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最大的弱點就是背部, 畢竟不論它有多少爪子都不能伸到後背上去。庫洛洛連卞氏刀都沒有拿出來，他加速後猛的一躍跳上蜘蛛的背，後者馬上開始掙扎着想要把他甩下去。他也並不糾纏, 抓準時機從巨型蜘蛛的背上滑下來, 半途中右腿狠狠的一踢穩穩的掃到了一隻蜘蛛腳的關節位置。
咔的一聲, 那隻腳斷的清脆, 並噴出極其噁心的綠色液體, 被庫洛洛側身輕易的閃了過去。
這一擊讓蜘蛛發出了一聲難以形容的慘叫，在這之前希壬都不知道原來蜘蛛也是可以叫出聲的，現在事實證明了它可以, 只是平常的蜘蛛太小，沒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罷了。
雖然被庫洛洛打傷, 不過畢竟是赤龍特地安排在這送死的野獸, 這麼容易就領便當似乎有些太丟赤龍的臉。蜘蛛被這一擊徹底激怒, 揮舞着剩下的幾條長腿追着庫洛洛猛砍，每一隻腳落地都會掀起碎裂的石板殘渣。
這隻巨型蜘蛛的腿上和所有小蜘蛛一樣也是毛茸茸的, 但是仔細看可以發現它的腿上接近地面的一小節，那些所謂的‘茸毛’反着光，竟是比刀子還要鋒利。庫洛洛剛纔是從上面滑下來的所以不用擔心這些‘刀片’，現在落到了地上威脅就多了很多。
希壬有些回不過味來看着庫洛洛和蜘蛛纏鬥在一起，竟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纔好。赤龍說過這是自己的仇人, 殺掉仁的傢伙, 他說自己是爲了殺掉他才成爲了人類。
他打量着庫洛洛穿着白襯衫文靜的樣子, 有些難以把這個人和赤龍給自己看的幻覺裡那個手握血紅雙眼的男人連繫到一起。除了他的身手, 他看起來更像教師, 醫生，律師, 甚至聖職者，反正就是不像盜賊頭子。
尷尬的是，希壬知道那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確實是他，除了他，難以想象還有另一個人有着那樣迫人的眼神。
所以希壬不知所措，他現在究竟是應該幫庫洛洛幹掉那隻蜘蛛，還是乾脆...
偷襲他。
想到這裡希壬用力的甩了甩腦袋，自己最近被那些片段的記憶和赤龍的說辭搞得心神不寧，竟然是有些焦躁到不受控制，剛纔聽到那聲輕笑時也是，莫名其妙就暴躁到想要砸了周圍所有能夠得着的東西。
他盡力讓自己冷靜，另一邊庫洛洛已經又折斷了蜘蛛的7條腿，可以說進展飛快，眼看那個巨型爬蟲類已經搖搖欲墜了，庫洛洛下手更是狠戾起來，那架勢像是一條腿都不想放過。
果然是強盜...希壬看着那隻蜘蛛竟然開始覺得它有點可憐了。
心情還沒等怎麼安定下來，背後就吹來一陣熱氣，希壬一驚迅速轉身，果然背後站着那個讓他煩躁不安第二大源頭——赤龍。
赤龍站在希壬背後似笑非笑，他視線的越過希壬盯着不遠處正在虐待蜘蛛的庫洛洛，那雙刻薄的嘴脣誘惑似的說到，“我說過的吧，你沒有太多時間思考了。”
“你早就知道他是庫洛洛？”希壬一愣，隨即戒備起來，“我說過不用你多管閒事，他有沒有殺掉仁我會自己去問，不會僅憑你一段幻覺就隨便想要去殺了誰。”再說看他那身手，爲什麼赤龍這麼肯定自己能殺掉庫洛洛？連希壬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庫洛洛的對手。
“哼，如果他告訴你他殺了，你就會捨得動手了？”赤龍的笑容鋒利的像是刀片，“你就是這樣懦弱纔會猶豫不決，所以纔會一次一次讓自己陷入進退兩難。”說着說着他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早晚會什麼都失去的，如果你再不改變。”
“失去...？”
