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小心,再小心……如果說,先前湯姆.漢尼斯雖然對華工們擺出了一副重視的面孔,但內心依舊還免不了輕視的話,那他現在已經完完全全的開始正視自己的對手了,甚至還有了一麼一點點畏懼……誰願意面對這樣古怪手段層出不窮的敵人?當然,如果是真的戰爭,他手上有足夠的兵力和火力,哪怕對面的中國人再多十倍,他也不會有絲豪的畏懼,實在不行,拼了在戰後受到那些國會議員的責難,用大炮直接把中國人的陣地夷爲一片平地就是了,看他還能有什麼詭計。可是,他是徒步從內華達山裡走出來的,三門炮,現在每門都只剩下了兩發炮彈,這點兒東西夠幹什麼的?如果只是普通的進攻與防守,即便是損失了一個營,他的士兵也肯定不會害怕到不敢進攻的地步,可現在,中國人在那道塹壕裡面又是爆破,又是放火,凡是死在裡面的士兵,不僅連全屍都得不到,還要被焚燒得……想到白天那些一邊嘔吐流淚,一邊把戰友已經燒焦的屍體從壕溝裡搬出來的士兵,湯姆.漢尼斯也禁不住心裡發寒。斷臂殘肢的場景他不是沒見過,南北戰爭本身就是一場慘烈的戰鬥,南北雙方爲此陪上了巨大的傷亡,許多激烈的戰鬥,莫說斷臂殘肢,就是滿地流腸子的場景也有,可那畢竟已經過去了十幾年,而且,他當時雖然不是將軍,卻也不需要衝在第一線,對那些場面的免疫力自然也沒有那麼強。可是他沒有想到,時隔十幾年,他又會再一次面臨同樣,甚至還可以說是更加慘烈的場景。
“今天的戰鬥並不激烈,”軍營裡臨時搭起的帳蓬裡面,湯姆.漢尼斯沉聲對自己手下的幾名軍官說道:“加之中國人又一直都只是防守,所以,他們在體力和精力方面的消耗都遠不如我們……這對我們非常不利。”
“將軍,我也曾經跟南方軍隊交戰過。這些中國人遠沒有羅伯特.李所率領的南方軍那麼精銳,可是我不明白,爲什麼他們會讓我們有更難以對付的感覺……這到底是爲什麼?”上尉霍克提問道。今天的戰鬥不僅對湯姆.漢尼斯,對他們這些軍官同樣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原本,輕鬆佔領了中國人左翼陣地的他還認爲戰鬥將會很快結束,中國人會在他們的打擊下迅速失敗、投降,可最後的結果卻讓他和所有抱着同樣想法的人跌碎了一地的眼鏡。不過這還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通過白天的戰鬥,他的心裡突然對跟中國人開戰有了那麼一絲絲的抗拒。
“中國人並沒有像一羣正常的士兵那樣跟我們戰鬥,他們幾乎每一次的交鋒都在使用詭計。而且,今天那些場景……戰友的不幸,讓我們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面對。所以,你們纔會有這樣的想法。”湯姆.漢尼斯解釋道。
“將軍,我們明天怎麼辦?”又一名軍官問道。
“繼續進攻。”湯姆.漢尼斯答道。
“可一個晚上的時間,足夠中國人再一次佈置出同樣的陷阱,或者什麼更厲害,更讓人想象不到的東西。”霍克皺眉說道。
“明天,讓戰士們去多蒐集一些袋子,做成沙包。”湯姆.漢尼斯說道。
“沙包?”
