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該當帶吳鉤
鄴架之前,雕樑畫棟的迴廊被白雪所覆蓋,一切一如往昔,只是,物是人非罷了。
門口的獨臂老人依舊在掃雪,書樓的大門中開,明亮的火光在辦完顯得那樣不協調,可是在這裡卻不突兀。
徑直走過老人掃過的地方,老人沒有擡頭,葉靈楓沒有停下。
腳印下,被笤帚劃過印出一幅卦象的雪地就這樣被葉靈楓一趟腳印毀掉。
老人秒了一眼地上半成的卦象,上九潛龍勿用。
老人一聲嘆息劃破了寂靜的天空。
“假面沒死!”
葉靈楓站在岑姑娘前面。
岑姑娘低頭寫着什麼沒有擡頭。
“不過,快死了!”
葉靈楓繼續說着。
這一次岑姑娘的手一顫,臨摹的字跡一亂,收筆的一橫沒有停住好好一幅字便毀了。
“是我讓他去送死的!”
彷彿是覺得岑姑娘似乎並不在意,葉靈楓又補了一句!
“你就不能等我寫完再說麼?”
語氣微微慍怒。
“生我的氣,還是我的氣!”
輕輕將筆放下,岑姑娘嘆了口氣說道
“道別你也不該來找我,不是麼?”
葉靈楓一愣,哂然一笑道:“說的也是,只是,她們會等到有人告別,可是,你!我也只能做這些了!”
“是麼?”
岑姑娘輕輕鋪開另一張紙。
“假面有什麼不好的呢?你何必這樣,累了他,苦了自己!”
“流霜公主有什麼不好的呢?你又何必這樣,負了她,傷了自己!”
葉靈楓語塞,岑姑娘針鋒相對的話確實對於葉靈楓來說是個無解的問題,只是,這個問題,始終找不到答案,或者說,葉靈楓知道答案,卻始終不願意相信。
“走了,好好打理這裡吧!”
說吧葉靈楓轉身,他知道多說無益,岑姑娘的心事,進來時紙上的字跡已經說明了一切。
橋影流虹,湖光映雪,翠簾不卷春深。一寸橫波,斷腸人在樓陰。遊絲不繫羊車住,倩何人傳語青禽?最難禁,倚遍雕闌,夢遍羅衾。
重來已是朝雲散,悵明珠佩冷,紫玉煙沉。前度桃花,依然開滿江潯。鍾情怕到相思路,盼長堤草盡紅心。動愁吟,碧落黃泉,兩處難尋。
這首詞裡說的是一個故事,一位趕考的舉子上京的路上經過了一間茶社,茶社是路邊的一個農家開的,負責煮茶的人便是一位農家姑娘。
舉子在這裡飲茶,和煮茶女一見互相傾心,於是,鄉村的小橋稻田邊處處留下了兩個人的身影,時光要是能停留在這一刻該是多麼好呀!
可是,舉子終歸要走的,煮茶女也要繼續日復一日的工作,也許不久之後就會嫁人了吧。兩個人之間註定是有緣無分。
後來,舉子高中,從此飛黃騰達,那個農家的煮茶姑娘便好像他那些寒窗苦讀日子一樣,埋沒在了記憶的深處。
直到多年後,舉子夜裡驚醒,夢到的赫然是那年初春,兩個人攜手遊遍花叢。
壓抑了多少年的感情頃刻間爆發,舉子連夜趕回了那個鄉村。
可以,茶棚早已經沒有了。
經過多方打聽,舉子終於找到了當年的煮茶女。
時光乍然,舉子不復年輕,可是煮茶女卻已經重病不起。
從老人那裡舉子得知,煮茶女一生未嫁,苦守着那個破舊的茶攤。似乎在等待着什麼,等待着什麼,她等待的不就是那個泡沫一樣夢幻的幸福麼?