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像是一個希壬熟悉的人，和赤龍的形象重疊在一起。
“終究是要選擇的。”赤龍淡淡的總結，接着他站到希壬身後，按住了他的肩膀引導他轉向庫洛洛的方向。
“聽着，沒有第二次機會，現在不殺了他，你用惡魔的生命堵上的一切就全部是徒勞，仁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明白嗎？”
這段話說的幾乎是一種威脅，希壬被最後那句永遠都不會原諒驚起了一身冷汗，可他卻依然不能下定決心，不管是回絕赤龍，還是伺機傷害庫洛洛，他都做不到。於是他只能站着，赤龍搭在他肩膀上的雙手像鉛塊一樣沉重。
庫洛洛自然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他折下最後一條蜘蛛腳，幾分鐘前還耀武揚威的龐然大物登時五體投地的沉浮在地上。細瑣的掙扎聲響起，可是等待它的只有死亡。庫洛洛抽出匕首刺進蜘蛛的頭部，接着把手上拎着的斷腳看似隨意的扔在赤龍腳邊，轉過身面對赤龍微笑。那表情好像是在說，這種蜘蛛多少次都可以殺給你看，多少次都可以在你面前一隻只折斷它們的腳，只是你最想殺死的蜘蛛，你永遠無可奈何。
赤龍也用一個傲慢的笑容迴應庫洛洛，他故意把頭低下俯在希壬耳邊，輕聲說，“記得，不會總是有第二次機會。”
也許這句話也是說給他自己。
他用手抓住希壬鐮刀的刀柄，用不輕不重的力度提起它，開始他能感覺到希壬細微抵抗的力度，不過像是反應了內心的猶豫，那種抵抗也時有時無。
“放開我。”
希壬的聲音很輕，但是角鬥場現在安靜的很。蜘蛛已經死去，只有風吹過帶起空氣的摩擦聲，掩不住希壬的話語。
赤龍一愣，隨即放開手。如果希壬回頭一眼就能看出赤龍的笑意沒有傳遞到眼睛，那片碧綠像是結了冰。
“庫洛洛...是你、殺了仁嗎？”希壬的疑問句中不難聽出他的期望，赤龍眼裡的冰層又厚重了幾分。
雷鳥不知道希壬說的是什麼事情，於是它問庫洛洛，“我說，這還在你意料之中麼？”
雷鳥在時空的縫隙裡躲着並沒有現身，因爲庫洛洛囑咐過不可以讓赤龍發現它的存在，而赤龍也確實沒有察覺到它，因爲出發前庫洛洛特地和雷鳥一起去見了貓又。貓又最擅長在靈魂上動手腳，她用她特殊的能力掩蓋住了雷鳥的存在感，讓他在其他惡魔面前成爲‘透明’，只要注意把實體藏在時空縫隙裡不要出來就可以了。
其實這並不是庫洛洛預料中的問題，但是無論問題如何，赤龍的意圖是不變的，於是庫洛洛狠下心無視希壬期待的眼神，用一成不變的溫潤聲線回答，“是的。”
這句話既是回答希壬，也是回答雷鳥。
前者的眼簾立刻低垂了下去，整個人垂頭喪氣的樣子都寫着失望兩個字，後者在時空縫隙裡咋呼的更歡，羽毛飛散
“臭小子你瘋了吧！！！哪有你這麼回答的，就算是你乾的都不能承認，哪還有你這樣急着說是的啊！！！”雷鳥看着希壬從滿心期待到耷拉下腦袋，只覺得連它都想給庫洛洛來一巴掌。
驚訝的惡魔不只有雷鳥一個，赤龍也在希壬身後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這個男人究竟想做什麼，急於自己把自己推向谷底嗎？
其實赤龍一直擔心希壬和庫洛洛對峙時庫洛洛說出一切，那樣的話他沒有把握希壬不會相信庫洛洛的說辭。可是按照他對庫洛洛的猜想，他賭庫洛洛一定不會澄清，可也沒想到他會這麼輕易的肯定，順利到像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時空氣中傳來一聲嘆息，讓這裡對峙的兩個人神經再一次繃緊。
希壬嘆了口氣，然後閉眼死死咬住嘴脣。這是他在忍耐時慣有的姿勢，每當他在忍耐什麼痛苦時一定會出現這種表情，所有親近他的人都知道，包括赤龍，也包括庫洛洛。他們也知道當希壬再次擡起頭時，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年總會露出一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隱忍，這是希壬的堅強。
