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出來的?”巴里的眼睛更大了,“這不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郭金章反問道。
“因因爲……黑峽谷的兩側都非常的陡峭,而且全都是非常堅硬光滑的岩石,就算是最靈巧的猴子都不行,人更是不可能爬上來。”巴里大聲說道。
“我們用的是梯子”
“梯……”梯子?巴里頓時一愣,腦袋裡出現了一副畫面:一架高達六七百英尺的超長型梯子架在黑峽谷的峭壁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攀爬着一個又一個的中國人,而在兩堵大約三十英尺高的石牆兩側,將近兩千名白人民兵低着腦袋守着,就像是一羣羣的傻瓜
“繩梯從一開始就在製作……嘿嘿,這還要感謝你,巴里先生,要不是你提供的那些讓我們用來固定帳蓬的鐵釘,我們還不能把分成十幾截的繩梯牢牢地固定在峽谷的石壁上……說真的,你們的那些鐵釘的質量真的不錯。對了,作帳蓬用的氈布也是相當的夠勁兒。”郭金又章接着笑道。
“繩梯?帳蓬?鐵釘?……就只是靠這些?”巴里還是不敢相信,就只是憑藉這些東西,一羣羣的中國人就在兩千人的白人民兵的注視下跳出了黑峽谷那個牢不可破的包圍圈?
“當然就是靠這些,我們中國人一向都是自力更生的”郭金章笑道。
“……”自力更生?還真的是自力更生……只是用一些貌似簡單的東西,就逃出了黑峽谷巴里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似乎,排華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那些政客們好像是找錯了推卸責任的對象。
郭金章對巴里的解釋非常簡單,可是,能夠從黑峽谷內走出來,對華工們來說其實非常的不容易。不說別的,黑峽谷那種地形,就是對一百年後的特種部隊來說恐怕都難以辦到,何況一羣沒受過什麼訓練的華工?所以,他們一開始也沒想過利用這條峽谷,之所以又改了回來,完全是一個意外。而這個意外,就是那些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故事。
中國文化傳承了幾千年,哪個中國人的心裡沒藏着幾個典故?哪個中國人的腦袋裡沒存放着一些故事?而傳承最廣的那些故事,恐怕大多都是有關戰爭的。因爲華工們都是男的,對那些“你儂我儂,忒煞情多”的東西也不感興趣,頂多就是喜歡聽聽西門慶勾搭潘金蓮,或者是閻婆惜偷找小白臉……雖然那些戰爭故事裡面大多都是講的一些英雄人物一聲大吼就嚇退了百萬雄兵之類的非人類的故事,但大家也都是有分辯能力的,說說而已,沒人會真信。在事關生死存亡的時候,想的還是實用的招數。
在黑峽谷佈置防禦陣地,耗着將近兩千科羅拉多民兵不敢亂動,這其實不是郭金章的主意,這主意出自一個叫程益貴的華工。這傢伙是個三國迷,手裡還有半本殘缺不全的《三國演義》,雖然從來都看不懂,頂多就是瞅瞅插圖,可離開丹佛的時候,這傢伙什麼都沒帶,卻還是把這半本三國給揣了出來。到甘尼森的時候,面對即將到來的白人民兵大部隊,這傢伙受諸葛亮的空城計啓發,想出了這麼一個瞞天過海、金蟬脫殼的主意。當然,這個計劃之中最緊要的一點就是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得離開黑峽谷。這就不是程益貴能想得到的了,而是另一個也叫做阿旺,大號賀根旺的華工想到的。這位則是來自廣東西部山區,從小爬山,雖然黑峽谷的兩側確實陡峭的過了點兒,幾乎就相當於是幾百米高的光滑石牆,可最終還是沒能難住他,讓他清清爽爽地從上面就爬了下來……對,就是從上往下爬。一面爬,一面釘鐵釘,安置繩梯,直到谷底,在格蘭特等人到達甘尼森之前就已經設置完畢……黑峽谷有些曲折,白人在出口根本就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就這麼迷迷糊糊地堵在兩頭,任由華工們一個個地爬了出去,然後從山上跑了。
郭金章在整個計劃裡面,唯一的一個作用就是進一步做了完善,並找了個藉口向甘尼森方面索要了大量的帳蓬和鐵釘……這肯定也是很重要的,但真要論起來,還真就不及程益貴和賀根旺給大家的印象深。
而現在,計劃已經基本施行完畢。他們在四個地點切斷了甘尼林通向外部的電報線,又抓走了甘尼森的市長,讓甘尼森的市民自發地把格蘭特等人給堵在了城裡,又用一座“空城”耗着科羅拉多的民兵,終於可以輕鬆地撤離了。至於格蘭特等人什麼時候會發現自己中了計,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或許,這還需要堵在黑峽谷兩頭的那些民兵先發現山谷裡面沒有人才行。不過這對那些民兵們來說恐怕很難,他們可不是就這麼輕輕鬆鬆撤離的……他們還留了一點兒小機關,專門備着給那些耐不住寂寞的民兵們用的。相信,以現在這年頭美國民兵的戰鬥力和其他各方面的能力,那點兒小機關足夠拖延幾天了。
“不過咱們現在還並不安全。確切地說,是一點兒也不安全雖然咱們已經離開了甘尼森,也跳出了敵人的包圍,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大家看地圖……科羅拉多差不多位於美國的中部,不管是朝哪個方向,距離美國邊境都還有很大的一段距離,即便最近的南部邊境,也還需要穿過新墨西哥州……一個科羅拉多就已經這麼難,再加上新墨西哥,這路程肯定不好走。何況,甘尼森也只是位於科羅拉多的中部,咱們距離科羅拉多的州界也還早着呢。
“一次兩次都讓咱們給逃了,他們還能怎麼樣?”