當舉子推開那扇被風一吹就好像要落下的破門時,屋子裡的黑暗刺痛了他的眼睛,一股發自肺腑的痛涌上心頭。
彷彿是心有所感一樣,病重的煮茶女驀地做起來,凝視着那個曾經熟悉卻恍若夢境的臉龐,然後,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
舉子一步上前,想要把煮茶女抱在懷裡,可是,就在兩個人的手將要接觸的瞬間,伴隨着木門的墜落,煮茶女的手也永遠的垂下去了。
一眼,便成永訣。
有人說,煮茶女早就該死了,可是就是這一口氣撐着,她不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人終究還是不甘心的,現在見到了,便去了。
也有人說,金誠所至,金石爲開,其實煮茶女早就死了,舉子的那個夢境便是煮茶女的魂魄過去看他的。所以,舉子來了,煮茶女的最後一口氣也就嚥下去了。
然而,旁人怎麼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在安葬了煮茶女之後,萬人之上的舉子選擇了歸隱山林。
熟悉的竹橋雪景,牡丹花開,朝風晚霞,可是,身邊在也沒有人陪伴。
此刻的假面和岑姑娘不久如同故事裡面的舉子和煮茶女一樣麼,可望而不可即。
故事裡的那個舉子葉靈楓是知曉的,哪怕是在修士界提起這個人也是赫赫有名。
秦國以前曾經有兩個天才的近乎妖孽的人物,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這兩個人並稱秦國的擎天之柱,架海之樑。後者說的是,前秦國撫遠大將軍葉靈楓,而前者便是那名最終選擇隱退的舉子,號稱算無遺策的鬼謀郭莫逆。
隨着鄴架的大門緊緊關上,葉靈楓的回憶也切斷在了面前的白雪與身後黑暗無盡深淵的交界處。也許這就是宿命吧!努力了三年,要的無非是將心底的那個夢想實現,拼盡了一切的努力,行走在殺人與被殺的縫隙之間,終究還是這樣了麼?
“不考慮一下,就這樣走了麼?”
門口的獨臂老人依舊在掃着雪。
“嗯,是呀!晨曦被我騙取了武當山,竹兒被王老頭帶走了,舞音和無邪要留在這裡,解語暫時醒不了的,木魚照顧她。雲兒被秦國來的人接回去了。吟霜閣的人我打算都留在這裡,本來想着這一次我自己去就好了,可是假面非要跟着。本想着接着楚國的事情拖住他,結果,這小子竟然威脅起我來了,早知道就不讓他知道這麼多了!”
葉靈楓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上好的皮裘攤開在雪地上,手掌抄起一團冰冷的白雪,在手裡團來團去。
“這麼久了,你倒是第一次這麼多話!”
老人放下手裡的笤帚和葉靈楓做到一起,身上掏出一柄菸袋,乾燥的菸絲點燃,四周彷彿也瀰漫着一股香氣。
“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來,不說,怕以後沒機會!”
葉靈楓悵然一笑,手裡的雪球已經揉的越發的圓滑,可是終究,葉靈楓還是不滿意,一遍一遍的團着。
“其實,你不去也無可厚非!”
老人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補上了一句
“有他在,中州上敢動你的人不多!”
“我知道!”葉靈楓隨手把好不容易團出來的雪球捏碎:“我若是躲在吟霜閣裡,也用不着他,您老人家就足夠保證我沒事了,就算妖族攻破了中州三大帝國,有您在我想安身立命也不難。別用着用眼神看這着我,就算你沒了一條胳膊可畢竟修爲在哪裡了,當年李俊若靠着劍靈神劍斷了您的百里青廢了您一條胳膊,可是好歹您的名頭在哪裡不是,李俊若就算贏了您不也沒敢號稱天下第一不是,大家叫他新劍神,他也不敢接受,反倒將就了劍皇這個稱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三個也沒真正打過一場,勝負也就在五五之間。不然,我野不會請您老人家來看着我的寶貝了。”
說着,葉靈楓回頭看了一眼鄴架,眼神中說不出的憐愛和不捨!
