”調子越發上揚。
“嘰~嘰~喳~喳~”鳥兒們的迴應也愈發輕快。
結果,他一直靜靜地聽着,哭笑不得地發現,到了最後她也沒唱一句人話。這一次,他聽不懂她的歌兒。那三隻鳥兒卻懂!她每唱一句,它們都跟着分毫不差曲調地重複!
末了,她忽然放聲大吼!近處,那三隻鳥兒安然無恙。遠處……居然遠到了他這裡!“唰!”突來的劍氣,他避無可避。待他驚大的眼迴歸平靜,他臉上的面具靜靜化作了兩半,下半邊滑下……
那面具一刀兩斷處,隱隱露出他潔白臉頰,上頭也一絲絲、一點點,滲透出了紅。
他在那半邊面具落地前及時彎腰接住。然後最後遠遠看了她一眼,便閃身離開了藏身處。她已經,不需要他指點。
她忽然側目,遠遠望去,疑惑地歪了歪頭,最後對着手中的鳥兒們道:“可是有新的夥伴來了?小傢伙好像害羞呢?怎麼這就跑了?”
那幾只鳥兒也順着她看的方向看去,但很快回過頭來,不懂她在講什麼。它們不知道呀,剛剛那裡,有過誰嗎?
“去吧。”她一擡手,叫那三隻鳥兒離開道,“我今天,也該回去了。”
“嘰嘰喳喳——”鳥兒們在她頭頂盤旋幾圈,然後離去。
她便也重新一手抱起了琴,緩步向着山邊走去。山崖邊,她一躍而下。落地後,腳步再次輕快而緩慢。
這山上,能讓她平靜,她留戀。
再到終於入了池林城門。她還是腳步緩慢。
池林城裡本逍遙,但逍遙的終歸只有極少人。大多數人,也不過是尋常布衣,每日爲了生存而勞碌。他們的腳步很快,甚至匆忙。
偶爾有人沒看到她,大老遠衝過來。她只在那人或馬或車及至近前,才輕輕地向側閃開一步,便是閃躲了開。她不曾回頭,繼續淡然向前。她不知,那人或馬或車,猛然止步,然後一臉驚魂未定地回頭找她。他們都在後怕,剛剛好像,差一點就撞到人了……那人呢?她早已隱入熙來嚮往的人羣,被找不見。
她變了,她自己知道。這三個月來,她每一天,每一天,心境都在變。變得越來越豁達,越來越放得下,也就得到了解脫。
前一世,她便心本善,就是那麼多人不愛她。她的姑姑、姑姑一家人……每一所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那個她以爲可以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前男友、前男友的家人……甚至是那個害死她的女人!
都過去了,沒有什麼放不下。她已經重生一世,必當珍惜現在,再不回首!
回到了彩雲間。他果然,只等到她把琴放下,便推門而來。
“怎麼樣?……”還是那句一成不變的問詢。
她打斷他,道:“你不是看到了嗎?”
他一愣,很快,誠實地笑着點了點頭,道:“你真棒。”
“噗!”她被他逗笑,罵道:“‘棒’是什麼意思,你懂了嗎?”
他搖了搖頭,笑道:“大概,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