“沒錯。我們用沙包當作掩護,層層逼近中國人的陣地……”
……
“嘔……”
美軍方面,從上到下都有一種悲哀的氣氛,爲他們死相悽慘的戰友,也爲自己可能會遭遇到的可怕結局。不過,他們終究是正規軍,雖然士氣衰落,卻依舊保持着一支軍隊該有的紀律,而他們的對手就不一一樣了,這些原本不過就是些小工的普通人讓郭金章煩透了心,而且這種煩心還不是普通的煩心,也不是因爲華工們的心理因素,而是……衛生問題
“你他M的能不能少來幾次?”不時有人在塹壕裡面大吼,非常的氣急敗壞,同時,又似乎透露出了一點點無奈。
“金章,這可怎麼辦?再這麼下去,咱們這塹壕恐怕就不能呆人了。”李阿生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不過如此了吧?可那一般說的是那種非常慘烈的戰鬥,而今天這戰鬥除了在美軍炮擊的時候,有幾個唐人街出來的傢伙因爲害怕,沒穩住,從自己個兒躲着的地方跑了出來,不幸受到了“誤傷”,被彈片在身上留了幾道大口子之外,剩下的就沒什麼人受傷了,怎麼還會讓自己這邊蒙受這麼大的損失?看看壕溝裡面,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嘔吐物,怪味兒薰天,還讓不讓人活了?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老子壓根兒就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也沒想過……”郭金章也差不多是同樣的表情。不就是燒焦了的屍首嗎?臭一點兒,難看一點兒,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吐一回兩回也就罷了,用得着一直吐到現在?不過他也知道,這並不是所有人的錯,關鍵是……總有那麼幾個噁心的傢伙,老是回想起當初放火時的場景,然後再想到美軍的屍體,禁不住吐起來,而這些傢伙的行爲又會讓其他人感到難受,結果,越吐越多,越多越吐……郭金章禁不住又捂緊了自己的口鼻,這麼想着他都覺得噁心了。
“總不能老這麼下去啊。要是那些美國人現在打過來,咱們肯定完蛋。”李阿生用衣服緊緊地捂着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M的,讓大家挖土,把那些髒東西全都給我埋了……”郭金章憋着氣道。
“已經埋了八回了。”李阿生滿臉苦色,“可只要一不小心,一腳就又踩出來了,嘔……”
“你給我死遠點兒”郭金章急忙閃身躲開三米遠,他現在聽到那聲音就忍不住滿肚子抽筋,李阿生那無意識的一聲,讓他又有些忍不住了。
“你倒是想個辦法啊。”李阿生努力抑制住自己,憋得滿臉通紅。
“什麼叫我想辦法?你就不能想啊?……M的,丹佛那些白人把垃圾堆放在你們家房子邊兒上,一天夏天滿街臭氣,你都受得住,怎麼今天就忍不了了?”郭金章怒道。
“去你的,那能一樣嗎?”李阿生反駁道。
“怎麼不一樣?還不都是一樣噁心?”郭金章叫道。
“少來,你是頭兒,你就得給我想辦法”李阿生氣道。
“……找幾個桶,全都給我鏟走,誰要是再忍不住,就都給我到塹壕外邊去。”郭金章也惱了。這叫什麼事兒?沒被美國人的炮火打敗,居然被自己的……M的,不能再想了,再想又受不了了。
桶不難找。雖然數量不是特別多,但總還是夠用了。不過這麼忙來忙去也不容易,李阿生前前後後調動了幾十個人,又足足費了大半個小時的時間,總算是把三道塹壕都清理乾淨了,而因爲髒東西的消失,華工們的情況總算好了許多,雖然偶爾還有人忍不住去想那些美軍的屍體,可吐得多了,也就沒什麼可吐的了,就算肚子裡還有東西,也很快會被鏟走,不會再過份地影響大家的呼吸質量。
可是,雖然不用再捂着口鼻,郭金章卻發現,和李阿生一起去執行“清理任務”的幾名華工在回來的時候都帶着一臉的奸笑。
“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笑得那麼**?”郭金章忍不住問道。結果,不問還好,一問,李阿生等人頓時一陣爆笑:
“哈哈哈哈……”
“你們見鬼啦?”郭金章納悶道。
“沒見鬼,不過,那些洋鬼子恐怕要見鬼了,哈哈哈哈……”
“嗯?”
