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什麼叫做“洗淨鉛華”“少了很多棱角”呢？他可不覺得，自己上次來的時候，是滿身鉛華，棱角尖銳。
——當然，也許，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化和尚說：“施主既然能夠獲得再一次新生，也是上天賜予的福分，應當好好珍惜，多做善事，今後，多多積德。”
聽到這裡，戚不負又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說：“你才壞事做多了呢！真不會說話！”
他化和尚笑了笑，說：“老衲只是實話實話罷了，施主一生，命途多舛，正是因爲積的德不少，才換來了一次重獲新生的機會，今後，要繼續沿襲，才能保生活安寧。”
戚不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原來是這個意思。”
鍾夙說：“文提大師的舍利子，還是歸還給貴寺吧，我已經用不上了，若是哪天不慎丟了，倒可惜。”
他化和尚點頭，說：“好。”
鍾夙說：“這一次，剛好也有不少問題，需要請教大師。”
他化和尚一副早已做好了準備的樣子：“施主但說無妨。”
戚不負抽了抽嘴角，表示還是有些不能忍受他們一直這麼說話。
這樣真的好嗎，滿嘴的裝十三氣息？
她雙手環胸，坐在一旁，索性沉默不語。
鍾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說：“不瞞大師，一年前，我就應該死了，按照當時的感覺，一切生命特徵都停止了。”
他化大師點了點頭，說：“嗯，然而鍾施主現在還活着。”
鍾夙微微蹙眉：“那麼，現在這種活着，到底算不算真正的活着呢？就好像記憶缺了一塊一樣，我記不清我爲什麼爬了起來，我從哪裡活了過來，發生了什麼，全靠猜測和了解，如果我真的死過一次了，那麼，現在的命運和當初的命運，有多大的關聯呢？”
他化和尚沉思良久，撥弄着手中的念珠，緩緩說道：“施主是對現在的自己心存懷疑嗎？如今和的命運和過去的命運是不是有關聯，對鍾施主你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鍾夙略顯愕然，沉默一瞬，答道：“不重要……”
他化和尚笑了笑，說：“既然不重要的話，那麼，施主爲何一定要去深究？過去也好，現在也罷，真的死而復生，這些事情對施主來說，都是不重要的事情，施主的眼中，應該要只看到當下就好了。”
說到這裡，停頓了一會兒，他化和尚繼續說道：“施主，當下，你看到了什麼呢？你還活着，而且活着的感覺真真切切，你所經歷的，都是你自己可以控制的事情，難道不是嗎？”
鍾夙垂眸，剛開始的那種茫然感頓時少了不少。
他化說的沒錯，現在的自己，他還活着，而且活着的感覺真真切切。
得道高僧的佛光舍利，真的有辦法能夠讓人死而復生，那麼，他會不會再次死去？
鍾夙的嘴脣有些蒼白，他沉默了許久，說：“很多感覺，我以前都沒有過，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那一輩子就已經結束了，除了迷茫之外，我還很害怕，再次的死亡……”
有些人不怕死，是因爲從沒經歷過，而現在，他已經死過了，那種感覺並不好受，失去的痛苦，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他失去了身邊的人，正如身邊親近的人失去了他一樣。
戚不負坐在他對面，看着沒什麼表情的鐘夙，心中忽然閃過一絲心疼，他從來都不會對自己說起，他心中軟弱的地方，如今，就算是說出自己的迷惑，臉上的表情也還是帶着淡漠。
彷彿這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一樣。
他的強大，其實是從心裡蔓延出來的。
讓人心疼的強大啊……
戚不負換了一個姿勢坐着，抱着自己的膝蓋，儘量不去看鐘夙。
她想，現在的他，肯定不希望讓她瞧見他眼底最深處的東西。
他化和尚輕輕笑了笑，說：“佛祖說，世間人類，都會面臨很多次死亡，但是死亡這種事情，一輩子只有一次，鍾施主，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鍾夙聽到這句話，眸子裡的情緒微微變了變。
沒錯，按照一般的情況，一個人，的確只會死一次。
生一次，死一次，都是人類無法擺脫的宿命。
戚不負回過神來，聽着他說的話，恍然之間，彷彿想起了什麼。
如果說，現在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話，那麼……
鍾夙已經不會死了？
從他宣告死亡開始，他這個人，就算是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他將不屬於這個世界。
一切都已經默認他已經死亡。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將擺脫人類的生老病死，帶着這樣的宿命，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戚不負眨了眨眼睛，還是忍不住看了鍾夙一眼。
鍾夙沒有說話，他想，很多事情，他已經得到了答案了。
他化和尚沉默了一會兒，說：“既然鍾施主不辭辛勞到小青蓮寺來，那麼，就陪老衲下一盤棋吧……”
半秒之後，鍾夙點了點頭，說：“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化看了戚不負一眼，說：“勞煩女施主了。”
戚不負的臉色有些蒼白，雖然她一直沒有紅潤過，但是現在，她的臉色比起平常，顯得更單薄。
她回過神來，幫他們將棋子放好，整理好棋盤。
鍾夙換了一個位置，坐在了他化和尚對面，看着光潔的棋盤，面無表情地落下一子。
第一子，棋盤最中心。
戚不負看着他們，一個接着一個，漆黑的眸子卻毫無焦距，思緒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不到半個小時，棋局就有些分明瞭。
鍾夙的棋藝明顯不如他化這個老和尚。
他化和尚退讓了一子，說：“鍾施主，你已經身陷囫圇了。”
鍾夙面無表情，依舊保持着和開始一模一樣的下棋速度：“大師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化和尚輕笑出聲：“呵呵，好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
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知道說的是棋局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