有時顯得有些優柔寡斷，卻固執到幾乎稱得上倔強。
在庫洛洛心底有這樣一個偏執的少年，咬着牙摸爬滾打跟在自己身後。在赤龍的世界裡也是一樣，有一個總是低着頭接受鄰居刻薄視線的少年，無論如何寂寞也只是像現在這樣咬着嘴脣，認真的收集着爲數不多的細小幸福，以及和每一個人的羈絆。
赤龍雖然說希壬懦弱，但他曾經很喜歡，這種只屬於希壬的固執的溫柔。
終於那把通身漆黑的鐮刀被希壬收了起來，赤龍放棄一般的閉起了眼睛。
你還是做不到吧？
可當他再度睜開時看到的景象卻讓他再一次冉起了希望。
希壬收起鐮刀一步步走到了庫洛洛面前，從他手中把那把卞氏刀拿了過來。庫洛洛就任由希壬抽走自己手上的匕首，然後把它抵上了自己的胸口。
“你想讓我殺掉你。”希壬頭也不擡，說的是肯定的語氣。
庫洛洛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看着希壬握緊匕首的那隻手——它攥的緊緊的，關節和指尖都失去了血色。
希壬不適合用匕首，適合他的只有那把鐮刀，如果抵着自己的是鐮刀，那麼最終希壬一定會揮下去的。可現在他卻選擇了收起鐮刀用不擅長的匕首抵住自己的胸口，庫洛洛輕聲笑了，希壬的意思他已經明白。
但是這樣還不夠。
他挑釁的看向了不遠處的赤龍，用口型無聲的說到。
——這是屬於我的惡魔，永遠都是。
和他預想的一樣，赤龍的臉上瞬間被暴怒佔據，他幾步衝上來一掌壓上了希壬握着匕首的那隻手，在希壬驚異的目光下鮮紅的血染上了雪白的襯衫，沿着刀刃上的血槽流了下來，包括手掌上的溫熱觸感都讓希壬一陣戰慄。
血液傳來的溫度和很多記憶重合在一起，睡夢中握住的手，落在額頭的親吻，還有沙漠幻覺中冰涼的脣瓣，都屬於這個人。
這纔是，自己的聖典。
“庫洛洛！”
希壬手裡的匕首落在地上，他胡亂的用手捂住庫洛洛的傷口，血卻沿着指縫間溢出。他不敢擡頭看庫洛洛的臉，怕看到責備，卻也怕受到原諒。
胸前的傷口本來會是致命傷，可希壬在感覺到刀柄上被硬加的力度時立刻用力往回縮住了手，於是匕首沒有像赤龍期望的一樣貫穿庫洛洛的心臟，只是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刺傷。現在就可以預料到這個傷口會在庫洛洛乾淨的皮膚上留下怎樣猙獰的疤痕，希壬這時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赤龍是對的，終究是要選擇的。
他放開按在庫洛洛傷口上的手，畢竟再怎麼按住，血還是會流出來把視線染紅一片。他再度具現化出鐮刀，刀刃對着赤龍的方向。希壬站在庫洛洛前面隔絕了赤龍帶着些許絕望的憤恨眼神。
從剛纔希壬站到庫洛洛面前卻沒有刺下去開始，赤龍就知道他又輸了。
赤龍其實錯了，有些時候即使有第二次機會，穿過迷宮，還是會走到同一個出口。
在誰也看不到的角度裡庫洛洛勾起了嘴角，只有雷鳥注意到了他得意的表情，於是這隻心裡裝不下事的小鳥恍然大悟般吵鬧起來，“你莫非是故意的？！”
“怎麼會呢。”庫洛洛裝傻，“被卞氏刀刺到是很疼的。”
他捂住胸前流血的傷口，雷鳥只看了一眼就覺得自己的胸口也疼了起來。
“姑且相信你...那希壬恢復記憶了？”
這次庫洛洛搖了搖頭，“如果他恢復記憶了還會用刀抵住我麼？”
雷鳥頓時語塞，它覺得庫洛洛瘋了，可一切竟然都按照這個瘋子期望的發展，這個世界也瘋了。
這把豪賭赤龍輸的徹底，而希壬留在庫洛洛身上的疤痕，不只是一個記號。竟然親手讓那兩個人的羈絆更深，赤龍憤怒，卻也失落。他看了看希壬渾身戒備的樣子，最後一轉身消失在了黑暗裡。