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年6月17日,山縣有朋正在自己的首相官邸看着一本書,確切地說,這是他自己的“著作”,《軍人訓誡》。
說起這本書,那也是很有歷史的。山縣寫這本書的時候還是十幾年前,同套的還有《軍人守則》和《軍人敕諭》。其中,《軍人守則》列舉了軍人的七大職責:效忠、絕對服從、勇敢、善用體力、儉樸、榮譽及尊敬尊長。《軍人訓誡》則以“忠實、勇敢、服從”爲基本精神的,要求日本軍人絕對無條件服從天皇。而以天皇名義頒佈的《軍人敕諭》,則明確規定日本軍人要“盡忠節”、“正禮儀”、“尚勇武”、“重信義”、“歸儉樸”,其中核心是“盡忠節”和“尚勇武”,對軍人精神所應具有的武士德性提升到神聖責任感的高度,即“責任重於泰山,死亡輕於鴻毛”,要求軍人必須具備以死效忠於天皇的“崇高”觀念。
可以說,這三本書中的規定造就了後來的日本“皇軍”,其精神理念也一直支配着“皇軍”到1945年。可爲什麼會有這三本書呢?這其實也是有原因的,或者說,是有一些由頭,纔會讓山縣有朋有這個機會拋出這些玩意兒來的。
那還是在十幾年前,明治維新後的1871年,扶植明治天皇推翻了德川幕府的薩摩,長州,土佐三藩獻給天皇6300名“御親兵”。明治天皇以這個兵力爲基礎進行了“廢藩置縣”的改革。這些“御親兵”後來改名爲“近衛”。
由於明治維新的前期各地叛亂不斷,這些“御親兵”忙於鎮壓各地藩主士族的反叛,很是耗費了一些功夫。不過,雖然四處鎮壓,“御親兵”們卻依舊沒能起到太大的鎮懾作用。到了1877年(明治十年),來了一場被稱爲“西南戰爭”的大規模反叛。被內訌轟下了臺的明治維新最大功臣,陸軍大將,前近衛都督,也就是“御親兵”們的前任大頭子西鄉隆盛(就是前面所寫的日本海軍大臣西鄉從道的哥哥),帶着7個大隊的13000名士兵打着“有話要對政府說”的不明不白的旗號從鹿兒島北上,和九州的士族們一會師,組成了一支30000多人的部隊,把個熊本給包圍起來了。還放出話來,要一直打到大阪、東京。
當時的明治政府非常慌忙,趕緊派兵鎮壓。先是派了個文官叫熾仁親王的做征討總督,又找了兩個武將,一個就是時任陸軍中將的山縣有朋,另一個則是海軍中將川村純義,讓這兩位給親王幫忙做參軍,三人就帶了一大堆老兵新兵,以及不是兵的士兵們去“討賊”。
爲什麼說還有一羣“不是兵”的兵呢?因爲征討兵力不足,明治政府把東京警視廳的警察們(當時叫“巡查”)也弄到前線去玩命去了。
結果這一仗打了七個月。最後官軍贏了,賊軍首領西鄉隆盛自殺。不過,官軍也確實該贏。首先,反叛軍是所謂“賊軍”,道義上就輸了一着;其次,反叛軍的口號也不明不白,“有話要對政府說”是個什麼意思?既然有話說,那怎麼還想打到大阪和東京?這是有話說的體現嗎?第三,官軍的武器比賊軍要強的多,用的都是法國制的野山炮和步槍,賊軍卻沒有;最後就是錢,賊軍軍費只有70萬元,而官軍用了4160萬。所以說賊軍根本就沒有勝算。
但是日本政府還是很不高興。爲什麼?因爲雙方實力懸殊這麼大,這仗居然還打了7個月,大家覺得很不正常!於是,開會總結,幾次之後,大家理出了一條頭緒:文官掌了統帥權。文官不是武將,不知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什麼事都要請示彙報,把戰機給延誤了。還有一條呢,就是參謀的水平太差,一個好招都支不出來不說,還盡出些蹩馬腿的臭招。
本來,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山縣有朋也不會因爲這個整出什麼“大日本軍人三件套”的書來。關鍵是就在明治政府在總統經驗教訓的時候,又出事了。而這次不是叛亂,是兵變!