再者說了,恐怕我出事了,第一個希望我和姐姐死的人就是他了,若不是顧念這我孃的名聲,恐怕他早恨不得一劍殺了我,那裡還容得我狐假虎威!
獨臂老人微微一愣:“你是何意!”
葉靈楓低頭驀然,忽的拿起腰間的酒壺掀開蓋子狠狠地灌了一口,這不是什麼好酒,不是陳年佳釀,就是街頭便宜得很,尋常人家喝的燒刀子。
辛辣的酒劃過了咽喉,嗆得眼淚流出,葉靈楓恍若不覺一樣,抓了一大把雪塞進嘴裡。
“知道麼,我記得我喝酒的毛病是小時候養成的,那是後沒有好酒,就是從人家裡面偷來的酒,最開始的時候是我受傷了,姐姐讓我喝這東西止痛,我就沾上了這毛病,再然後就是逃亡的時候,從京城逃出來,一路朝着北面,到處都是冰天雪地,我到現在也忘不了有多少次都是靠着這白雪我才活下來的。有的時候我就在想,要是當初往江南跑,恐怕我是活不到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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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臂老人掃了一眼葉靈楓,似乎想起了被他在劍閣連哄帶騙拐來這裡的事情,撇了撇嘴說道:“你這種禍害,走哪都死不了!”
“對了說道哪裡了!”葉靈楓倒是習慣了老人的調侃毫不在意:“說道,江南了,老神仙,你愛過一個人麼?”
聽到葉靈楓的話,獨臂老人一愣,隨即,深吸了一口煙,突出一個巨大的菸圈:“怎麼沒愛過!不過都是年輕時候的風流帳了,不提也罷!”
“怎麼,太上忘情了,武道,終究是孤獨的麼?”
“你若是不執著與此,單純從修士的角度來說倒是無所謂,太上忘情可以證道,一心念情也可以證道。不過你若是走上了逆天的武道,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古語有云:其功順天者天助之,其功逆天者天違之。天道是什麼,我想了50年終究還是想不通!”
獨臂老人嘆了口氣,拿過葉靈楓手上的酒壺淺淺的喝了一口。
老人問:“我來問你!若是你當初不逃,你母親也不會讓你死,不過被斷了全身經脈從此是個廢人你後悔麼?”
葉靈楓回答!“不後悔!”
“我記得你說過,你被你姐姐捅了一刀差點死了,後來被你母親就起,那個時候你選擇跟在你母親身邊不去鬼堡你後悔麼?”老人又問。
葉靈楓答道:“不後悔!”
老人臉色一正說道:“最後一個問題,你將要去的地方時必死之局,你爲何還要去!”
“我!”葉靈楓語塞,良久之後才緩緩道:“我不知道,只是覺得該去!”
“既然如此,你還管什麼太上忘情,管什麼天道,逆天!想做去做便是!”
葉靈楓低頭道:“我怕,怕失敗了,這麼多年的心血就白費了!”
