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六月五日

阿爾法堡。

卡倫家族的休息室。

屋外的陽光越過寬敞的陽臺,落在鉑金色的地毯上,細長的卡爾科斯金羊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魔法的光暈交織其中,更增添了幾分迷人的色彩。

弗裡德曼·卡倫就站在這片色彩之中。

他站在書桌前,一手插在大衣口袋,一手扶着椅背,看着牆上掛着的一副向日葵油畫。彷彿在照鏡子。

倘若在平日,屋外的陽光落在畫布上,畫中的向日葵們總會爭先恐後伸長脖子、張開花瓣,享受日光的撫慰。但是今天,畫布上,平日裡那些燦爛的花瓣紛紛打蔫,看上去垂頭喪氣的,那些漂亮的心形綠葉邊緣也開始發枯發黃。

一如他的心境。

弗裡德曼爵士盯着畫布上的向日葵,喃喃自語着。

他身後的書桌上,一張龍皮紙安靜的躺在那裡,漂浮在半空中的鸞尾筆正隨着爵士的聲音,扭出漂亮的弧線,在龍皮紙上留下一串串優雅的花體字。

龍皮紙上的空格越來越少,爵士的聲音也漸漸低沉了下去,直至低不可聞。

許久。

鸞尾筆筆尖蘸着的墨汁漸漸乾涸。

青色的羽毛晃了晃,在陽光中掃出一片晶瑩的光塵。然後乾涸的筆尖落在了龍皮紙的末尾,重重頓了幾下。

輕巧的咚咚聲將桌前那道沉思的身影驚醒。

弗裡德曼爵士轉過身,看了一眼急躁的羽毛筆,走回書桌後,安安穩穩的坐了下去。然後他伸手抓過漂浮在半空中的鸞尾筆,虛空一點,筆尖冒出一點金色的火花。

鸞尾筆很不習慣被人抓着寫字,漂亮的青色羽毛扭了扭,筆尖發出吱吱的叫聲。

爵士沒有搭理那份躁動。

他抓着羽毛筆,鄭重其事的在龍皮紙末尾簽署了他的名字。

——弗裡德曼·布萊克·卡倫。

火花隨着筆尖的遊走,在龍皮紙上留下一條蜿蜒的金色痕跡,直至爵士簽完字,收起筆,那道金色才漸漸褪去,留下一抹焦黃的色彩。

彷彿有人用烙鐵在這張紙上烙下了那個名字似的。

弗裡德曼爵士順手一丟,那支青色的羽毛筆彷彿一隻小鳥般在空中滑過一道弧線,越過筆筒,掉進了桌旁的廢紙簍裡。

龍皮紙信箋自動飄起,自動對摺了兩下,鑽進桌旁早已準備好的信封。

爵士的目光並不在信紙與信封上。

他的指尖正在抽屜裡踟躕。抽屜裡有一口黑色的盒子,盒子裡墊着輕軟的冰蠶絲,上面擺着幾塊顏色不同的火漆。

有摻了龍血的火漆,顏色如同岩漿;有沐浴過月色的火漆,深沉的藍色裡隱匿着點點星光;有多堖人送給卡倫家族的賀禮,或許那些外星崽子不清楚阿爾法與亞特拉斯的區別,以爲所有尊貴的客人都喜歡黃色,所有那塊火漆是金色的。

弗裡德曼的指尖在一塊塊顏色與來歷各不相同的火漆間徘徊許久,最終選擇了最普通的一塊血紅色火漆。

那是一塊用松脂、石蠟、焦油混合了普通的紅色顏料製成的火漆。

年輕的血族看着那塊火漆在半空中安靜的融化成一團溫和的液體,看着那團液體在半空中翻滾糅合,看着細小的氣泡從火紅中冒出。

噼啪。

他忽的笑了笑,搖搖頭,伸出手指,將那團液體點在信封口。

然後從抽屜裡拿出自己的紋章,在粉盒裡沾了點銀粉,重重的蓋在那團火紅色的液體上。火漆在火漆印的壓力下飛快凝固、定型,厚實的信封上流淌着松脂的微香。

“把它交給瑟普拉諾。”

弗裡德曼爵士輕聲吩咐了一句。

一個矮小的身影閃過,桌面重新變得乾乾淨淨。

桌旁的廢紙簍裡,筆尖被燒掉的鸞尾筆有氣無力的抽動着身子。失去筆尖之後,即便它身上的羽毛再漂亮,也沒有任何價值了。

……

……

“……弗裡德曼爵士的這封信,爲阿爾法兩位學生領袖的繼任者之戰畫上了句號,也爲整個學院的團結、爲彌合學院的裂痕、爲瑟普拉諾與卡倫之間關係的緩和創造了有利條件。”

“在此之前,不論弗裡德曼還是瑟普拉諾,雙方表現的都非常謹慎,不肯在衆多支持者面前率先向對方伸手——瑟普拉諾不伸手,是因爲他在競爭奧古斯都的比賽中佔據着上風,而他一貫的立場又是銳意改革,沒有任何理由擁抱頑固的守舊主義者;弗裡德曼爵士不伸手,則是因爲他不願意在危險與威脅時表現出任何軟弱,這會毀滅他在血統支持者,尤其是類似3A社團中的威望與地位。”

“但局勢的發展並不以個人的意志爲轉移。面對九有學院咄咄逼人的氣勢,面對第一大學內外顯露的危機,面對阿爾法學院內的一片混亂,雙方都需要緩和關係,而且都想緩和關係。只不過他們都不願意主動表現出來。”

“結果就變成了一段雙人小步舞,舞步撲朔迷離,雙方都可以說沒有肌膚接觸,也都不必因爲可能遭到拒絕而蒙羞,還保持了一段漂亮的弧線,這讓雙方都能夠保持各自的立場而不必去商談如何從頭開始……”

讀到這裡,鄭清忍不住贊同的拍了拍大腿。

“寫的太棒了,”他毫不掩飾自己對這篇銳評的誇獎,轉頭看向坐在書桌另一側的辛胖子:“這篇文章的作者,這個亨利·阿爾弗雷德是誰?他寫的實在是太棒了,尤其是那段比喻,簡直精確……不,像一首詩那樣優美。”

班納擡起眼皮,掃了一眼鄭清手中的報紙,立刻就知道他在看哪個版面,哪篇文章,回答道:

“亨利?他是貝塔鎮郵報的特約評論員,也是巫師聯盟的資深顧問。一個已經老到走路都需要魔法幫忙,吃飯需要小精靈喂到嘴裡的老巫師……我們一直覺得他有些老糊塗了。不過看這篇新的評論,他還是像年輕時那樣,一如既往的尖銳。”

“聯盟的資深顧問?”鄭清來了幾分興趣:“那他怎麼會關注兩個年輕人之間的事情?這未免有點大材小用了吧。”

“涉及奧古斯都繼承與阿爾法團結的事情,一點也不小。”另一個聲音打斷鄭清與辛胖子的聊天,同時請求道:“勞駕,請再遞給我一隻青蛙,謝謝。”

尼古拉斯雙手戴着蠶皮手套,舉在面前,滿臉誠懇:“我需要再練習一下這道混亂咒……考試的時候肯定會考。”

他面前的桌面上,被使用過的青蛙殘留的積灰已經有半寸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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