1878年,也就是明治11年8月23日夜晚。東京竹橋近衛炮兵營。隊長宇都宮茂敏和深澤巳吉在睡夢中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倆人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冰冷的戰刀已經斬斷了喉嚨。緊接着,200多名近衛炮兵和陸軍在軍營裡放了一把大火,映紅了東京的天際。
這撥兒軍隊非常有組織有紀律,這邊火燒的正旺,那邊又有90個軍士拖着大炮跑到明治維新的大功臣,大藏大臣大隈重信家門口放了幾下,然後,可能是覺得只打大臣不過癮,這些軍士又拖着炮向當時的臨時皇宮赤阪挺近。
不過,此時已經升任陸軍大臣的山縣有朋在聽到炮聲之後已經率領士兵趕來了。很快,就將那些實心眼兒,只是真心實意地希望天皇陛下能給自己做主的,一見到政府士兵就主動束手就擒的兵變軍士們給抓了起來。
可是,這些士兵根本就不能理解山縣有朋的憤怒。這位陸軍大臣根本就沒有給他們機會,直接下令將帶頭的55個人槍斃示衆,其它隨着湊熱鬧的也進行了嚴厲的懲罰。
可是,身爲天皇的“近衛”軍,這些兵士爲什麼要造反呢?而且,這可是炮兵啊。在19世紀中後期,炮兵,尤其是近衛炮兵,那地位跟後世中國的二炮官兵也相差彷彿了,甚至還要更高,他們爲什麼要發動兵變呢?
說到底,都是因爲一個字:錢!
這場叛亂的起因在於日本軍隊裡的貧富分化太嚴重。當時,被殺死的宇都宮每月工資是100日元,而最下級的炮兵只能拿到2日元30錢。從當時的物價水平來看,一個下級炮兵的薪水還沒有一個民工掙的多。能不造反嗎?不信?不信你讓一百多年以後的二炮士兵每個月只拿200塊錢試試。
竹橋事件給了山縣有朋和時任內務卿,實際已經是首相的伊藤博文很大的打擊。他們發現,原來通過募兵制找來的兵和原來的私兵不一樣,居然會造反。而當時的政治形勢又特別緊張,再過兩年就要實行議會制了,西鄉隆盛是已經死了,但他的支持者還有不少。那些小西鄉們也知道武力造反行不通,紛紛改行搞起了政治,鼓吹什麼自由民權,到時候在議會裡面肯定少不了。這樣一來,到時候議會萬一被這撥自由派給把持了,指揮軍隊打回來怎麼辦?
