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拉瑟福德·b·海斯在任的時候,確實也曾經發生過國會提案排華的事件,但是,海斯最終還是否決了這項法案,這也使得《排華法案》直到1882年,才重由共和黨人約翰?米勒提出,並獲得通過。當然,這並不是說海斯總統多麼的同情華工,事實上,這位在美國曆史上有着舉足輕重地位的總統雖然正直,且極爲堅持原則,可他的正直和堅持都是在“一切爲了美利堅的國家利益”這個大前提之下的,華工……不屬於美利堅的國家利益,至少在當時看來是這樣,所以,海斯對《排華法案》地否決,更主要的其實是爲了他所堅持的美利堅合衆國的立國精神,那一組看上去相當美好的詞語:自由,平等!
不過海斯並不知道,現如今的歷史已經不同了。在原本的歷史上,華工們除了默默地接受美國白人強加在他們身上的污名和各種侮辱,以及欺壓之外,根本就沒做過什麼。同樣受盡欺壓的黑人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之後,也掀起了要求自己權利的民權運動,可華工卻一直都很沉默,無比的沉默……幾乎就是逆來順受。這或許是由於很多種的原因,也或許是像後來的許多人所說的那樣,華人太過分散,不團結,還喜歡內鬥,而且還缺少一個強大的國家做爲後盾……但不管怎麼說,華人一直都很沉默。面對各種欺壓,他們沒有反抗,甚至於在美國的許多地方華工還絕了種……
而現在,華工們有了一變異的小蝴蝶,而這隻小蝴蝶還恰恰就出現在了排華現象最爲嚴重的城市之一:丹佛!所以,他這一次的堅持註定不能夠成功。因爲,就在他通過艾弗爾特傳出風聲,並打算利用這個機會轉移一下國會對他改革的注意力,來一次美國政界版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時候,遠在科羅拉多又發生了一系列的事情,這些事情終於讓他再也不能袖手旁觀。
事情是發生在華工分裂之後的第三天。
因爲陸家順等人的分裂行爲,郭金章一夥人的心情都很差。包括那些普通的華工,幹什麼都是有氣無力,毫無士氣,而這,也使得郭金章的心情更加惡劣。
“你是怎麼搞的?你是斥侯,斥侯,知道什麼叫斥候?就是偵察兵!你得去偵察整支隊伍周圍的情況,預防一切可能的敵襲……可你怎麼搞的?只有兩裡地,兩裡地!只出去兩裡地有個屁用?”
阿肯色河畔,七百多華工聚集成堆,不少人都斜着眼在看着河邊上的兩個人。郭金章正訓斥隊伍的斥侯,可是他對面的那名華工卻根本不在乎,甚至還當着他的面摳了摳耳朵:
“兩裡地又怎麼了?兩裡地也是路。你要是覺得不舒服,自己偵察去,光會朝老子發脾氣……”
“你……”
“你怎麼說話的?”簡旺大呼小叫地衝了過來,上來就推了那傢伙一把:“還有沒有大小?啊?”
“我倒是想把你們當大來着……你們行嗎?”斥候更生氣:“本來好好的,愣是給人家分去一大半兒,拿着槍有個屁用?要是我,乾脆就活崩了那個姓陸的,看誰敢那麼搞,可你們都幹了些啥?一大半兒,一大半兒的人啊。”
“你……”簡旺瞪着眼睛,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你知不知道你只跑出兩裡地,那些白人就有可能躲在三裡地之外?三裡地,騎着馬不過幾分鐘的路程,咱們可能連躲都沒處躲。”郭金章沉聲問道。
“不知道……”斥侯沒好氣兒地一揮手,理也不理兩人地轉身就走:“反正愛誰誰去,老子沒那個空兒……都快累死了。”
“混蛋,你給我回……”
“算了!”郭金章拉住了想要發火的簡旺,嘆了口氣:“隨他去吧。”
“金章,你怎麼回事兒?”簡旺也有些上火,“以前的脾氣都哪兒去了?全被陸家順、蘇忠水那兩個王八蛋給帶走了是不是?由着他們帶了那麼多人走,他們憑什麼啊?他們有什麼本事?……”
“你也在怪我,是嗎?”郭金章看着他問道。
“我不怪你,”簡旺雙手叉腰,懊惱地咬着牙:“別再讓老子遇上那夥王八蛋,要不然非得把他們打成肉餅不可,什麼玩意兒!”