老人豁然站起身來,剩下的獨臂一揮,葉靈楓袖口裡的美人舞一陣跳動,葉靈楓一驚,靈力涌動壓制住美人舞。
獨臂老人呵呵一笑,中指食指伸出引了個劍訣,美人舞嗖的一聲不受葉靈楓控制脫袖而出。老人也不見什麼動作,單手引刀,也不觸碰到刀柄,竟然是以刀代劍使起了劍訣。
之間美人舞在老人手上如魚得水一般,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兩道黑色的燕影從美人舞上陡然炸開。老人也不提醒葉靈楓小心,一劍直至葉靈楓的面門。
雖然葉靈楓知道自己決不是老人的對手,可是有心較技,也想看看自己和中州人族巔峰的高手究竟有多少差距,倒也是不含糊,雙手十方冰魔道玄功運起,兩手上一團凝而不散的寒氣迎上了老人無可匹敵的劍氣。
按說,依着葉靈楓的性子面對這種攻擊應該是先避其鋒芒,找到弱點然後動用自己的優勢一擊必中。可是看着老人那宛若一對燕子靈巧的出招,莫名其妙的葉靈楓就用上十方滅絕拔刀術。
這招拔刀術本就是葉靈楓在古籍上看到的半式劍招脫胎而來,雖然力量強大可是副作用明顯,也不知怎地,今天看到老人出手,葉靈楓似乎摸到了自己一隻思索卻怎麼也找不到的法門。
這出手間便是捉摸着十方滅絕拔刀術的軌跡和老人硬憾了一擊。
那老人的修爲是何等高超,縱然葉靈楓依然是中州有數的幾個高手了,哪怕是和八大世家的家主較量也敢一爭長短,可是在老人面前卻好像個小孩子一樣。十方滅絕拔刀術剛剛接下來一對飛燕,轉眼間那被老人代劍的美人舞轉瞬來到身前。
避無可避,無奈之下葉靈楓唯有運起十方冰魔道硬抗,可是那捉摸不定的劍勢卻讓葉靈楓無所適從。
有心想用冰凝,可是又害怕老人那神乎其神的飛燕劍罡,想要用移形換影卻又知道絕對躲不過老人的眼睛。
眼見退無可退,葉靈楓一狠心,葉家秘術,幽冥葉輪脫手而出,凝聚了全身功力的一道黑色脈輪展現在身前,可是老人根本不給他凝聚完全的機會。
一招手,美人舞上的劍罡陡然放大十倍,轟隆一聲,葉靈楓生生被這一招擊退十丈撞破了院牆才勉強停下來。
被老人一招放到的葉靈楓非但沒有沮喪,心頭反倒是有了一絲明悟。
修爲到了地級巔峰便會出現一個分歧,雖然殊途同歸都是追求天道,可是這天道在不同人眼裡便有着不同。
一種便是大多數人走的路子,明悟天地本源,不注重修爲,和天道的契合度越高變越強,捨棄了意境求的是規則。如此一來,隨着掌握的力量越發的高深,便越需要一柄靈器作爲依託,因爲這類追求天道的修士是需要寄託的,不能改變天地的規則便只有將寄託在武器上。就好像劍閣老祖許飛,神域長老,劍聖夜離殤一般,神兵在手天下我有。
而另一種便是如同嚴維法這種逆天而行的人,不論是規則也好,武器也罷都是一種手段而已。本身實力纔是王道。因此這些人才被稱作逆天。
以前葉靈楓只知道面前這老人強的沒邊,沒被廢了一隻手,斷了佩劍的時候絕對是有資格號稱天下第一的人。可是如今,對上了老人的燕雙飛,葉靈楓才明白,這老人早就超脫尋常規則力量的束縛,就算今天不搶了他的美人,赤手空拳自己也還一樣沒有還手之力。
“哐啷”一聲,美人被老人扔在了葉靈楓面前,一擡頭,老人已經坐在原地喝起了酒。
“死沒死!”看了一眼葉靈楓,老人調笑的說道。
“沒死,再來呀!”葉靈楓嘴硬的說道。
老人一笑,不置可否:“你這小子,天賦倒是不錯,不過天才大多數都是夭折的,原因就是看不透自己那關。葉小子,老夫當年的手上那柄百里青也好,新來的那個叫嚴維法手上的舞耀陽也罷!比起夜離殤的斷情,李俊若的朝露那就是一堆破銅爛鐵廢物疙瘩。可是呢?真要是對上了,李俊若就算想殺我自己也活不了,嚴維法和夜離殤也是勝負難說。你娘秦夢,握着這美人舞,練着那鳳舞刀,本應該不遜色鬼堡的蕭伊人,鄭國皇室那個張丫頭,可是呢?你孃的逆天還是比不上他們兩個的天道。這其中的道理你可想過。老夫我現如今雖然是虎落平陽,可是你看看哪裡有狗敢騎在老夫頭上。你一無所有走到今天,生死榮華早該看淡了的一刀在手,有什麼可怕的!若是真怕了,西涼也不必去了,去了也是送死。老夫還是直接在這給你挖個坑埋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