跟上一次一樣,郭金章幾個帶着人斷後,侯南依舊帶着大部隊提前離開……當然,現在也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大部隊”了,雖然因爲有些急迫,格蘭特等人只是把幾個上規模的城市的華工們給抓了起來,但也湊齊了將近兩千人。兩千人的隊伍,即便是兩列縱隊,也足有好幾里路。而同樣的,因爲新增加了一些人手,原本只是由侯南、錢世德等不足十個人構成的領導團體也不得不再一次擴編,增加了萬功祥、丁懷遠等其他地區的華工頭目。
“凡事可一不可再,咱們一次兩次三次都逃了,可只要有一次逃不了,就全部玩完兒……咱們可沒什麼籌碼就只能賭一把,嬴了還能繼續,要是輸了,全完”剛剛說話的是趙大昌,幾次逃出生天給了他不小的信心,結果卻還是被郭金章毫不留情地給打了回去。
“可也不能不走啊。不走,那不是等着別人來殺?”褚四嘆了口氣,接口說道。
“走歸走,怎麼走才能走出一個安康大道,這纔是最重要的。”郭金章看了他一眼,道。
“你又想說啥?不是又想讓咱們往北走吧?”趙大昌看了他一眼,“沒錯,如果改道向北,那些白人肯定一時想不到。可你想過沒有,金章……人家一時想不到,一輩子就都想不到?我也看過地圖,向北,那還得走好長一段路,過了科羅拉多,還要過懷俄明,再往北還有一個蒙大拿……最起碼也是咱們向南的兩倍的路程。這一路得遇到多少白人?”
“金章說的是到了北面兒直接就轉向西,再截一輛火車,直接坐到美國西部去……”簡旺反駁道。
“可就算過了落基山,到了西部,就安全了?”劉通福插嘴問道。
“就是,人家一封電報打過去,咱們就等於又進了一個科羅拉多了。”趙大昌道。
“金章說過,先斷了他們的電報線,讓他們一直那麼檢修去。只要他們的電報線修不好,咱們不就沒事兒了?坐火車多快?從紐約到洛杉磯,最快還不到七天你們怕什麼?”簡旺說道。
“可電報如果不通的話,那些白人就想不到是哪兒出了什麼問題?”李阿生開口反問道。
“那恐怕也要很久之後了……”樑祖應道。
“那個……我能不能說兩句?”
一夥人討論的非常激烈,萬功祥、丁懷遠幾個新加入的在一邊看着,竟然發覺有些恍惚……這些丹佛的同胞居然在商量跟美國的那些政府捉迷藏?什麼截火車,斷電報線之類的,怎麼聽着讓人這麼心驚肉跳呢?