“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吧。”郭金章嘆了口氣,又看了一眼混進人羣的那個斥候,“再找幾個人,看看周圍的情況,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還是我去吧。”簡旺也是嘆了口氣。其實他也知道這些事不能怪郭金章。沒錯,他們是頭兒,可那些華工並不是他們的屬下……他們只是大家公認的領頭人罷了,並不是指揮者。如果華工們都不願意聽,哪怕只是個別的人不願意聽,他們也沒有辦法,難道還能執行軍法不成?陸家順、蘇忠水一夥人製造分裂,一大半的人都跟着走了,還不就是因爲這個?他們拿人家沒辦法!
“小心點兒。”李阿生走過來叮囑了一聲。
“放心!”
簡旺朝他點了點頭,回頭拿起自己的槍,又招呼了兩個人,上馬就走。
“別怪大家夥兒,雖然那麼說了,可其實大家都知道不能怪你……就跟我以前一樣。”看着簡旺三人的背影,李阿生又有些難爲情地安慰郭金章道。華工們的表現他很熟悉,也讓他想起了當初自己是如何對待郭金章的。說真的,這確實跟他當初在丹佛的時候表現的差不多,近乎一樣,只是沒有他當初那麼激烈……不過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真的是很無聊,也很無賴。都不是那種不通道理的人,憑什麼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在一個人身上?
“我知道。趨吉避凶嘛,其實都是人的本性。”郭金章也苦笑道。
“過兩天就好了。”李阿生也不怎麼會勸人,看看郭金章並不是怎麼想不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點點頭也走開了。
又這樣過了大約一刻鐘。
簡旺三人出現在了大家的眼中,看上去好像很急,而緊接着,三人的喊聲也傳了過來:
“有白人!”
“騎兵!”
然後,雙方就那麼直接撞在了一起。
四五十個白人民兵追在簡旺三人身後大呼小叫,可遠遠地看到這邊匆匆聚集起來的數百華工,又嚇得掉轉馬頭跑了。不過這顯然並不是結束。
就在侯南、錢世德,還有郭金章等人準備帶着大家趕緊轉移的時候,一支大約三百人的白人民兵隊伍出現了。
“砰砰砰砰砰……”
沒有任何的空檔兒,距離還有幾百米,接連不斷的槍聲就彷彿不要錢一樣灑向了華工們。華工們立即開始四散奔逃……無論郭金章等人怎麼呼喚指揮都沒有用,華工們只知道跑,掉頭就跑,朝着白人相反的方向,拼命地跑。根本就不知道應該去找一個掩體,更不知道拿起手裡的槍……在安吉洛牧場的收穫,俘虜雅克布那支民兵之後的繳獲,華工們足有七八百杆各式槍枝,雖然在陸家順和蘇忠水鬧分裂的時候又分掉了兩百多杆,可他們依然還有五百多杆。因爲臨近普韋布洛,爲了預防出事兒,郭金章早就把這些槍都分了下去,除了少量的老弱,剩下的華工幾乎人手一枝,可是,這麼多的槍,面對不到自己一半的敵人,居然沒有任何的作用,甚至更多的華工爲了逃得快一些,還扔掉了這些保命的武器。而這,也終於釀成了慘劇,等到白人衝上來的時候,華工們剩下的就只有慘叫!