……
郭金章對李阿生等人的行爲莫名其妙。不過,他很快就知道這些傢伙到底做了什麼了,因爲,他聽到了對面美軍陣地所傳來的一陣陣痛罵,甚至於,透過寂靜的黑夜,他還聽到對面似乎隱隱約約地傳來了一種他極爲熟悉,可每每聽到就忍不住胃部痙攣的聲音,“嘔——”。
“你們這幫傢伙,就不怕天打雷劈?”明白過來之後,郭金章很無語。
第二天。
薩克拉門託外圍防線。
貝克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拿着望遠鏡朝對面的兩軍陣地看了過去……他是這一帶防線的小隊長,由於是直面中國人,所以任務艱鉅。畢竟,中國人的身後雖然就是陸軍,可誰敢保證那些傢伙不會突然朝薩克拉門託發動進攻?如果因爲一時的馬虎而導致防線失守,他丟掉的恐怕就不只是自己的性命了。
所以,昨天一整夜他都沒敢閤眼。不過還好,中國人看來還比較安靜,沒有什麼太過出格的舉動。
“或許是因爲陸軍就在他們身邊吧。”貝克這麼想道。身爲小隊長,他昨天就跟在市裡那些大人物的身後,也算得上是親眼目睹了整場戰鬥……說真的,那些陸軍士兵不能說不英勇,可中國人的表現更讓他心裡發毛……只是,他並不是因爲中國人在戰壕裡埋了炸藥,表現的詭計多端而心裡發毛,他心裡害怕的原因,是因爲他突然想到,在陸軍佔領那第一道壕溝之前,中國人竟然一直都是站在炸藥上戰鬥……那是怎樣的一種決絕?再想到,在陸軍連續猛烈的炮擊之下,中國人的陣地之中卻幾乎連點兒動靜都沒有……中國人肯定不可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因爲司空見慣而能保持冷靜,那些傢伙,恐怕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的。否則,誰能在大炮的轟擊之下連點兒動靜都不發出來?
“幸好那些大人物只是決定防守,如果他們也加入到攻擊中國人的行列,我們恐怕還不知道要承受多麼巨大的損失呢。”貝克暗暗想道。
“叮呤呤……”
“嗯?”
突然傳來的一陣鈴聲讓貝克莫名一怔。
“叮呤呤……”
“什麼聲音?”貝克拔槍四顧。
“什麼什麼聲音?老大?”幾名民兵揉着惺忪的雙眼問道。
“叮呤呤、叮呤呤……”
“咦,什麼聲音?”那聲音越來越響,這下,其他人也都聽到了。
“好像是鬧鐘。”有人說道。
“胡說八道,這兒哪裡有人會有鬧鐘?”立即就有人反駁道。他們這裡是防線,而且還是整個城市最外圍的防線,正對着中國人的陣地,隨時隨地都要小心,誰敢拿鬧鐘來挑動大家的神經?再說了,拿個鬧鐘來又能有什麼用?
“叮呤呤、叮呤呤……”
鈴聲還在繼續。
“好像是在外面。”防線外面。說話的人沒有說清楚,可隨着他指的方向,大家也都把注意力投到了防線外面,沒錯,仔細聽聽,這鈴聲確實是從外面傳過來的。
“那是什麼東西?”貝克又仔細聽了聽,聲音好像是從防線外面的一個箱子裡發出來的,這很讓人奇怪,因爲,昨天設置防線的時候,外面都清理的很乾淨,沒理由有一個箱子還留在那兒……難道是昨天陸軍開炮的時候從那些被炸掉的屋子裡炸出來的?也不像啊。那個箱子完整無缺,不像是經歷過戰火的玩意兒,而且貝克還看到,那個箱子外面還沿伸出了一條漆黑的細線……
“那,那該不是什麼炸藥吧?”貝克看到的,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到。細細的黑線,還有一個神秘的箱子,再聯想到昨天中國人在自己的壕溝裡所使用的手段……所有人都忍不住倒退了兩步。
“中國人幹嘛在那麼遠的地方放一箱炸藥?不算爆炸也炸不死一隻螞蟻。”貝克擰着眉,又看了看左右:“要不,你們誰出去看看?”