於是,山縣有朋想了一個主意。他提出把軍隊的統帥權從議會,政府那兒獨立出來了,直接交給天皇……而這麼做,他給明治天皇,還有伊藤博文等人所陳述的理由則是不能讓國內政治左右軍隊。
就這樣,到1878年12月5日,原來只是陸軍省的一個局的參謀局從陸軍省獨立出來了,成立了參謀本部。參謀本部直屬天皇,這樣天皇就不必向太政大臣(相當於後來的首相),陸軍卿,海軍卿諮詢,只要有參謀本部幫忙就可以直掌軍隊。
而除了制度上的改變之外,爲了控制軍人的思想,山縣有朋又搗鼓出來了《軍人訓誡》等三本書,要求日本軍人要絕對忠誠、絕對勇敢、絕對服從。
……
可以說,參謀本部的確立,意味着軍政和軍令的分離,說嚴重一點,意味着政治和軍事的分離。可在這個世界上,不管是平時的國防還是戰時的作戰,都要求政略和戰略的一致,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參謀本部的獨立簡直就是一種倒行逆施。這也是那些反對者們對此進行攻擊的最大理由。
山縣有朋自己也很清楚這一切。可是,他始終堅持自己是對的。至於原因,就是因爲這麼做是“倒行逆施”。
當時的日本政府正爲鞏固統治基礎而鬧心,聽着幾乎天天都有傳來的叛亂消息,已經夠焦頭爛額的了,最怕的就是反叛勢力和政府軍勾結起來。現在軍隊自己說不參與政治,那是求之不得。就算有人看出來了那又怎樣?明知是毒藥,只要能解渴,不還是要喝,即所謂“飲鴆止渴”。
當然了,這一切對始作俑者山縣有朋來說卻不能算是毒藥,他對自己創立的這些制度非常滿意。軍人嘛,就應該遠離政治,整天聽那些污七八糟的政客們吵來吵去有個屁用?做好軍人的職責就夠了。那軍人的職責是什麼呢?當然是保護帝國的“生命線”,擴張帝國的“利益線”。
……
“可惡的中國人。”
放下手裡那本薄薄的書冊,山縣有朋又忍不住咒罵起來。身爲一名軍國主義者,他非常迷信武力,也堅信只有武力才能解決日本現在所面臨的困境:國土狹小,人口太多,生存空間不夠,沒有資源……等等等等。而爲此,他又專門製出兩條線:生命線和利益線。
生命線,也就是日本的國境線,這自然不用多說。而利益線,在山縣有朋看來,就是滿洲和朝鮮。只有佔領了滿洲和朝鮮,日本才能走出島國的困境,進而獲得真正的發展。
本來,十幾年前他就已經對中國有了野心,而侵略中國的計劃也早在數年前就已經開始制訂了,也就是那個《清國征討策案》。可他沒想到,自己的目標,自己還沒動手,卻已經先一步被人給盯上了。唐州的那些中國人,居然拉着美國人把手伸進了東北,而那個**不堪的清國政府也不知道是不是迴光返照,居然也把一支從帝國主義戰場下來的軍隊安排到了那邊,同時,還把那個在朝鮮的時候就對日本態度強硬的袁世凱放到了軍隊統帥的位子上……雖說這按中國人內部的說法是爲了防備沙俄,可是這同樣也阻礙了大日本帝國前進的路線。
這還不算。前些日子《清國征討策案》的泄密更是對他的一個巨大打擊。那可是藏在參謀本部的絕密,居然會被唐州給弄到……這說明什麼?說明唐州人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在日本安插了人手,否則,他們怎麼可能把手伸進參謀本部?
再聯想到唐州那支艦隊頻頻出現在阿留申羣島的表現,山縣有朋幾乎可以確定,那羣侵略成性的中國人早就已經把日本當成了目標。
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看着清國的滿蒙,磨刀霍霍的想要下黑手,可沒料到別人也已經盯上了自己……
目前的局勢非常棘手。山縣有朋很清楚唐州是一個什麼樣的勢力。表面上,那是一個地方自治政府,跟美國政府甚至還有敵對關係。可實際上這兩者之間的關係遠沒有那麼簡單。他可以對抗唐州,甚至將之打敗,可一旦開戰,美國人隨時都有可能成爲對方的後盾。而且,唐州又是那麼好打敗的?人家一個州的經濟收入都要超過他們一個國家。光是用錢砸也能砸得他們頭破血流。
“報告!”
頭痛,頭痛,還是頭痛。唐州就是一個刺蝟,而且是攻擊性極強的刺蝟,這還不算,其身邊還守着一隻老虎……山縣有朋越想越是煩躁。而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山縣有朋暫時放棄了思考,整理了一下衣服,沉聲說道。
“首相閣下,西雅圖的電報!”首相秘書走了進來。
“嗯?西雅圖?”剛想到唐州,西雅圖那邊兒就有消息傳過來?這事兒是不是太邪性了?山縣有朋禁不住一怔。
“就是西雅圖,首相閣下……這是伊藤博文大人的電報!”秘書又一次說道。
“伊藤君?”山縣有朋禁不住直了直身子。雖說他現在也已經是首相,而且實際是日本實行議會制以來的第一任首相,前些天在伊藤博文面前還表現的相當囂張,可伊藤博文在日本政壇的地位依舊遠高於他。而且,他一向不受人喜歡,在政壇也基本沒什麼朋友,連利益夥伴也很少。甚至於,在不久之前,他還不被伊藤博文看在眼裡。雖然現在勉強算是翻身了,卻還不敢對伊藤博文有任何的輕視。否則,伊藤博文受到唐州的邀請他也不會反應那麼大,像受了刺激似的。不是他想表現的那樣,而是伊藤博文對他的威脅太大。
“他說什麼?”