“砰,砰砰砰……”
白人的槍聲不絕,但是卻並沒有敢靠得太近……郭金章等人還在反擊。雖然人數不多,只有寥寥,可依託着一些馬匹,或者是木箱,大車,也給那些白人造成了一定的殺傷,讓他們心存顧忌。
“都別跑,別跑,回來開槍,開槍……”
侯南還在聲嘶力竭地喊叫,可是,沒幾個人聽他的,即便是有那麼一兩個停下來的,也多數都是丹佛的老人……
“侯叔,你還管那些沒用的東西幹什麼?小心自己!”李阿生表情猙獰。剛剛他還向郭金章勸慰,幫人說話,可現在,他卻恨不得親手把那些逃跑的華工的腦袋一個個擰下來!
“別跑,都別跑,你們跑不過人家……”
侯南沒理會李阿生,依舊不停地在喊。而就在這時,還在抵抗的華工們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聲淒厲的吼聲:
“小錢……”
“錢叔?”
郭金章等人駭然轉頭,卻看到錢世德身邊的一名華工捂着胸膛倒了下去,頓時都是臉色大變。他們都知道那誰。小錢,丹佛四百多華工裡面唯二的錢氏中人之一,錢世德最親近的一個兄弟,不到三十歲,沒有名字,大家平時也只叫他小錢,就算是比他小的,也管他叫小錢,他對這個也不惱,整天嘻嘻哈哈的,平時也一直都以錢世德爲榜樣,卻又從來不出風頭,兩人好的跟父子倆似的……可是,此時此刻,小錢的胸口卻被打穿了一個大洞,深深的,血肉模糊。
“錢,錢叔……”
“小錢,小錢……”
心臟,是心臟……錢世德託着小錢不停地叫着。他不是菜鳥,那是心臟,他認得出來,小錢被打中了心臟。
“錢叔,來世,我……我給你當兒子!”小錢的嘴裡不停地吐着血,整個胸口都是鮮紅的一片,可臉上卻是笑容,還笑得那麼開心……
“小錢……”
錢世德是一個兵,一個殺過人,也見過無數人死去的老兵。丹佛的家被毀,七十多名兄弟被殺,他也沒有這麼傷心過,可是,此時此刻,他卻禁不住老淚橫流。
“一定要娶個媳……媳婦兒,再把……我生、生下來!”小錢的聲音彷彿夢囈,好像並不是置身在槍林彈雨的戰場。
“小錢……”
再沒了聲響。小錢,沒了!
“錢叔,快走!”
郭金章、李阿生還有簡旺等人衝了過來,手裡的槍也不住地朝着白人還擊。他們也看到了小錢的死,可是他們也顧不到那麼多。白人有三百多,他們雖然是對方的一倍還多,可是,論戰鬥力,他們根本不行。已經有那麼多的華工跑了。而且,從開始一直到現在,雖然他們不只一次的打嬴過,可卻沒有一次是正面跟白人對決產生的結果……也就是說,他們從來沒有在正面嬴過。而現在,白人都是騎兵,又已經發動了突襲,而他們卻是混亂一團,根本就沒有任何還手的可能,只有撤,哪怕是明知道損失慘重,也只有撤……事實上,大部分的華工都在跑,亂跑!他們早就都嚇破了膽。只有丹佛出來的少數華工在郭金章等人的指揮下在進行還擊,可即便如此,對白人騎兵造成的損失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華工們的槍法太差,沒什麼準頭。
“阿德,小錢死啦,快撤,撤啊!”
侯南衝上來,把錢世德拉起來就要拽着跑,可是,不論他怎麼使勁兒,錢世德都是紋絲兒不動。
“阿德……”
“老子操你們祖宗……”
一聲暴虐的怒吼打斷了侯南,錢世德干瘦的身軀突然跳起,一把搶過侯南手上的左輪,又抽出了自己的佩槍,然後,就這麼舉着雙槍,朝着那三百多白人騎兵衝了過去。
“錢叔……”
“阿德!”