“……”一干民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言語的。
“你們這羣膽小鬼。”貝克忍不住罵了一句:“不就是個鈴鐺嗎?你們害怕什麼?”
“或許是個鬧鐘。”有人接口說道。
“沒錯,或許只是個鬧鐘,是中國人的惡作劇,你們害怕什麼?”貝克也道。
“那你幹嘛不去?”剛剛那人反問道。
“你這個混蛋——”
“隨你怎麼罵,反正我不去。我還沒結婚呢。”
“叮呤呤、叮呤呤……”
聲音還在繼續,可防線後面的人都沒有動。
“叮呤呤、叮呤呤……”
“我看我們還是通知上司好了。”有人建議道。
“好主意。”衆人齊齊點頭,而就在這時,一個民兵突然指着前方華工的陣地大叫起來:“你們看,看那兒……那些中國人在朝這邊張望,上帝,這肯定他們的陰謀。”
“趕快去通知那些大人物,中國人要對我們發動進攻了”貝克也看到了同樣的場景,而且望遠鏡裡看得更清楚,結果他立時冷汗直冒,顧不得其他,趕緊下達了命令。
“我去。”聽到這話,剛剛那個說自己還沒結婚,絕對不出去的民兵撒腿就朝城裡跑去。
“這個混蛋。”其他人紛紛痛罵,不過,他們的抱怨並沒能持續太久:
“快看,中國人……”
“那傢伙想幹什麼?”
白旗,一個舉着白旗的中國人從對面的陣地裡走了出來,正慢慢地朝這邊走過來。
“他們想幹什麼?”
“我怎麼知道?”
“老大,我們開不開火?”
民兵們很緊張,甚至有人還端起了槍。
“你這個蠢貨,那傢伙打着白旗……你要是敢開槍,就等着中國人朝我們發動進攻吧。”貝克氣得大罵。他不明白自己這羣手下怎麼這麼沒眼光,舉着白旗過來,人家顯然不是想動武,自己這邊要是開槍,不等於就是主動跟中國人開戰嗎?那些傢伙可是抱着必死的心來的,萬一他們不理會對面的陸軍而專朝薩克拉門託開火,就算最後城市能夠守住,他們這羣在第一線的民兵又能有誰保住性命?
貝克堅定的不許手下們開槍。而就這樣,那名舉着白旗的中國人很快就走到了剛剛發出“叮呤呤”的響聲的箱子邊上,然後,輕蔑地掃視了一眼那些民兵,打開了箱子,從裡面抱出了一個……箱子?貝克不認識那東西,雖然一面開着個圓圓的小孔,但那東西方方正正的模樣,確實是很像一個箱子。
“這是什麼東西?”
“中國人肯定在裡面裝了炸藥”
民兵們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做出了自己的猜測。
“那是電話”
一個聲音突然從後面響了起來,然後,格林和特納就從衆人身後走了出來。
“電話?局長先生,你說那玩意兒是一個……電話?”貝克當然知道電話,據說比電報更近一步,能夠直接對話的機器,很神奇。可是,雖然電話已經發明出來好幾年了,他卻從來沒有見過那種玩意兒,自然更不清楚電話居然長得像是一個箱子。
“確實是電話,”特納在一邊點着頭,神色很是凝重:“這些中國人越來越讓人感到驚奇。他們前面截斷了我們跟東部的電報線,又利用電報進行了一系列的戰術欺騙,成功地將加利福尼亞的許多大人物騙進了自己的圈套,現在又開始使用電話……我們面對的敵人,顯然不是原本印象中那些落後骯髒的黃種人,他們很懂得利用先進的技術,在某些方面甚至已經走到了我們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