“你想說啥?”錢世德斜眼看了看丁懷遠問道,剛剛就是這位萊克伍德的華工老大開的口。
“那個……你們到底想幹什麼?”錢世德的態度很不好,可丁懷遠也不敢跟他太計較……從逃出黑峽谷的那會兒他就有些定不住神兒,現在能開口就不錯了。
“還能想幹什麼?逃命唄”錢世德不屑地看着他,“合着你到現在纔看出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你們這麼着,能行?”丁懷遠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只是覺得錢世德這些人的做法和想法不太符合自己的想法。
“不這麼着,那些白人殺過來,就是死路一條。”錢世德嘆了口氣,又道:“咱們丹佛的兄弟已經被那些白人殺了七十二個,剛滿了地煞之數,不逃,天罡地煞得湊全了不說,就是湊個滿數還未必夠呢”
“滿數?”郭金章不太懂。
“三百六十五”趙大昌撇了他一眼,說道。
金章點了點頭,曉得了。
“那你們也不能跟那些白人這麼幹啊……那可是白人”坐在萬功祥身邊的是奧羅拉的華工頭頭陸家順,一個四十來歲的半大老頭兒,聽到他們的對話再也忍不住了。
“白人又怎麼樣?哼槍子打到身上,照樣也是一個窟窿”簡旺瞪了他一眼,不屑地說道。
“你個小屁孩懂什麼?”對錢世德,陸家順還能好說好話,可簡旺就不一樣了。華工裡面一向很重輩份,簡旺卻實在是太年輕了,能有資格坐在這兒就已經讓他很不爽,現在居然還敢反駁自己,陸家順登時就板起了臉。可他不知道簡旺也是個暴脾氣,聽到這他這麼不客氣的一句“小屁孩”,登時就氣得蹦了起來:
“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那是白人……你知道什麼叫白人?人家發起火來,能把整個大清國都打成粉咱們這點兒人又算老幾?你們招惹了那些白人,這不是找死嗎?”陸家順也有些着惱,簡旺的態度讓他感覺自己受到了輕視。
“並不是我們要招惹那些白人,而是那些白人不想讓我們活下去。”郭金章拉了一把簡旺,又看着陸家順說道:“不知道您聽沒聽說過丹佛的那些事情。幾千白人一下子就打到了咱們家門口,還打死了人,可那些白人是怎麼說的?是謀殺,說我們自己謀殺了自己人死的是我叔叔,親叔叔,丹佛的公共墓地不收他老人家,火葬場也不給火化,我自己在自己家的院子裡火化,他們又說我縱火……最後判了我一個死刑……我跑了,嗯,跑的時候確實是有點兒氣,就找了他們的市長,搶了點兒錢,結果後來我被發現了,爲了不拖累大家,我就跟侯叔他們留在最後,讓大家先跑……怕大家沒着沒落,我又分了每人一點兒錢。可你知道嗎?就是爲了搶這麼點兒錢,那些白人就開槍殺人……七十二個,整整七十二個,這還是我們發現的,沒發現的還不知道有多少。一直到現在,我們還有一百多兄弟沒有蹤影。……是我們想招惹那些白人嗎?不是,是他們,他們不讓我們活啊。”
“……你跑就跑了,誰叫你去搶人家市長的?要我說,是你自己害死了那麼多人。”陸家順冷哼道。
“沒錯,”郭金章再次伸手攔住了要發火的簡旺,只是盯着陸家順的眼神愈發的生冷:“那些兄弟都是我害死的,這一點我從不否認。所以,我纔要帶着大家安全地離開美國。而不是像可憐蟲那樣去乞求白人的原諒……因爲,那根本就沒用。”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沒用?我看你就是想把所有人都禍害死才甘心。”陸家順叫道。
“你他M的說什麼?”簡旺大怒,忍不住叫道。
“老子說什麼要你管?”陸家順的臉色也是一黑,接着就轉向了候南,“侯老哥,你們丹佛那邊兒是怎麼教兄弟的,不知道怎麼尊重長輩啊?”
“長輩也得有點兒長輩的樣才成,那才能讓人尊重。”錢世德淡淡地冷哼了一聲。
“你什麼意思?”陸家順惱道。
“我什麼意思你清楚,哼,不試試怎麼才知道?那你幹嘛不試試?你這不擺明了是讓金章去送死嗎?你就是這麼給人家當頭兒的?”錢世德毫不留情地問道。
“你……什麼叫他送死?老子那是爲了大家夥兒。”
“我們丹佛可沒有讓小輩兒去送死的長輩”
“?……”
接話頭的是李阿生,只是這話裡的內容……郭金章忍不住別過頭去看了這傢伙一眼,卻是隻看到這傢伙一本正經的,唯有臉上有點兒泛紅,也不知道是不是凍的。
“好,好,你們丹佛的華工都是好樣兒的,我奧羅拉的都是孬種”一句接一句的譏諷終於讓陸家順的臉上掛不住了,當即就從地上站了起來,“老子不跟你們摻和……哼,要不是你們,老子還在奧羅拉過得好好的,也不用擔這個驚,受這個怕。你們自己闖的禍,你們自己遭罪去,老子不奉陪了……哼”
“誒,我說阿順,你這又是何必?”看着陸家順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丁懷遠趕緊站起來拉住了他,“都是自己人,你這是幹什麼?”