衆人都是大駭。錢世德瘋了,他居然向那些白人衝鋒,一個人向着那些白人衝鋒。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槍聲不決。
僅僅兩把左輪,可那聲音卻好像完全地壓住了對面那三百多人的槍聲。而隨着槍響,一連四五個白人騎兵被打下了馬,掉在地上不停的慘叫。
“阿德,小心……”
“開槍,開槍,打死那個老傢伙!”
白人被嚇了一跳。
同伴的落馬讓他們不自覺地勒住了馬繮,可就是這一頓,錢世德已經離他們不足四十米。
“開火,開火……”郭金章怒吼。小錢死了,他跟小錢交情不多,可錢世德不一樣,老傢伙已經瘋了,可是,瘋了又怎麼樣?他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老傢伙送死……這是他們的同伴,從一開始就生死與共的同伴,跟其他人有着本質的不同。所以,他緊跟着錢世德衝了上去,一邊跑,一邊喊:“人跑不過馬,跟他們拼了……殺出一條血路!”
“殺啊……”
沒有猶豫,簡旺怒吼着也跟了上去。而緊接着,李阿生、趙大昌、褚四、樑祖應……都開始掉轉方向,朝着白人衝了上去,甚至原本還想拉着錢世德後撤的侯南也搶過一把槍,甩着老腿跟在了後面,而讓人意外的是,緊跟在這老頭身邊的,居然是丁懷遠……
“砰砰砰砰砰……”
白人也在開槍。郭金章覺得自己的胳膊好像是被什麼給咬了一下,但他沒有停下,依舊是朝着敵人衝去。他知道這時候不能停,一停下來,就只會成爲白人的靶子……那種很久沒有過的奇妙感覺又出現了,他此刻的腦子十分的清醒,清醒得嚇人。
“這,這是幹什麼?”
劉通福剛纔想要拉住侯南,結果沒拉住,槍也被搶走了,看着一羣同伴都突然間彷彿不要命了似的,躲在一塊岩石後面的他愣了,可緊接着他卻是一跳腳,一咬牙:
“要死一塊死,拼啦……”
“人跑不過馬,丹佛那些兄弟是怎麼死的,都還記得吧?想活,就跟他們拼啦!”
吼完,他也衝了上去。
“要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兄弟們,跟他們拼啦!”
這是萬功祥!
衝,衝,衝上去拼命。
丟掉的心氣兒似乎又回來了。
一個一個接一個,先是幾個,緊接着是十幾個,二十幾個,三十幾個……華工們開始掉頭……而這時候,錢世德已經衝到了白人的馬前,老頭兒的子彈早就打光了,面對那個驚駭的白人民兵瞄過來的槍口,他甩手扔出了自己的槍,正中對方腦門:
“還我小錢……”
一個魚躍!
又瘦又幹的老頭居然直接跳起來,一口咬住了面前騎兵的脖子。
“啊……”
慘叫聲響起!一邊的白人民兵正想救助同伴,可這時候郭金章也衝了上來……渾身染血,也不知道中了多少槍,可他的眼神卻冷得怕人,同樣的雙槍連放,最靠近錢世德的幾名白人民兵瞬間倒下……之後,在白人民兵的驚懼之中,郭金章手上的一把匕首又抹過了一個騎白馬的民兵的脖子……
之後是簡旺,跳起來,連人帶槍一頭撞進了一名民兵的懷裡,然後就只剩下“噗噗”的聲音……
李阿生、趙大昌、褚四……
最後是一大羣拼命的華工!
甚至連那些已經跑出去很遠的華工們也衝了回來。
白人民兵們終於害怕了。
他們的子彈殺傷了不知道多少華工,可卻有更多的華工衝上來,而且,在他們的腹心,兇殘的錢世德,鬼一樣的郭金章,瘋子一樣的簡旺……
這讓他們膽寒!
終於,當更多的華工衝過來之後,後面的白人民兵帶着自己比原先更加煞白的臉,掉轉馬頭,跑了。
緊接着,其他的白人民兵也開始逃躥。
華工們在後面追擊,開槍……沒打下多少人,可也讓那些白人不敢回頭。
華工們……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