“伊藤大人在電報上說,受僱於美國政府前往菲律賓剿滅當地反抗軍的清**隊在當地的棉蘭老島損失慘重,目前已經基本失去了戰鬥力,其首領劉永福希望能退出戰鬥。可是美國陸軍目前還需要將主要精力放在古巴,暫時無力向菲律賓派出大量援兵,所以,他們希望另找一支僱傭兵。”秘書答道。
“這關我們什麼事?”山縣有朋不解地問道。
“伊藤大人說,唐州政府受美國政府之託,有意尋求我們的幫助!”
“嗯?”
“這就是你的目的?”
西雅圖,西奧多.羅斯福跟郭金章最近相處的時間很長。而郭金章也沒有避諱他,許多大事都是當着他的面跟人商議,這讓羅斯福的心裡頗爲滿意的同時,腦子也越發的有朝着漿糊方向發展的態勢。唐州明明在很早地時候就表現出了對日本的遏制之意,甚至連剛成立沒多久的海岸警衛艦隊也派到了阿拉斯加,並頻頻出現在阿留申羣島,做出了一副對日本北部的千島羣島垂涎欲滴的模樣。可現在,郭金章居然通過伊藤博文向日本政府發出請求,希望對方能夠派出軍隊前往棉蘭老島爲美利堅助戰……這傢伙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他就不怕日本人趁機走出那幾個小島?
“沒錯,這就是我的目的。”郭金章的表情笑眯眯的。他發現自己很喜歡跟這個原來時空中的美國總統呆在一起。雖然不知道在這個時空西奧多.羅斯福能不能再一次成爲美國總統,而且還是最偉大的總統之一,並將自己的頭像跟華盛頓、林肯等人放到一起,被雕刻到山上,可是,在這傢伙面前,他總能找到一份滿足感,爲人師的滿足感,以及……糊弄人的滿足感。
“總要有原因吧?你們不是一直對日本很警惕嗎?”羅斯福不解地問道。渾不知自己的這種表現恰是郭金章的最愛。
“不是警惕,在是實實在在的敵意。我對日本充滿了敵意。因爲,現在的日本已經一隻腳踏進了軍國主義的殿堂,只等着機會露出爪牙罷了。”郭金章道。
“那你就給他們這個機會?”羅斯福問道。
“與其讓敵人一直躲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衝殺出來,還不如自己給他們設定一個戰場,讓他們去消耗自己的力量,這不是很好嗎?”郭金章笑道。
“可我覺得日本人沒有那麼笨。而且,那個伊藤博文這些天的表現也確實很精明。他們恐怕不會上你的當的。尤其是你的目的還是如此的明顯。”羅斯福搖頭道。
“你錯了,西奧多。”郭金章笑道:“你不明白日本對人土地的渴望。如果說,沙俄是對土地的渴望是一百度,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日本就是一千度!山縣有朋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打死他也不會。”
“你憑什麼確定?”
“伊藤博文是一個聰明人,而且還是一個了不起的政治家。如果他覺得不可以,那麼,他在接到我的請求他根本就不會理會。可他做了什麼?他忍不住,還向國內發了電報。一個理智而且聰明的人都這麼做了,你說,山縣有朋那樣的軍國主義大拿又怎麼可能放棄這個機會?日本人在那幾個小島上已經憋得太久了,他們迫切地想要出來喘口氣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