“自己人?我倒是覺得是自己人,可人家不認啊。”陸家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什麼?反兄弟往死路上逼的王八蛋……哪敢跟這些重情重義的大人物一起?咱也不配啊,你說是不是?”
“誒,都是些氣話,你看你……”
丁懷遠一面拉着人,一面把目光投向了依舊端座不動的候南。他跟侯南是老交情,對丹佛的華工們也比較熟,自然知道在丹佛華工裡面真正說話算話的還是這個老傢伙。
“行啦,有什麼好爭的。”果然,侯南還是賣了老朋友一個面子:“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白人吃了咱們幾次虧,不會跟咱們講什麼情面。就算把金章送過去又怎麼樣?抵得了丹佛那被燒掉的房子,在安吉洛牧場被那些牛馬撞死撞傷的些人?抵不了所以,就算咱們把金章送過去,那些白人殺他一個也出不了氣……人家這回就擺明了道道,是想宰了咱們全部。包括你們……”
“包括我們?我們又沒殺人放火,那些白人就算再不講理,憑什麼連我們也一起殺了?”陸家順不服道。
“他們能不講理地把你們抓起來,當成是人質交換他們那些實我們俘虜的民兵,憑什麼就不能殺了你們?你們以爲,你們進入黑峽谷的那一刻,還會無辜嗎?”郭金章反問道。
“老人家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陸家順就是看他不順眼,聞言立即斥道。
“金章是咱們的軍師,也是咱們這麼多人裡唯一一個讀過書,進過學的,要是沒他,咱們早就全完蛋了。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錢世德冷冷說道。
“讀過書,還進過學?”丁懷遠和萬功祥等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在了郭金章的身上。讀過書,還進過學,這在科羅拉多的華工裡面恐怕是獨一份兒了吧?難怪能在丹佛華工裡面這麼受重視。
“哼,怪不得那麼能招禍,讀書人就沒幾個好東西。”陸家順卻是不屑的很。結果這話讓一邊剛剛按捺住脾氣坐下來的簡旺又差一點兒暴起。
“先不說這些了……”侯南雙手虛按了兩下,“金章,你剛纔想說些啥來着?怎麼才能走出一條安康大道,是吧?”
“沒錯。”郭金章點了點頭。
“那你又想到什麼了?”李阿生也湊了過來。剛剛說出那句“丹佛沒有讓小輩兒去送死的長輩”,讓他發覺自己竟不自覺地跟郭金章親近了一點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剛剛侯叔說了,白人吃了咱們幾次虧,早就惱羞成怒了。所以,他們如果再來的話,就不是這幾次那麼輕描淡寫了……”
“這還輕描淡寫?幾千人,還把咱們都從家裡抓過來,這要是輕的,那重的你還打算怎麼着?”陸家順火道。
“現在說的是正事兒,這位陸先生,如果你不想聽,可以自己離開……”郭金章也終於有點兒憋不住火了。當初李阿生怪他給丹佛的華工招禍,他沒說什麼,那是因爲當時外面就是一羣白人民兵,他們卻只有幾個人,禍事就在眼前,而且那些人也確實等於他招來的;後來李阿生又怪了他一回,還打了他,那是因爲幾十個兄弟的屍體就擺在面前……可丹佛的華工是被他拖累了,並不代表他也要爲其他地方華工的遭遇負責。憑什麼?那是那些白人野蠻混蛋,對付不了他們就去找其他華工的麻煩,關他屁事?其他地區的華工自己不知道反抗,受欺負,難道這也要算在他的頭上?再說了,美國人排華又不是因爲他纔開始的,他只是敢於反抗罷了,難道反抗壓迫也有罪嗎?可陸家順卻不依不饒,好像他罪大惡極似的……你以爲你是誰?
“你……”陸家順沒想到郭金章居然敢這麼對他說話,正想開口罵人,可看着郭金間眼神裡的寒光,後面的那些話卻不知怎麼的總是衝不出來。
“行啦行啦,阿順你就少說兩句,咱們現在可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了”丁懷遠又把他給拉了回來。
“金章,你接着說。”錢世德道。
“咱們必須再做點兒大事,讓美國政府公開表示願意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